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頁
可眼神似乎難以聚焦,他手指微偏,點到那條長語音上。 涼風侵襲,門外天空陰沉。 明明沒有雨雪,風刮在臉上,仍然傳來尖銳的痛感。 他聽到她清脆的聲音: “我剛入行的時候,在督導那里做咨詢,也曾經問她,意義是什么?!?/br> “督導告訴我,‘意義’對每個人而言都不盡相同,這個命題像‘你為什么要活著’一樣大,只有我自己清楚?!?/br> “我想了很久,在真正談過一段戀愛、有過一段這樣的親密關系之后,才得到啟發?!?/br> “雖然咨詢師和來訪者的關系并不會一直維持下去,但我曾陪伴對方,走過艱難的歲月。我們也許并不能治愈對方所有的缺口,可即便日后疼痛的感覺延續著,愛和被愛的感覺,也同樣被保留了下來?!?/br> 語音自動播放,沈南灼突然有些難以繼續下去。 可留言感覺不到,他還是聽見她的聲音。 溫柔的,輕盈的,化在空氣里: “哪怕未來某日我們不能再見到彼此,可是我們對對方的影響,已經作為‘我’的一部分,永遠保留在了往后的人生里?!?/br> “這樣,哪怕分開,無論是他還是我,都能獨自走下去了——” “就算我們不在見面,也永遠在一起。 我曾同他并肩,我在對方的生命里留下過痕跡。 那就是和他永生了?!?/br> 第47章 “……下午四點二十四分,A城郊區一鞭炮廠發生爆炸,誘發山火。截至本報發出,A城消防已趕到現場,事故發生原因和具體傷亡人數尚在確認中……” 暮色漸漸落下,高速上堵成長龍。 天色陰沉,仿佛大雨將至,卻始終沒有一滴雨真正落下來。 空氣沉悶,凝結著厚重的水汽。 狹小的空間里半點聲響也沒有,沈南灼屏息片刻,抬手切斷FM。 幾乎同一時間,放在副駕的手機微微震動。 沈南灼心頭一跳,旋即看到來電顯示。 心頭剛燃起一點兒火光,馬上就又熄滅了。他閉眼揉揉鼻梁,接起來:“爺爺?” 沈爺爺擔憂:“你聯系上小梔了嗎?” “沒有?!?/br> 沈南灼微微抿唇,他同時給應之遙打了電話,可那頭同樣沒有人接。 兩個姑娘大概率是在一起,只不過不知道在哪里。 “那你也該帶個人啊?!鄙驙敔敁牧謼d,同樣也擔心小孫子,“你怎么連小宋都沒帶,自己就開著車去A城找人了?” “爺爺,沒事的?!鄙蚰献朴行┛扌Σ坏?,喃喃著重復,“我沒事的?!?/br> “可是南灼?!睜敔斖nD一下,還是忍不住,“過去多少年了?六年還是七年?老人家上了年紀,也會做噩夢的?!?/br> 沈南灼手指微頓,啞然:“爺爺,我……” 我什么呢,這是他在世上最后的親人,六年前,也是沈爺爺用這樣的語氣抱著他說,沒關系的,你回來就好;沒關系的,不走了。 ——我回來就好。 可我的伙伴們,沒有一個,跟我一起回來了。 六年前從A城離開之后,沈南灼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回這座城市。 他繼續學業、出國留學、試著接管家里的公司,輾轉在不同的國家,更換心理咨詢師、與精神科醫生討論藥物增量減量,但不再回憶任何與火災有關的事。 以至于后來林梔問他當年發生了什么,他描述起來,也斷斷續續的。 因為他直到現在,都不太能想起細節。 山火?山火年年都有,午夜夢回時,火焰化作倒流的江河,熾熱的光團如同巨大的流云,火光就飄散在手指末端。 他和伙伴們深入山林,每一條路熟悉的道路都變得陌生,烏鴉盤旋在頭頂,空中積聚著深厚的煙云。 伙伴們分成小隊,他已經無法清晰回想起身邊的人是誰——也或者沒有忘記過,只是他從來不敢回頭。 黑煙遮天蔽日,他一直往前走,直到身邊的景物漸漸變得頹敗,才終于開始出現憧憧人影。 “南灼,為什么只有你回來了?” “南灼,你的伙伴們呢?” “沈南灼,你怎么沒把他們一起帶回來???” …… 終于有人了。 是這樣的人。 沈南灼獨自一人,在宿舍中從清晨坐到黃昏。 火災之后的世界安靜得可怕,明明是初春,窗戶大敞,可耳畔竟然半點風聲也沒有。 他將七枚肩章都取下來,耳朵貼近時,聽見地板上的腳步聲,是他熟悉的、年輕的、男孩子們的。 他繃直背脊,不肯回頭看。在想象里保留每一個人的笑臉,燦爛清澈,如同樸樹的歌—— 像過去幾百個日夜一樣,像往常一樣,像沒有發生過這場火災一樣。 像這七個少年,都還活著一樣。 沈南灼從那時候開始出現幻覺。 他帶著這種幻覺脫下軍裝,離開A城,遠離人群與摯親,獨自一人住在醫院附近的高層。 醫生為他列了長長的治療計劃,沈南灼偶爾清醒,被情緒困擾,就準時吃藥;可更多的時候感到溫暖,空蕩蕩的房間里驀然有故友到訪,他就不假思索,把藥沖進下水道。 直到有一天,真的有人來按他的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