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酒如是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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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影和蘇棠來時的馬車還停在飛仙觀門口,行李都沒來得及取下來過,就又可以離去了。 蘇棠坐在里頭,熟悉又陌生,四處摸索一遍,玉面先生已駕著車動了,突然顛簸一下,驚得她一哆嗦。 不過片刻,她掀開簾子沖他道:“她燒得厲害?!?/br> 一旁馬上的霜夜扔了壺烈酒過去,雖是土辦法,也算有用。 () 蘇棠已經過了餓勁兒,不怎么覺得餓了。倒酒的動作太大,酒液沾上手心,刺痛傷口,疼得她嘶得一聲倒吸一口涼氣,突然惱怒。 然懷里顧清影突然迷迷糊糊地呢喃起她的名字,如此溫柔繾綣,一下就撫平了她的怒氣。 大半壺酒用來給她擦身降溫,剩下的都被蘇棠一時興起喝掉了,所以從馬車上下來時,人已經站不穩。 () () 霜夜蹙眉:“這酒烈得很,誰讓你喝了?!” 蘇棠一手扶住馬車的木框,壓得掌心劇痛,讓她清醒了不少,驚覺這兩日陷阱到處都是,扭頭道:“你隨身……帶一壺不用來喝的酒……” 玉面先生要去扶顧清影,被她一手揮開,陰森森問:“你們早知道有人要發燒?” 霜夜語塞片刻,只是笑,“小夫人總是機智過人?!?/br> () 督令府門口不宜一直逗留,蘇棠也想趕緊抱顧清影進去,但她站不穩,也抱不動她,又非不讓別人碰,帶著醉意的她更肆無忌憚,玉面先生想讓婢女抬顧清影進去,她卻惡狠狠撂下一句:“可以啊,誰抬?敢碰她……抬進去了,就領死罷?!?/br> () 男的,女的,都一樣。 () 玉面先生無奈:“夫人,那是病人,該早點救治?!?/br> 這倒是真的,但蘇棠空腹飲酒,醉得越來越厲害,粉面含春的樣子讓門口不少侍衛都心猿意馬。最后她權衡一小會兒,紅著臉不高興,嬌憨而可愛,嘟囔道:“那麻煩先生了?!?/br> 督令府景致依舊,連那個曾幫蘇棠買糖人的侍衛都還在任職,就守在廊前,見蘇棠一步兩晃地握著一卷畫軸扶著墻往前走,立刻紅著臉去扶。 () 衣衫不整,面帶潮紅,一副被人欺負了的樣子,實在讓人浮想聯翩。 () 蘇棠停了步子站穩,“你敢碰我你就去死?!?/br> 侍衛臉色一白,發覺美人現在脾氣差得很,只得訕訕縮了手,但不肯離去,憂憂望著她,生怕她摔一跤。 有婢女想扶,也被她嚇得連退好幾步,最后是玉面先生把顧清影安置好了,拐到這條路上看見蘇棠幾乎原地未動,后者也看到他,笑著抖開那卷畫軸,指著問:“先生,上頭是我嗎?” () 玉面先生看了兩眼,點頭:“是您和道長?!?/br> () 他補充一句:“畫得極好?!?/br> 蘇棠把畫慢慢卷好,恍惚地望了望周圍,“她呢?” 玉面先生道:“藥已經在熬了,很快會退燒?!?/br> 蘇棠松了口氣,在他肩頭拍了拍,“我不希望她醒得太快?!?/br> () 玉面先生便道:“好?!?/br> 他退了半步避開蘇棠的手,卻端然解開自己外頭那件雪白雪白的長衣給她披上,問道:“在下扶你去醒酒?” 蘇棠點了點頭,手還懸在半空,被他輕輕一托,帶著人往前走。屋里空無一人,桌上已擺著一碗清湯和一盅白粥,還有一盤腌筍。 () 蘇棠渾渾噩噩地坐下,玉面先生正要關門走人,被她朗聲叫住,喚回桌前。 房門已閉,四下無人,蘇棠醉得難受,灌了兩口醒酒湯下去,緩了口氣,“這里就我們倆罷?!?/br> () 玉面先生道:“自然?!?/br> () 蘇棠將醒酒湯喝掉一大半,撐著額頭輕咳兩聲,玉面先生沉聲道:“夫人,在下幫你診脈?!?/br> 蘇棠恍然大悟,“啊,對啊,是該好好診一診?!彼龑⑹滞蠓旁谧郎?,被男人微涼的指尖一碰,“先生,有些事情,你我再也不要提起來,可好……” 玉面先生心頭了然,依言點頭,“好,不會再有人提起?!?/br> 他面不改色地收手,誠實道:“您……身體好多了?!?/br> 蘇棠清醒些許,怒氣仍在,“你在褒獎她?你想說她把我照顧得還挺不錯,是嗎?” 玉面先生道:“在下只說脈象而已?!彼妍惷寄块g頗有無奈,“不過……這輩子在子嗣上無望了?!?/br> () 果然蘇棠毫不在意,甚至還挺高興:“好像女人最大的用處就是生孩子,是么?不能生了,就是天大的壞事……我不覺得,我就算身體好好的,也絕不生孩子。下輩子也是無望,永遠都別?!?/br> () 玉面先生見她臉色已沒方才那么紅了,明白醒酒湯效果不錯。短暫的沉默之后,蘇棠似突然想起什么,語調一沉:“星羅齋……真是她殺的?” () 玉面先生如實點頭,“是,因為有人用您威脅她?!?/br> 蘇棠立刻脫口而問:“誰?” 玉面先生斟酌片刻,只道:“夫人,那不重要。您只要知道,在道義,和您之間,她終究選了您,就已經足夠了?!?/br> () 心底猝然炸開了繽紛的喜悅,但蘇棠冷笑三聲,“先生到底是誰的人,風月閣,還是飛仙觀?處處幫著她說話,莫不是跟她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 玉面先生失笑,不追究她的胡思亂想,“夫人,在下從小喜歡師兄?!彼D一頓,“就是霜夜大人?!?/br> 蘇棠一下愣住,倒從未想過玉面先生會喜歡誰,被這么漂亮的男人喜歡,該多自豪—— () 原來是霜夜? 倒確是翩翩公子,找不出什么毛病。 () 她胡亂回憶著往昔,也沒了心思去恨霜夜和陸子宣羞辱她,隨口道:“兩情相悅么?” 玉面先生始終保持著得體的笑,“不,師兄喜歡我,不及我喜歡他?!?/br> 笑容雖然得體,眼底卻仍有一絲失落。蘇棠怔怔看著這位仙人,少見地夸贊道:“我覺得先生比我還好看?!?/br> () 玉面先生道:“夫人過譽了。皮囊只是皮囊而已?!?/br> () 蘇棠莫名笑了笑,故作輕松,貌似隨意道:“南宮羽……” () 尾音一顫,她終究忍不住,眉心狠狠蹙起來,“她死的時候……” () “去得很快,一刀斬首。頭顱被掛在城外示眾多日,現在實在尋不回來?!庇衩嫦壬鷲澣淮故?,“您只要知道……她是一個犧牲品,做主的是宗風翊,受連累的是玉山,就夠了?!?/br> 蘇棠抬手摸了摸脖頸,“一刀斬首……” 她轉而喝光了醒酒湯,氣息稍亂,“宗風翊……呵呵,先生,星羅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面先生沉默半響,簡短道:“西域汴氏本想向域主求結盟,顧清影等人是被誆過去的人質。域主同意結盟,但道長殺了所有人,結盟再無可能,又不好開戰,只能找一個替罪羊?!?/br> () () 蘇棠閉目想了想,“我想起來了,那晚霜夜在……” () () 她猛然睜眼,森森望過去,“是王了然,對不對?” 玉面先生不驚,反而欣慰,“夫人聰明?!?/br> 蘇棠撐著桌子站起身,扯下他的衣裳扔到他懷里,“很難想嗎?既然明知有人用我威脅她,再看最后結果對誰有利——先生既說宗風翊同意聯盟了,豈非北域,西域,都會成為他的助力……誰最不想看到這個結果,不就南邊的人?也只有他想得出南宮羽復族這種荒唐話!” 她玩味地打量他,“所以先生現在……是個臥底,jian細,反叛倒戈之人,和你親愛的師兄一樣,是嗎?” () 玉面先生道:“不但如此,夫人和她也差不多是一條船上的人了?!?/br> 蘇棠嗤嗤地笑,笑得有些久,嗓子也啞了,玉面先生摸了摸白粥小碗的溫度,往她那邊推了推,問:“夫人笑什么?” () 蘇棠道:“我笑……既然你們是叛徒,那明若就是忠臣,忠臣不被君主愛護,叛徒反被君主扶上去了,哈哈,活著還真好啊,什么好戲都有??匆??!?/br> 她悠然坐下,握著小勺攪動碗里的白粥,“我還笑……我這么聰明的人,頂上卻有這么蠢的主子,看來不當叛徒都對不起自己這腦子了?!?/br> 說起自己這腦子,蘇棠搖搖頭,“先生,我好像做了很多夢,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 “都是真的?!?/br> () 玉面先生輕輕打斷她,目光誠懇柔和,“夫人,但凡你想起來的,都是真的,并無虛假?!?/br> 他站起身拱手道:“夫人細細想一想,會想起許多讓你高興的事情,在下知道夫人不好意思當著人高興,便先走了?!?/br> () 蘇棠摸著手邊的畫軸,忍不住再次攤開看,撫著平整光滑的畫紙,目光細細掃過嫁衣上的每一處花紋。 原來真的穿過嫁衣了,原來嫁衣一點兒也不難看。 她撫著角落里那把花傘,聽到房門閉合的聲音,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