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影番外【未必明年此會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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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的顧清影不想回屋里去。 · 她跪得膝蓋發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的。指尖的痛已經不再明顯,血跡干涸,凝成暗紅色。 她顫顫巍巍地爬起來,剛邁出一步就又倒了,縮著身子到了墻角,不敢上樓去—— 她不知道怎么面對蘇棠。 · 她想跪地道歉,可是蘇棠不會明白這個行為的意義—— 所以她連乞求原諒的機會都沒了。 她抱著膝蓋,埋下頭,肩膀抖動著,無助而凄惶。 · 她試探著想咬上手腕,想知道這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然而頃刻后,她轉手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她咬斷血脈又能怎么樣? 難道她要就地死掉? · 春日,深夜的風依舊很冷,先前本來是很暖,如今卻將她渾身凍得僵硬麻木。 她捂著嘴,不想哭得太大聲,就勢將食指指節塞進了齒間,忍著淚意的同時幾乎要把它給咬斷。 她實在很難承受這樣的情緒,好像隱忍了二十年的瘋狂突然就要在此刻爆發,第一次覺得所謂的道義是這樣折磨人—— 她一面覺得蘇棠是邪魔歪道,天生惡毒,一面又忍不住要去期待她,等到她真的如同稚子癡兒,一切都無法挽救,就成了這樣。 · “不怪她,不怪她的——” · 她像溺水,在深淵波瀾里起伏跌宕,拼命張口吸氣,“不是她的錯……不是,一點也不是……蘇棠……求你了……我錯了……全都是我錯了……” · 她有個癲狂的想法,想立刻把蘇棠治好,然后把劍給她。 · 殺了顧清影。 · 可是她想起蘇棠曾說—— “我愿你一世安好?!?/br> “我愿自己,早登修羅地獄,來世為牲為畜?!?/br> · 顧清影艱難吸氣,心口震痛,擴散骨血。她聲音凄啞,氣聲斷斷續續地吐出來,喉間甚至開始涌起腥甜。 · 不行。 · 這樣也不行。 · 她呢喃:“這樣也不行……怎么辦……要怎么辦……” · “對不起……” · “師父,對不起……” · 她摸索到頭上發冠,連抓帶扯,最后一把將它擲進夜色里。 · 曾經蕭揚卿養過一只灰白的小狗,笨笨的,腿上有點毛病,走路也走不好。 顧清影也給小狗喂過吃的,看它小心翼翼地叼著一塊小骨頭跑去角落吃,便知道它肯定受過許多欺負。 白嵐卻不許小徒弟養這只小狗,本來蕭揚卿天性好動,不太能靜下心練劍,再來一只小狗讓她分心就更不好了。 · 蘭靈百般護著小師妹,帶著風憐雅去求白嵐,唯顧清影站在原地,蕭揚卿氣鼓鼓地看著她,她便道:“我曉得它可愛極了,可是它會比你早很多很多時候死掉,到時候該多難過?” “最好趁著現在把它送走,免得情重更悲離?!?/br> · 小狗在蕭揚卿懷里嗷嗚一聲,像是預見到了自己將被拋棄的命運。 · 所以顧清影便是這樣的人,知道此物亂心,就敬而遠之;知道自己心頭終有戾氣,就選擇棄劍。 她忍耐住對那只小狗的哀憫和保護欲,也耐住一切漂亮首飾對自己的吸引,在風憐雅喜歡上山下集市的漂亮綢緞時,也依舊一揮拂塵—— “修道之人,不好沾染這些,師姐看看也就罷了?!?/br> · 事實上那些顏色艷麗,光彩奪目的東西怎么會惹女子討厭,顧清影只覺身入道門,俗物會害己,所以不能喜歡。 · 是不能,不是不會。 · 為了那幾句“大道理”,蕭揚卿生了顧清影許久的氣。 · 道人控制住心性這么多年,終于見到了世間最漂亮的,唯一的,好像專等著她的, 一朵君影草。 · 兒時父親給她看畫冊上一株白色的花——四五小朵開在綠枝上,朵朵宜人可愛。 · 芝蘭生于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 · 父親言說:“此乃君影草1,其枝,其花,其蕊,皆有劇毒?!?/br> · 幼時的顧清影怔怔道:“可是它好漂亮?!?/br> · 父親道:“有毒的東西大多都是漂亮的。毒物用好了也可以救人,補藥用得不好,也可以殺人?!?/br> · 顧清影陷在回憶里失神,她想如今蘇棠已經有了南宮羽,并不再像以前那樣重視自己了,只要有人能照顧她,南宮羽也好,誰都好,都不是非顧清影不可。 既然如此,若以死謝罪—— 又有何不可? · 她幾乎走火入魔,腦中沒有意識,就拔出了劍。 · 緊接著卻是另一把劍鞘壓住了剛剛露出銀妝的劍刃。 蕭念安的淡青色衣角,正隨風輕動,將她從癲狂里扯回塵世。 · “顧師妹,”蕭念安無奈,“你是想做什么傻事么?” · 顧清影渾渾噩噩地抬頭,蕭念安道:“飛仙觀中的同門還在等你回去罷?!?/br> · 顧清影流著淚,笑了出來。 她在這一刻墜落了深淵。 · 蕭念安道:“許多事非人力可抗衡,我雖不知師妹發生了何事,但能讓你這樣的人生出短見之念,一定是天大的壞事?!?/br> 他蹲下去勸解,“可你若死在這里,不說你的同門,便是這客棧掌柜,日后如何攬客?邊境本就不太平,何必斷人生路?!?/br> · 顧清影呼吸一滯—— 原來不但生不由己,死也不由己。 · 活著不容易,死竟也這么難。 · 她收了劍,艱難站起身。 蕭念安微松一口氣,道:“本以為師妹很快回來,卻在外頭呆了這么久。我屋里有個人,中了毒受了傷,我醫術不及你,雖毒已解,我也為他療過傷,但到底不放心,求師妹去看一眼?!?/br> · 他打量顧清影凌亂的發絲,“要我扶著你嗎?” 顧清影垂手,起步,蹣跚往前走,搖頭道:“不必?!?/br> · 蕭念安便兩步趕上她身前,帶著人往樓上去,快到門口時,忽一側目,盯著左方那還亮著燭光的屋子問:“南宮在那里?” 顧清影點頭,“她很好?!?/br> 蕭念安微松一口氣,方領著道人進門。 · 床上的人靠坐床頭,似乎累得連頭也抬不起來,只一個勁兒地喘氣,額頭冷汗密布。 · 顧清影到他身邊,抬指壓上他手腕,食指指節上留著兩彎血印,在白皙上格格不入,甚是顯眼。 · 蕭念安咽下了勸語。 他知道一切話語都是蒼白的,于事無補。 · 顧清影胸口發痛,強迫自己鎮定心神,費了很大力氣穩住指間顫抖,如實道:“師兄逼毒及時,否則……” · 蕭念安臉色卻就變得難看,沒有任何慶幸欣慰,望一眼少年頹敗的臉色,悔愧不堪,“都是我太大意了?!?/br> · 顧清影道:“這毒是刺客殺手常用,名夢婪,主材取自尚京春山上的毒蟲,春日里此蟲化繭,毒性最烈。入體即刻脫力,不過半柱香時間就會致死,又帶致幻之效,好在師兄當時已將毒逼出,如今沒有大礙?!?/br> 她眉間似忽有異樣,一抬眼便撞上少年陰沉的眸色。 · 貓兒弱聲道:“你說就是了?!?/br> · 顧清影便道:“公子體內,曾常有毒物,又曾以精妙之方解其長年累月的毒性,殘留之毒已很少了,只是碰上夢婪,似有相克?!?/br> · 蕭念安雙肩一緊,“會怎么樣?” · 顧清影道:“恐會加重致幻的余性,再是力道難以匯集,心脈持痛,無性命之憂?!?/br> 她起身到桌前取紙筆,“我留一藥方,調養三日或有起色?!?/br> · 蕭念安低語:“三日……” · 這已算是緊迫了,不過五日,眾人將集結信函所示之地。 他轉頭迎上少年視線,已讀懂他的意思。 “你莫多想,我既答應過你,就不會攔著不讓你去?!?/br> · 貓兒閉上眼輕輕晃晃腦袋,似在驅散眼前幻影,最后有氣無力道:“此行……有西域人在幕后……二位萬事小心……” · 顧清影凜然回頭,蕭念安索性向她明言:“這位公子是南域之人,王了然門下?!?/br> · 顧清影許久沒再回憶那個妖怪一樣的少年,驟然又聽到這名字,也無悲無怒,木然道:“原來如此,王公子手下的人……定是能人了?!?/br> · 貓兒啞聲笑起來,“我……是公子手下最無能的一個了,南域人才數不勝數,二位總有一日會識時務?!?/br> · 蕭念安聽了也只是溫柔地擦了擦他額頭冷汗,“身上疼著,就少說話罷?!?/br> · 貓兒想揮開他手臂,終是做不到,只能冷笑怒道:“顧道長,傷我之人,是奉方休之命,去殺蕭公子的?!?/br> · 顧清影驚而脫口:“他瘋了?” · 蕭念安五指逐漸緊握,“他是瘋了,我猜是有什么事讓他突然遷怒,否則怎會突然派人來。顧師妹,有些事情,現在無法回頭了,我只想告訴你——道義這種東西,是為了讓自己心安,而不是為了讓別人茍活?!?/br> · 他回頭看向顧清影,“方才我們一路到此之時,曾見風月閣也來了?!?/br> · 顧清影面色驟沉,“怎么會?!” · 蕭念安道:“北域萬俟氏接管風月閣,雖不是意料之外,但他們能好端端地到這里,絕對少不了宗風翊的支持?!?/br> · 貓兒緩聲緩氣地夸蕭念安,“你真是聰明啊,宗風翊要用萬俟氏,所以不再撐著北凌氏,我家公子和北凌有仇,為成此事,下了許多功夫?!?/br> · 蕭念安不愿再多討論,看向貓兒的眼神頗為哀憫,口中向顧清影道:“師妹,這些事知道了也當不知道。方休此行必有別的大事,星羅齋幕后不明,暗殺府精英亦來,西域之人虎視眈眈,你我哪里還有功夫管北邊的事?!?/br> · 貓兒昏昏沉沉地垂著頭,看到了王了然那雙灰瞳在眼前,受不了這幻影太真實,嘴里呢喃而出—— · “公子……” · 蕭念安只得送了顧清影出門,約定明日再細細探討局事,兩人眼中皆陰霾密布,顧清影更是覺得喘不過氣。 · 她癡癡然出門,走到房門前,聽到里面的南宮羽正在安撫驚夢的癡兒,兩個人影模糊在前,讓她望而生悲。 · 她聽不清南宮羽在說什么,也聽不清蘇棠有沒有哭。 · 她忽然發現如今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生而求死,死又死不得。 · 可笑可悲至極。 · 她躍上屋頂,看到弦月彎鉤,天地靜謐,手中之劍像在催促她獻血此夜,了結所有因果折磨。 · 可是她終認為自己是活該的。 · 自戕是解脫,她不配。 · 她想她或許可以找個別的辦法獻命—— 星羅齋之行是為域主榮光,若死在里面,也算捐軀,飛仙觀有此烈士,想來觀中會被妥善安排。 · 又或者她拼了命地去爭那神兵,用來求宗風翊好好對待她那些師弟師妹,自己是否就可以—— · 她只是突然太累了,她想蘇棠也太累了。要是可以帶著她,每天說說笑笑,沒有兵戈,沒有禍事,朝起日暮,歸隱山林—— · 她緩緩蹲了下去,抱著雙肩,胡思亂想。 若要飛仙觀好好的,她就必須在江湖里爭;若要和蘇棠好好的,卻就必須離江湖事遠遠的。 · 她到底能不能熬到南凝兒可擔事之時? · 她的義務和心欲背道而馳,好像解決的辦法只有死路一條。 她也可以生出這樣懦弱可恥的想法——要是死了就不用想這么多了。 · 她突然慶幸蘇棠瘋了,傻了,不再只要她一個人。 · 然而家仇未報,黃泉之下,見了父母雙親,如何面對? · 見了那些死掉的同門,還有白嵐,她又該說什么? · 所以最后的死路也被封住了。 · 她甚至希望星羅齋里刀山火海,踏進必亡,讓她,方休,柳無歸,風月閣,全都剎那隕滅。 · 其余那些無辜的人都在此刻被她在想象中一同犧牲,她忽然理解了柳無歸—— · 路過尚京那日,大雪紛飛之間,她其實聽到了柳無歸出箭的聲音。 · 她知道那不是恨,只是希望一切都可以終止。 · 就像她現在想的一樣。 · 她往前挪了幾步,知道蘇棠正在底下,應該已經又進入了夢鄉。 · 夢里有吃不完的甜餅,酥糖,元宵,糖人…… · 有各色各樣漂亮的衣裳和首飾。 · 有人牽著她走在春意榮榮的花叢里,給她頭上戴去一朵芬芳。 · 那里沒有刀光,沒有劍影,沒有惡鬼,沒有地獄。 · 同時,也沒有顧清影。 · 她忽然想回一趟琦州,去郊外山邊的大樹上,把那張寫著她名字,畫著一團葡萄般元宵的紅箋拿回來。 · 她憶起幾句詩,寫元宵夜的漂亮。先人之語,只是因先人彼時有感而發,后人卻突然覺得一語成讖,觸目驚心。 · 火樹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 · 新歡入手愁忙里,舊事驚心憶夢中。 · 但愿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 · 賞燈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 · …… · 顧清影癱在屋頂上,反復喃喃最后一句。 · 明年的元宵夜自己會在哪里? 蘇棠又會在哪里? · 顧清影癡癡笑起來。 她明白那棵樹沒有什么靈驗的。 · 她沒有吃不完的元宵。 · 那甜甜軟軟的小白玉團子, 在那一刻——就被吃完了。 · 再也, 不會有了。 ——————————————————————————————————————————————————————————————————————————————————————————————————注1:君影草,即鈴蘭。真·全株有毒,但都可入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