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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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同悲負劍離開時,同悲山上的風雪如舊,漫無邊際的雪色之中葬下一具艷麗如初的尸骨,葬下一個時代的風華,葬下此間天地的悲咽,葬下他再也不必回首的二十載前塵。 月華之下,群山孤冢。 這便是一個時代的結局。 孟無悲端著拂塵,眉目平和地立在山腳,他面朝著綿亙的一望無際的白雪,似在為某段不可追思的遠去的歲月默哀。 而蕭同悲背著劍,和他錯肩而過。 “你已經有了去處?”孟無悲的嗓音很啞,像是冷風灌進洞府時破碎的嗚聲。 蕭同悲停下步子,脊背挺直:“為師父報仇?!?/br> 孟無悲搖了搖頭:“你還差得遠?!?/br> 歸元劍出鞘的剎那,蕭同悲的眼眸滿盛刺骨的風雪。 他的小荷劍訣已和當年的蕭漱華不相上下,足夠掃平十三州絕大多數的英雄豪杰,二十載風霜打磨,他遠比尋常的劍客更加追求勝負和因果。 山上的歲月枯燥而漫長,他只能和一個瘋瘋癲癲的蕭漱華為伴。 常人艷羨他師出名門,畢竟蕭漱華再怎么千古罵名,也不能更改他實力超群的事實。 但蕭漱華清醒的時間遠比瘋癲的時間要少。 他的手筋斷了,再也拿不動劍,就連日常生活都需要蕭同悲伺候,可蕭同悲也是被孟浪慣著長大的人,兩人住在山上,蕭同悲時常懷疑自己將要被活活餓死。 孟浪說,他是你我的師父,怎么可以違背他呢? 蕭同悲不懂。 他生平識字不多,都是孟浪一筆一畫教給他,于是所謂的道德仁義他也只是一知半解,既不明白尊師重道,也不懂以德報怨,只能從孟浪留下的只言片語里揣測出孟浪欣賞的君子風骨,可他拼拼湊湊,竟然得出個無果的結局。 但孟無悲不會對他出劍。 孟無悲只消一抬袖,斂藏的劍意便足夠和著這漫天的風雪擋住蕭同悲的每一劍。 ——他們之間仍舊是天塹。 “他有留下什么話嗎?” 凄切的風聲里,蕭同悲收劍,冷眉冷眼,淡漠道:“要你謝罪?!?/br> 孟無悲輕輕頷首:“貧道一直謹記?!?/br> 他沒有謹記。 蕭同悲悄悄想,謹記的是自己,他一直謹記著當年孟無悲踩在他背上時的低語,那句“記住你現在的無力”,他當真耿耿于懷了十三載,一刻都不曾忘記。 孟無悲張了張嘴,話還不及出口,歸元劍卻已貼著他的拂塵,若非他動作夠快,歸元劍已經刺穿他的身體也不一定。 孟無悲的神情依然很淡,即便是生死一息的時刻,他也不會動搖半步。 “出劍比去年快了一些?!泵蠠o悲道,“你的小荷劍訣又有了突破?!?/br> 蕭同悲收劍回鞘,寒聲說:“還是不夠殺你?!?/br> 孟無悲靜默片刻,道:“你殺不了貧道?!?/br> 他的劍道登峰造極,偌大的天下,早已無一人能動他半根毫毛。 而他多年不再佩劍,因為能逼他出劍的人,都已在日月更替之間悄無聲息地消亡,一去經年,盡被無休止的時間磨滅。 許多年前,蕭漱華說,高處不勝寒,放他來追,正好免去二人半生孤苦。 但蕭漱華沒有來。 他也一直在高處,當真成了眾人眼里遙不可及的凜寒。 蕭同悲道:“你把劍拿上,我不殺無劍之人?!?/br> 孟無悲神色平靜,淡道:“貧道不會動劍?!?/br> “......偷生之徒?!?/br> 孟無悲搖搖頭,踏上同悲山的第一塊山石,蕭同悲說:“你說過任何人不得進入同悲山,違者皆殺?!?/br> 孟無悲卻沒有住步,只是淡淡地揚起手,雪白的拂塵連同著他滿鬢的風雪一起化進同悲山巍峨的山色之中,蕭同悲目送著他身形漸遠,終究沒有再次拔劍。 他舉步,遠離了那個枯朽的落魄的時代。 蕭同悲實則自己也不清楚該去何處尋仇,下山之后只能忙于應付來找他尋仇的劍客。 就連坐在茶樓喝口潤喉的茶,突然聽聞孟無悲飛升,還想多聽幾句,身后又傳來一聲暴喝,捎帶著長劍出鞘的聲音:“蕭氏余孽,納命來!” 蕭同悲:“......” 山下果然很熱鬧。 連山上的野獸都知道趨吉避兇,見了他就繞道走,山下卻不如此,他越出名,來找他比試的人就越多。 他們大多被蕭漱華害死了爹娘叔伯姑嬸,再不濟也得從族譜里扒出一個故去的長輩,也不管長輩親朋實際上都已離世多少年,總之往上數幾十輩,只要跟自己同姓、是個死人,那就通通是蕭漱華害死的。 蕭同悲左手捧茶,右手提劍,須臾之間,一劍封喉。 若不是他殺的人大都是自己送上門來挑釁,興許他也算得上當世血觀音。 說書人被臺下的景象駭得面如土色,四散的賓客連聲尖叫,唯獨剛殺過人的劍客依然端坐原位,神情專注地看著他,等候下文。 說書人咽了口唾沫,只想趕緊下臺,卻聽蕭同悲認真地問:“孟無悲死了,還可以找他報仇嗎?” “......”說書人顫顫道,“應該不能......” 蕭同悲劍眉微蹙,按著歸元劍的手蠢蠢欲動。 說書人忙說:“不過、不過他有個徒弟......得了他真傳,再過幾天,一定就要下山了!” 蕭同悲問:“我該找他徒弟報仇?” 說書人慌忙點頭,帶著哭腔:“總不能找我們的麻煩啊?!?/br> 蕭同悲冥思苦想了半月有余,無果,終于在一次請戰之后留了手,沒再一劍奪去對方性命,而是認認真真地拿劍比著人家的脖子,誠懇問道:“蕭某和孟無悲有仇,但他不在了,該找他徒弟報仇嗎?” 對方夾緊雙腿,抱頭哭道:“是是、對對,您快去找他吧!” 孟醒踏著春光下山時,對這無妄之災毫不知情。 孟無悲說過蕭同悲此子執念深重,易入歧途,孟醒彼時不以為然,心道你罪孽深重,和人家的執念何干? 但等蕭同悲四處找他打架,鬧得十三州盡知他倆死生仇敵時,孟醒也默默地認可了孟無悲的說法。 確實執念太重,腦子還不太靈光。 尤其是這死生仇敵,還素未謀面,就已經被蕭同悲蓋上了“必死”的章。 孟醒只覺冤枉。 再到常思遠大婚那日,孟醒收到一封請柬。 若是尋常人的大婚,能請去一個馮恨晚就算天大的顏面,況且常思遠的確只是個尋常人,把他祖宗十八代挨個兒細數都數不出一個名望過人的主兒。但這封請柬確確實實地送到孟醒手上,孟醒拆開一看,冷笑,搖頭說:“我去了才有鬼?!?/br> 于是碧無窮擎著歸元劍親自來請,天下人有目共睹,白衣勝雪的酩酊劍含笑謝過,處在江湖巔峰的兩人一笑泯恩仇,感情日密,和當年的守真君、抱樸子幾乎無異。 常家不算富裕,孟浪的meimei也是昏迷在路邊,恰好被常家人撿到,遂以身相許,生下了常思遠。 但蕭同悲四處籌措了不少錢兩,就連找上沈重暄都是因為這件事,堅持給常思遠的親事大cao大辦,風光無兩。 孟醒眼瞧著那新娘鳳冠霞帔,美艷無匹,江湖前十幾乎全員到齊,都是蕭同悲抱著一把歸元劍挨個兒請來的。 沈重暄陪在孟醒身邊,兩人借著袖袍的掩蓋悄悄牽手,和蕭同悲擦肩而過時,蕭同悲停下步子,今日的他沒有再穿一身喪氣的黑衣,而是換了相對喜慶一些的暗紅,只是臉上依然冷若冰霜,看不出半點喜色。 孟醒道:“你笑一笑,喪著臉不吉利?!?/br> “又不是蕭某成親?!笔捦瘬u搖頭,聽著遠處喧嘩的笑聲,問,“成家之后,會有什么不同?” 孟醒下意識瞥了一眼身側的沈重暄,誠懇道:“特別幸福,再也不能喝酒的那種幸福?!?/br> 沈重暄補充道:“是不能一次超過一壺?!?/br> “嗯嗯,去年還是一壇,今年是一壺,尋思著明年就該是一杯了?!?/br> 沈重暄但笑不語,又聽蕭同悲頷首,若有所思:“他也不需要我了?!?/br> “畢竟你和他也不是親屬關系?!泵闲训?,“你該學學馮恨晚,一個人過日子也能過得有滋有味?!?/br> 蕭同悲側過頭,瞥了一眼坐在酒席中胡吃海塞毫不見外的馮恨晚,默然半晌:“也許?!?/br> 常思遠被人灌得醉眼朦朧,傻笑著附和眾人的夸贊,但他走遍了每一桌酒席,都沒能看見記憶中熟悉的衣影。 等他抬起雙眼,果然看見蕭同悲孑然獨立,沉默地立在空曠的庭院之中。 常思遠跌跌撞撞地拂開人群,奔去庭院,一頭撞在蕭同悲的胸膛上,迷迷糊糊地仰起頭問:“蕭大俠,怎么不去喝酒?” 蕭同悲搖頭道:“不擅飲酒?!?/br> “啊,對,你不喜歡喝酒......”常思遠笑著說,“但我一定要謝謝你,你是這世上除了爹娘對我最好的人?!?/br> 蕭同悲靜默地看他半晌,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昔日的孟浪從未有過這樣歡暢的時刻,總之這樣歡喜的常思遠,和他想要尋找的孟浪截然不同,此時此刻,他的確無法從眼前人的身上找到半點和孟浪契合的點。 “蕭大俠?” 蕭同悲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動作,低聲道:“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常思遠不假思索地說:“應該會去簡都儒府進修吧?!?/br> “你比他的命要好,一定前途無量?!?/br> 常思遠問:“他......也是指我舅舅嗎?” 蕭同悲不再應聲,只是艱難地揚起一抹平靜的笑,沖他擺擺手,聊作最后的回應。 常思遠酒醒之后,依然難以記起那個黃昏里蕭同悲溫柔的神色。 他難得一笑,笑得如釋重負。 此后多年,碧無窮依然不曾消失,但蕭同悲再也沒有露面。 除卻明州郊外李元之那一塵不染的墓碑側證著他的數次歸來,常思遠再也沒有找到一絲半點的蕭同悲曾經存在的證明。 數載之前,他葬下蕭漱華的尸骨,披著凜冽的風雪迢迢趕來,懷著一顆執念深重的赤子之心,誓與山河同悲。 經年之后,他謝別于熱烈的歡快的黃昏,蹈著幾如烈火一般沸沸揚揚的熱鬧,以他僅有的溫柔,隨故人共慶。 惟愿歸元劍下,得以星辰不朽、日月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