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記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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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臻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醒來時她已經在馬車上, 蓋著薄毯枕在宿煥腿上, 身形一動,他就睜開眼睛, 手覆上她額頭, 柔聲道:“酒勁總算退了。你再睡會兒罷, 天還沒亮?!?/br> 元臻臻朝窗外瞥了一眼, 還是黑漆漆一片:“我們已經逃出來了嗎?” “嗯。少曈和秋鹿來接我們的?!?/br> 元臻臻這才放心地窩進他懷里繼續昏睡過去。她這幾天精神太緊張了,好不容易放松下來,恨不得睡個一天一夜。 等回到府衙, 宿煥直接把元臻臻抱進她房里, 然后像護崽的老母鴨一樣坐在榻上,冷眼瞧著下屬們挨個過來慰問。 之前他在眾將面前公布了他和元臻臻的關系,大家回過神來,都為兩人感到高興。這會兒再見到元臻臻,言語間到底也有了不同。 蕭善仔細查看了她的腳踝,確認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看來那個蒙舍大夫還挺靠譜。緊接著話鋒一轉說她曬黑了皮糙了,嚇得元臻臻急忙磨著她開美容方子。 秋鹿熬了參湯補品過來, 元臻臻自認沒那么虛弱, 擔心補得太過會不會上火。秋鹿大大咧咧地直道無妨,上火了不是有人可以滅火嗎?把身子養結實了, 將來才好生養哪! 元臻臻滿面羞窘, 偷偷瞪了含笑的宿煥幾回。 秦玏一進門就抱著她的手臂哭, 說他很喜歡臻臻姐、不想她死云云。聽得坐在一旁的宿煥直皺眉,要不是看他年紀實在小、沒什么競爭力的份上,他早就揪著衣領把人扔出去了。 一個兩個的,都敢覬覦準王妃,是當他死人呢還是嫌命太長了? 只有少曈的眼神讓他放心,少曈對元臻臻的關愛全然是兄妹之情。宿煥沒多過問,但男人最看得懂男人,尤其是像他這樣時刻處在炸毛狀態的男人,更是敏感無比。 少曈來探望過后,就請宿煥去正堂,說廣陵王派人來有急事相商,已經等候一日了。他們以殿下出巡為由,才堪堪掩蓋過去。 元臻臻擔憂道:“可是他發現了什么?” “不會的?!彼逕ò矒岬孛陌l頂。他既然敢動用柳大師那條線,就已經抹凈了蹤跡、安排好了后路,不會讓人再找到蛛絲馬跡:“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br> “嗯?!痹檎槿鰦傻乇е难淞瞬?,才放開。 少曈看在眼里,明白兩人的關系已經有了實質進展,臉上也多了幾分暖意。 他們走后,易焰才敢來看元臻臻。他的傷已經好多了,只是神色依舊憔悴,在確定元臻臻沒什么大礙后,才略略安心: “終究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帶你去江邊,也不會遇到蒙舍人了?!?/br> 元臻臻擺手一笑:“易哥不必自責,有你為我擋箭,我才能活到現在。如今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你若和我一起被俘,還不知要受多大的罪呢?!?/br> 易焰沉默了一下:“沒想到大哥竟然會單槍匹馬地去救你。他對你是真的上了心?!?/br> 他神色忽然變得復雜:“臻臻,你當真與大哥有婚約嗎?如果……我是說如果,這只是楚家的意思,你不愿意的話——” “不,我很樂意?!?/br> 元臻臻打斷他,認真而堅定地微笑道:“我愛宿煥,不管祖父有沒有出事,我都想嫁給他?!?/br> 青年微怔,眸中的光一點一點熄滅:“好……我還以為,我有機會……” 元臻臻不知道這是他的真情實感,還是對自己的考驗。無論哪一種,她的回答都只有一個:“易哥你很好??墒?,我喜歡宿煥很久很久了。我來到白鹿關,就沒打算一個人再回去?!?/br> 他生我生,衣錦還鄉,他死我死,同衾同xue。 易焰聽懂了她的意思,他像是被抽光了力氣,全身都透出一股萎靡失落來:“……那我就先祝福大哥大嫂了?!?/br> 元臻臻看著他郁郁寡歡地告辭離去,一時捉摸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如果真的接受了這個事實,那就趕緊放她通關??!這么吊著,難道還有后招? *** 午后,宿煥召集眾人議事,元臻臻懶散不想去,但宿煥說他不想有什么事情瞞著妻子,硬是讓她躺在屏風后的榻上旁聽。 廣陵王宿瀾派人過來,倒不是懷疑到什么,而是緊鄰東面的姜國突然挑起了戰事。 兩國相安無事多年,大約是看大黎越發富庶,激起了姜國的嫉恨之心。十多日前,邊疆的姜人突然挑事襲擊嶺南。宿瀾閑散慣了,手下兵將也跟著疏于訓練,一下就被打懵了。姜軍長驅直入,連下三城,士氣十分囂張。 宿瀾哪里懂得掌兵,而且戍邊的兵力本來就不足。他急得嘴上冒泡,連夜派人給皇帝弟弟送信求救。但這一來一去得耗不少日子,于是幕僚給他出了個主意:就近向攝政王借兵。 宿煥帶了十五萬大軍來白鹿關,如今蒙舍十四部內斗厲害,意見一時難以統一,所以兩國休戰,暫時沒有開打的跡象。借兵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但借多少,就成了問題。 宿煥召集眾將,也正為了此事。廣陵王的使者還在驛館里,大有借不到兵就死賴著不走的意思。 長生問:“殿下,不知廣陵王想借多少人?” 宿煥說:“十萬?!?/br> 眾人皆面露驚異,借去一大半人,只剩下五萬也太危險了。萬一被蒙舍人察覺,帶兵來圍攻,他們只怕難以守住白鹿關。 少曈皺眉:“為何只向我們借?揚江之上還有楚王,他屯兵七八萬,境內亦無戰事?!?/br> 秦玏說:“楚軍從楚地趕到嶺南至少十日,正值汛期,若遇到揚江大水,渡江就遙遙無期了。而從我們這里出發,不過區區四五日。廣陵王火燒眉毛了,自然想越快越好?!?/br> 大家明白了,一時議論紛紛。只有易焰垂著眼眸,一言不發地把玩著手里的筆擱,臉上盡是悒郁之色。 恰在那時,有士兵入內,奉上京城來的飛鴿傳書。宿煥展開一看,臉色陡然變得極為難看。 眾將心里一沉:“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宿煥合上書信,鎖眉緩緩道:“陛下讓我們借十二萬兵給廣陵王,另派神舞將軍帶十萬兵力從京畿出發,支援嶺南。正式的旨意還在路上?!?/br> 話音落下,滿室嘩然!十萬已是他們難以接受的數目,十二萬?竟要借走八成的兵力? 秋鹿脾氣耿直,直接拍案而起:“陛下這是何意?姜國預謀已久,來勢洶洶,怕是十天半個月都趕不出去,宿瀾猴年馬月才能把十二萬人補給咱們?蒙舍屯集了十五萬兵力到潯江,我們剩下三萬人,這仗還怎么打?!” 眾將紛紛附和:“這不是把咱們往絕路上逼嗎?!” “就是!他廣陵王是皇帝的親戚,咱們王爺就不是了嗎?” “真是欺人太甚!大不了咱們跟著王爺干——” “閉嘴!你不要命了!” …… 戰士們群情激憤,宿煥沉默不語。元臻臻隱隱感到一絲不安,她雖然知道宿煥和六將軍最后的結局,但是不是因為這次借兵造成的,卻不得而知。 不過……如果要說古墓中那道魂魄,就是宿煥生前最后的模樣的話,那么那張臉,和現在的他,的確是一模一樣的。 何況還有一個考官在搞事情??脊僮屗┰降竭@個時間點來,恐怕也不是讓她來談情說愛的。跳出這個框架看,那極有可能就是這次了…… 元臻臻咬住唇,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里。 考慮再三,宿煥最終還是決定遵照旨意,留下三萬精兵,其余十二萬借給廣陵王對抗姜國。只不過這十二萬人必得走得悄無聲息,以免引起蒙舍探子的注意。 當然,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只能祈禱神舞將軍來得快些,好叫這些戰士早日回來。 眾人嘆息著散去。唯獨易焰留了下來,他似乎有話要對宿煥說,朝屏風瞥了一眼。 宿煥皺眉:“臻臻是本王未來王妃,都是自家人,阿焰不妨有話直說?!?/br> 易焰面色一黯,說:“大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借兵之舉實在太過兇險。勒央為人狡詐,那么多兵馬大舉遷移,他不可能不知道的?!?/br> 宿煥不贊一詞,只是輕叩著扶手,靜靜地望著他。 易焰咬咬牙:“大哥若覺得為難,不如像剛才王副將所說,一不做二不休——” “——如果你的計策就是謀反的話,我勸你還是趁早絕了這個念頭?!?/br> 宿煥起身,緩步走到他面前:“大黎四十萬兵力,近半數在本王手中,但這并不代表本王就可以自立了。確實,陛下視我為眼中釘已久,對付楚閣老便是殺雞儆猴。但如果只為借兵一事而反叛,到底師出無名,只怕仍舊舉步維艱?!?/br> “如今諸國虎視眈眈,姜國和蒙舍已經繃不住挑釁了,晉國亦對我國豐饒的北境垂涎三尺,我若在此時動兵,豈不是給了這些虎狼之輩時機?屆時內憂外患,我左支右絀,贏面并不大,最終苦的還是百姓?!?/br> 易焰靜靜聽著,雙拳緊握,似乎十分掙扎。良久,他才松開手,語聲艱澀:“大哥說的對,是我思慮欠妥了。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大哥還是先準備一條逃生之路,就當……就當是為白鹿關五千百姓準備的吧?!?/br> 宿煥點點頭:“阿焰提醒的是,此事就交由你去準備罷?!?/br> 等易焰也離開后,宿煥才繞到屏風后面,握著元臻臻的手,柔聲道:“沒有嚇到你罷?” 元臻臻搖頭,她不是不害怕戰爭,而是她終究是局外人,就算身臨其境,也無法完全把自己代入。 宿煥將她碎發輕攏至耳后:“等此役過去,我會盡快結束和蒙舍的戰事,然后我們就回京成親,好嗎?” 元臻臻默了一瞬:“阿煥,我們不能在這里成親嗎?” 宿煥詫異:“在這里?那就無法行六禮了,我也沒有準備聘禮,豈不是太簡陋倉促了?臻臻,我想讓你成為大黎最尊貴的王妃,而不想委屈了你?!?/br> “不委屈的?!痹檎橥M他溫柔的黑眸中:“阿煥,我不要什么盛大完美的成親典禮,只要是你,只拜天地也行。陛下還盯著楚家和你呢,回到京城再成親,夜長夢多,我心里總是不安。所以我想……” 都成親了,考官總不能再攔著了吧?也許她當真救不了這個時代的宿煥,但至少,他們還可以離開古墓,開啟另一段人生。 宿煥聽懂了她未盡之意,輕輕把人摟進懷里,闔目嘆息:“好,我盡快命人準備儀式?!?/br> 繼而他又蹙眉:“臻臻,我總覺得對你有種莫名的熟悉,我們是不是前世見過……?” 元臻臻一怔,她還以為他是全然沒有記憶的,原來經歷了五世之后,她到底還是在他靈魂上留下了投影。 真好,她想。 ※※※※※※※※※※※※※※※※※※※※ 之前看哪個節目科普過,說古代文學里動輒“揮師百萬”,其實古代打仗沒有那么多人的。本來平均壽命就不到30歲,遇到戰亂瘟疫天災,經常死人,后繼青壯力跟不上,畢竟還得留下勞動力種地。所以真正能上戰場打仗的,也就幾萬到幾十萬。說百萬什么的,一是史書渲染,二是為了嚇唬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