一輛馬車趁著夜色靜靜駛入王宮的偏門。馬車夫盡量不去驚動別人，唯有守門的侍衛知曉馬車的身份。車門上太過明顯的標志，根本不需要再做盤問。賽迪爾從馬車上下來，帶著那件被包裹仔細的白裘，囑咐馬車夫在原地等他，便悄然離開。他沒有讓人通傳，更希望沒有人知道他回宮。

    原本想速去速回，盡快去皇后寢宮送還衣物而已。但是當他站在凱瑟琳王后的寢宮門前，腳下卻生了根，遲遲沒有跨步進入。

    這座不算太大的寢宮昔日是怎樣的令人艷羨。除了作為王的妻子，讓人敬畏的身份，還有與身份匹配的奢華裝飾，如今都成了黯淡的一片，失去光彩。故人已逝，更是連半點生氣都沒了。這里皆是灰色的死寂。

    所以，在賽迪爾的面前沒有任何阻礙讓他進入。他十分熟悉的場所，至今恐怕也唯有他才對此地依舊保持著以往的敬畏之情。沒有人的通傳，沒有那人含笑的召喚，賽迪爾無法自作主張擅入。他耳邊似乎還殘留著當年那人的笑聲與溫柔的話語。

    終究賽迪爾還算清醒，他沒有一直陷入過往的記憶與美好中。舍棄掉這些已經化作往事的追憶，帶著懷念與憂愁，最后他還是跨門而入。

    他對凱瑟琳王后的情感讓他再次慎重的將白裘放回衣柜原本的位置。柜中還保留著數件王后曾經穿著過的奢華衣衫，整整齊齊排列著。放回白裘時，賽迪爾難免的碰觸讓他更想起當年凱瑟琳王后穿著時的高貴與美麗。

    對于這份回憶，讓他更心懷負疚之感。于是，他迅速又利落地關合起柜門，不敢再多看一眼屋內的其他陳設。特別是緊貼墻面上的人物肖像。他無法直面畫像上陽光似的笑容。

    “賽迪爾，你要替我好好照顧雷亞諾?！?/br>
    這句輕柔的話語就像用最鋒利的刀深深雕刻在他心頭。

    “我從來沒有忘記?！?/br>
    他耳邊好像出現了幻覺。一模一樣地叮嚀再次出現在他身邊。他不由自主地回應，竟然未注意到聲音非是真的從畫像之人的口中說出。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我知道，你從來不會忘記?！?/br>
    聲音再起，賽迪爾才驚覺過來。猛然回頭一瞧，身后不知何時雷亞諾站在那里。

    “這是母后臨終的囑托?！崩讈喼Z抬頭看著墻上巨大的畫像。上面的女子依舊與他記憶中一個模樣?！案竿鹾湍憧峙掠肋h都不會忘記她的話?！彼哪樕蠋е唤z苦笑?！耙郧拔液軈挓└竿跄眠@話來當借口。因為你時刻站在我的身后，說是一種保護，但又像是一種監視?！?/br>
    “對不起，讓你厭煩了?！辟惖蠣柲樕险鎸嵉穆冻銮敢?，“以后恐怕不會讓殿下再難受了?！?/br>
    “你想借此次機會離開王宮嗎？”雷亞諾急問。

    “是陛下的意思，雖然委婉，但也表示他想讓你開始獨立?！?/br>
    “你是在為父王的話掩飾什么？”雷亞諾自嘲笑道，“看來你多少還是明白我的心……?！?/br>
    “殿下！”賽迪爾不禁高聲阻斷雷亞諾后續的話，“你不該將王后之物隨意送人?！?/br>
    “我并不是隨意送的?！崩讈喼Z的眼神越來越專注地投在賽迪爾的身上，“你果真明白我的心思。否則，你不會急著將它送回，也不會打斷我的話。你從來不會輕易打斷別人的話?！边@種輕率失禮，有失文雅的舉動都不適合在賽迪爾的身上出現。這不僅僅是雷亞諾對他的印象，更是宮中之人，與他相識之人皆是如此認為。

    但這次賽迪爾失態了。而雷亞諾樂于見到失態的賽迪爾?！斑@說明，你還是在乎我的?！?/br>
    “我沒有忘記王后的囑托，自然也不會不在乎殿下?！?/br>
    “以前你私下都是喊我的名字，為何現在都不會了？”

    “因為殿下現在是儲君了?！?/br>
    “所以你在回避我，從稱呼上就開始回避?！?/br>
    “雷亞諾?！毕袷且C明什么，賽迪爾喊出這個名字來阻止名字的主人腦中出現不該出現的幻想?！罢埢刈约旱姆块g去?，F在已經是就寢的時間?！?/br>
    雖然是刻板的催促，但沒有讓雷亞諾生氣。他反而開心地跨步到賽迪爾的面前。激動道：“就像以前那樣，你帶我回去吧?！?/br>
    說完，雷亞諾像個孩子那般去牽賽迪爾的手。碰觸到溫暖卻是讓賽迪爾被針扎到般，急甩開，后退一步。

    “你已經長大了，應該自己回房去。不該再依賴我的?！?/br>
    “為什么我偷跑出宮看戲的那次，你來尋我，還會主動牽我的手。這會兒卻碰也不讓我碰一下？”顯然，賽迪爾的拒絕刺痛了雷亞諾?！霸趺淳蛶兹盏墓Ψ?，你的態度就完全變了？是因為卡斯德回來了嗎？”

    “與他無關?！?/br>
    “撒謊！”房內飆升的嗓音撕破原先的寧靜安祥。

    “雷亞諾，你和他是不同的。完全不同?！睂Ψ經]有與雷亞諾一樣提高嗓音來壓制，反而更輕柔?！巴粼惧e誤的認知吧，包括你擅自動用你母后的衣物。趁著陛下還不知道這件事，我們都應該忘記此事?！?/br>
    “如果我不愿意忘記呢？”對于賽迪爾善意的規勸，雷亞諾反抗地更倔強。

    “那他就不是以休假的名義暫離王宮。我會讓他永遠離開這里?！?/br>
    “陛下?！?/br>
    “父王！”

    還保持著冷靜的費亞德在門外看著眼前的爭執，臉色平靜。兩人頗感驚訝。特別是雷亞諾，他急轉過身。雙眼不知是否該直視自己的父親，不知道自己多少話語被聽了去。與之相比，賽迪爾對著費亞德欠身行禮后，跟隨他的目光一同投向墻面上的巨幅畫像。

    “門外便聽見你們的說話聲。沒想到這么晚了，還有人會來打攪凱瑟琳的寢宮?？磥?，以后這里還是需要守衛?！?/br>
    “抱歉，陛下?！辟惖蠣栔肋@里的寧靜是凱瑟琳王后的專屬。而他與雷亞諾的爭執破壞了這片美好，惹來費亞德的不滿?！斑@是我的錯……”

    “是我鬧得厲害?！崩讈喼Z搶過話來。

    但被費亞德無視一旁，筆直走過他身旁，只道：“你先回去休息?！?/br>
    “父王！”雷亞諾抗議。

    “護送殿下回房間休息?！辟M亞德硬聲命令。身后暗處的護衛不得不上前來，站在雷亞諾的兩側。

    眼見自己要被強制離開，甚至還不知道自己父王冷漠表情后的想法，究竟會如何處置賽迪爾。他急道：“我就在這里，哪里都不去?！?/br>
    “帶殿下回房，不到明早不得出來?！?/br>
    這便是再次抗議的結果。雷亞諾知道自己再怎么抵抗都無法擺脫扼制雙臂的護衛。再怎樣掙扎都是枉然。但他被強制帶離之前，還是回頭再看一眼賽迪爾的表情?？此欠裼袨樽约簱??？上?，就這點細微的動作與愿望也被費亞德寬闊的背影阻擋。

    很快一切又恢復了平靜，但不見得比之前輕松。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何讓你回去休假，現在卻出現在凱瑟琳的房間嗎？”費亞德背轉過身，望著肖像畫，等待著回答。

    “是與陛下一樣的理由?！庇行┏龊跻饬系幕卮鹱屬M亞德轉回身來，直視賽迪爾?！斑@么晚了，陛下也未就寢，而是來這里看望王后?！?/br>
    費亞德被這一回答惹笑。點點頭，道：“我的確是想念凱瑟琳了，所以過來看看她。聽見你們談話也是無意?！?/br>
    “陛下不必解釋?！辟惖蠣柡敛徽谘?，“我對雷亞諾的勸說是為了他考慮，非是真正要與陛下隱瞞?！?/br>
    “你真的聰慧。凱瑟琳說的沒錯，你有讓人安心的力量。但是她恐怕沒有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吧。安心過頭會產生依戀，讓人錯誤的認為這是一種愛情?！?/br>
    “這正是雷亞諾的錯覺?！辟惖蠣栙澩?，“所以，今晚我擅自回宮來便是要讓他明白這點?！?/br>
    “但毫無效果?！辟M亞德并不領情，“可能還會適得其反。那孩子的性子并非乖順，現在又到了叛逆反抗的年紀?！?/br>
    從剛才雷亞諾離開時的眼神中就可以得到答案。費亞德說的沒錯。

    “那陛下的意思？”

    “趕緊給他訂婚吧?！睂Υ?，費亞德深嘆一聲，“他還未真正與一個女子交往過，自然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所以才會迷失了方向?！?/br>
    “陛下想好人選了嗎？”賽迪爾問道。卻收到費亞德銳利的目光。

    “你覺得哪位合適？是坎伯爾伯爵的女兒，還是威意士的公主？”

    “這該陛下自己決定，或者讓雷亞諾自己選?！?/br>
    “難道你不贊成老公爵的人選嗎？”

    話中深意不難被賽迪爾聽出。

    “這非是微臣該插手之事?！?/br>
    “你太謹慎了，賽迪爾?！辟M亞德輕笑一聲，靠近他的肩頭，道，“你原本就是莫迪家的人。老公爵的決定你又怎會不贊成呢。說出來也無妨?！?/br>
    “陛下，你在懷疑微臣的忠誠?！?/br>
    賽迪爾心頭一涼。這才想到，費亞德要與他單獨談話非是單單為了雷亞諾之事。而是借著此事在試探他的忠誠，金斯特公爵的忠誠，更是莫迪家的忠誠。

    “是啊?！辟M亞德竟不否認，“你效忠的是我，還是金斯特公爵呢？”

    這是賽迪爾從未深究過的問題。他一時愣了神，就連自己披肩及腰的長發被撩起也未做防備。

    “今晚我來此地，是因為我竟然對凱瑟琳產生了懷疑?！辟M亞德將順滑光澤的長發輕握掌中，面露難色，“懷疑她當年將你留在宮中的真正目的。賽迪爾，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