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21:50。書店門口掛了已打烊的招牌，從外望去，店內只亮了一盞燈。門沒落鎖，宋一輕推進門，在有燈光的桌椅前坐下。

    許是聽見有人進門，樓上傳來下樓梯的動靜。一個人影從黑暗中走近，面容漸漸清晰。

    是言敘。

    他看起來剛洗過澡，穿著黑色短袖睡衣，頭發半濕，脖頸上還掛有未擦干的水珠。相比于白天，他的氣質柔和許多，帶了幾分魅惑。

    他在宋一對面坐下，似笑非笑望著她，道：“你果然來了?！?/br>
    宋一對這蓄意的美色/誘惑沒什么感覺，反倒吐槽意滿滿。她停頓片刻，忍不住發問：“你……就點一盞燈，下樓梯不會摔嗎？”

    言敘臉色一僵，抽了抽嘴角：“不會?！?/br>
    吊燈發出暖黃色的光芒，照人身上。有些溫柔，也有些曖昧。宋一面癱神情始終未改，在桌子這頭正襟危坐，看著言敘。

    最終，言敘先在這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中敗下陣來，他輕咳一聲，把紙張遞過去。

    “先填表?！?/br>
    她應聲接過。少女垂著頭寫字。周遭很安靜，只傳來筆尖觸碰紙張的“沙沙”聲。言敘望著宋一，有片刻失神。

    他許久沒與人長時間對視過了。獲得讀心能力后，看人不消一眼，他就能獲知對方心中所想。而那些想法往往隱秘骯臟、庸俗無聊，宛如一陣陣強行塞來的嘈雜噪音。

    令人難以忍受。

    更之前呢，更之前他活在文字世界里，對所有人都抱以無視。

    從一無所知到滿眼穢物，哪種情況更糟糕？他只知道，上帝予他這雙眼，不是教他發現美好的。命運給他帶來的，俱是種種丑惡。

    言敘垂著頭，沉浸在晦暗的記憶里，已然忘記時間流逝。直到宋一停筆，出聲打斷他沉溺的思緒。

    “我寫好了?！?/br>
    她起身將填好的資料表格整整齊齊推至言敘面前。

    這些表除了尋常的簡歷，還包含一些筆試考核。包括對書店工作的了解，以及對未來實體書店運營規劃……林林總總都有涵蓋，出人意料的正規。宋一從前在學校做過半學期圖書管理員，來之前也做了功課，這些難不倒她。不過最神奇的是最后附帶了一張心理測試表，從題目和選項看，意圖在于劃分人的性格。

    “你是今天生日？”言敘閱讀文字的速度極快，他一邊翻閱紙頁，一邊提問。

    “是的，成年了，雇傭完全合法?！?/br>
    “成年的話，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很多，不是么？”

    “嗯，成年后擁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方便人更好的建設社會主義?！彼我徊焕頃詳⒌脑捦庖?，一本正經打著太極，仿佛真的什么都不懂。

    “你平時很喜歡把這種話掛嘴邊？”

    “不?！彼我粩嗳环裾J，“是因為今天遇到的人腦子都有點問題，不得已而為之?！?/br>
    言敘抬頭看她，發自內心感到好奇：“你這么懟我，不怕得不到這份工作？也不怕有危險？我畢竟是個成年男性?！?/br>
    “我沒有懟人，我只是在陳述我認為的事實?！?/br>
    “百分之八十的情況下，你不會對我做出格的事。不過防患于未然，我確實準備了自保手段?！闭f到這，宋一握住不知什么時候拿出來的防狼噴霧，謹慎提出一項她認為很合理的要求，“如果能入職，我希望報銷這部分費用?！?/br>
    “畢竟是你把面試安排在過于危險的時間地點，讓我不得不有所耗費?！?/br>
    言敘笑了。她好像一點都不怕他，說話還總把人往死里噎。尋常他不愛讀別人的心，此刻卻無比想知道這個叫宋一的女生，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表里如一，還是另有算計？

    讀完所有試題和測試結果，言敘突然問了個問題。

    “如果你的人生發生巨大的變化，完全推翻你過去所有認知，你會怎么辦？”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宋一沉思了一會兒，而后緩緩道：“我會，理解可認知的，掌控能主宰的……守護此刻堅信的?！?/br>
    “你什么都不明白?！?/br>
    言敘神色陡然間重回冰封，他漠然起身，冷冷撂下這句話后就轉身離去。

    宋一撇撇嘴，并不介意這種反復無常。她背著包走出書店，打開手機，上面更新了言敘的檔案。

    異變者：言敘

    能力：讀心術

    施展方式：注視雙眼，讀取內心

    特征：喜怒無常、性情怪異

    收束進程：階段一/進度零

    （注：協助者擁有三個階段的時間收束異能，第一階段完全免疫異變者能力，往后免疫逐漸衰退，三個階段結束未收束異能，則任務失敗。）

    想法被人全部窺見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一旦對方濫用能力，后果不堪設想。通過一天的觀察，宋一只發現言敘在借讀心術玩弄女孩子感情，至于有沒有做其他壞事，暫且不得而知。

    那份給人貼標簽的心理測試題帶給她一些靈感。如果讓宋一形容對言敘的印象，想必只能是四個字：

    虛張聲勢。

    *

    第二天七點，宋一準時抵達書店。在掛“營業中”牌子的言敘看到她有些詫異，皺著眉問：“你怎么來了？”

    他昨晚撂下她一個人，態度冷漠，后來也沒給她通知，是個人都該覺得應聘失敗了才對。

    “你什 么都不明白?！彼我魂鍪种笖盗藬?，一字一頓重復，“你昨晚最后對我說了七個字，不是暗示我今早七點來上班的意思嗎？”

    “9102年了，重演《西游記》里菩提老祖和孫悟空的故事？”言敘被這奇怪的回答逗笑，笑了兩秒又強行板起臉，“照這個理，你應當喊我一聲師傅?！?/br>
    “若有真才實學傳授，喊聲師傅也無不可?！彼我环畔掳?，眼神清澈，“我需要做些什么？”

    “唔……昨天的歸架整理我做過了，今天就交給你?？腿藖砹四銓W著負責招待和導購；還有一部分新書，現在可以上貨?！?/br>
    提起工作，言敘很是認真，他接受了宋一作為新員工，自然會好好教她。

    “我先指導你做一遍。你有經驗，上手應該不難。平時客人不算多，閑暇之余你可以選一本喜歡的書看?！?/br>
    “沒問題?！彼我槐攘藗€ok的手勢。兩人很默契的沒再提前一天晚上劍拔弩張的談話，專心投入眼前工作。

    清晨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照在一排排書架上。堆積的書本邊，一人旁觀講解，一人悉心學習，看上去無比和諧。且這兩人相貌俱佳，遠遠望去賞心悅目，頗有青春偶像劇的場景感。

    劇中人毫無所覺，驟然到訪的不速之客則將這一景象盡收眼底，泛起一陣陣醋意。她站在敞開的書店大門前，見無人經過，拿出化妝鏡再次整理妝容。繼而清清嗓子，敲響玻璃門，以自認為最好聽的聲音來強調她的存在感。

    “言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