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此燈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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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凜冽。 鴉聲凄涼。 顧清影驚夢醒來,冷汗濕透了衣裳。 屋里燃起了燈火,她無力地撐在桌前,握上那方龍尾石。 心慌意亂之時,她下意識想去找白嵐舒解,卻驚悟那人已經不在了。 人間千變萬化,今夜的落花,明日的流水,都是一去不復返的東西,哪怕是門前從未干涸的小溪流,今天看到的也不是昨天的那條。 她的師父已經永遠離開了她。 只是片刻,她已穿好衣裳,提劍出門,看到滿天黑漆——無星無月無明。 巡夜的弟子被她打發走,一個人站在露華臺,呼吸著夜里的清冷空氣。 放眼一望,似看到黑夜變成了朗朗青天,蘭靈帶著師弟師妹們揮劍。 蕭揚卿從袖子里偷偷拿出一塊小餅埋頭咬下,風憐雅跟在蘭靈身后,目光緊緊鎖在她身上。 自己執著一柄拂塵,看到山間梨花開了一大片。 然而她上前一步,一切都沒有了。 只有墨染的夜幕。 她一轉頭,看見白嵐的屋里亮著。 是她的師父回來了? 不是的,是前日趕來的蕭煜在里面徹夜悼念。 顧清影攏一攏身上的道袍,便一個人坐在露華臺邊上發愣了。 那時年幼,父親是遠近聞名的神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本絕世的《千灸經》引得許多人虎視眈眈。 父親心知此為大險,害怕有一日會因它家破人亡,幾番搬家移舍,終不安心,最后狠了心把唯一的女兒送走了。 一起帶走的還有數十冊珍藏醫書,唯獨把《千灸經》留在了自己那里。 顧清影本以為只是去蜀中游山玩水一陣,不知再也見不到雙親,姨母待她極好,然每一提到何時能回江南便支支吾吾敷衍不說。 一年后江南顧氏毀在一場大火里,兇徒未知。 顧清影也不知。 所有人也都希望她不知道。 姨母病重之際,恰逢白嵐于蜀中游道,見小姑娘頗有劍根,便收入座下。 于是十年來,顧清影常猜測雙親是如何死的,猜得多了,就夢見了。 刀劍,血光,慘叫,哀求,混成一片斑駁月色。 她不信白嵐一丁點兒真相都不知道,可師父總說,當年父親送走女兒,就是想讓她一生安樂無憂,何必自染血哀。仇恨殺事,少女這單弱肩膀如何受得住呢。 還不是說的時候。 白嵐或許真想有朝一日告訴她的,卻終究沒有這個機會了。 其人已去,多想無益。 顧清影呵著氣,手指被凍僵了。 她不能生病,她還有師弟師妹要看顧,不能在這里傷春悲秋兀自傷懷,便又提著劍回房去。 屋里的燭火未熄,搖曳生暖,顧清影掩上門,回身晃眼一過,驚見房柱上多了一枚飛鏢。 扎著一張紙條。 她立刻推門而出,見兩個師弟提著燈籠巡到了石階下,飛身而去,落在他二人身前問:“可有看到什么人?!” 師弟愣住,“沒有呀,師姐這是怎么了?” 顧清影強作鎮定,“沒什么,你們小心著涼?!?/br> 她急急回房去,拔下飛鏢取下那張疊了兩三下的信箋展開一看,頓時什么睡意都沒有了。 劍鞘觸手生溫,她的掌心卻冰涼。 龍尾石吸煞收戾,她卻殺意升騰。 這是她忍了十年的殺意,攥得信紙皺裂。 她抖著手,重新又看一遍,轉身走到了蠟燭前,將信紙懸上火舌。 焦灼的氣味頓時散出,白紙黑字已成灰燼。 她忽回頭一看,看到了地上躺著的那枚飛鏢。 那是一枚很精致小巧的刃器,銀身上還刻著三個字—— 暗殺府。 她眼光一動,如寒星微閃。 冬日里的天亮得晚,陰森壓頂,越是這般漆黑和寒冷,越是讓人期盼黎明。 可是黎明到了,也沒有想象中那么溫暖美好。 反而,有它相襯,顯得冬晨雪色更加凄冷。 飛仙觀的晨課一向是白嵐主持的,自顧清影回來以后便是她了。 不過今早柳無歸卻看見岳欽在那里招呼著人,于是脫口便問:“師叔,您怎么……?” 岳欽道:“清影說有事要下山一趟,本是想請掌門來幫忙主持早課的,不過他昨夜悼念了白觀主一整夜,還是去休息得好,我便幫他來了?!?/br> 柳無歸自然要問顧清影去做什么了,剛一開口,肩頭就被人拍了一下—— 是蕭念安來了。 “怎么,一時半刻見不著就難受成這樣?” 柳無歸只能別過頭嗔怪一句:“師兄莫打趣我?!?/br> 蕭念安扭著脖子活動筋骨,“片刻未見顧師妹,你就這么失魂落魄的……” 他湊近柳無歸耳邊,“你都多久沒見方休了?” 柳無歸臉色一變,拉著蕭念安到了門外,“他給你去過信嗎?” 蕭念安聳聳肩,“說是回家看看,對了,寂初也回家看望你們爹娘了?!?/br> 柳無歸頓時大驚,他知道方休已經好幾年沒有回過家了,自從那次—— 回去了會不會又跟家里不歡而散? 可是總歸都是要回去的,早些試一試也好。 蕭念安不解地搖頭嘆氣,“你們倆……” “都是不愿意回自己家的?!?/br> 柳無歸道:“我以為師兄會明白?!?/br> 蕭念安隱隱猜到他的意思,然還是問:“何意?” 柳無歸道:“此心安處是吾鄉?!?/br> 蕭念安笑出了聲,“對,我是該理解你們的,罷了,先去吃點東西罷,看你這面黃肌瘦的樣子?!?/br> 柳無歸的確很久沒有回過家,淙州的冬天是什么樣他甚至都不記得,只記得在這種寒冷的天氣里,淙州的街頭巷尾都開始有“甜兒烙”了。 那是種用餅皮裹著糖酪的小吃,因為熱乎又香甜,所以很受小孩子喜歡。 尚京的糖酪不太純,所以少有這樣的小吃能成名,且因是國都,吃食總是精致許多。 方休離了暗殺府后便去洛城和師門會和,可到了的時候戰事已經結束了,并沒幫上什么忙。 本想和他們一起回玉山,卻聽他們說要去榮城—— 方休怎會想再看到顧清影,見他二人形影不離,不是自討苦吃? 蕭煜遞給他一封家書,是他們離開玉山前收到的。 方休的祖父病了半年了,不見起色,怕是不好。 于是他立刻辭別了師父和師兄,又星夜兼程,孤零零地趕回尚京去。 每逢冬日里,他這樣的人就更寂寞。 因為天寒,人就更孤冷。 自從二十歲那年悔婚,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已經五年了。 可他的屋子還干干凈凈的,那天爺爺雖然氣得打了他,可日子一久,老人家還是心軟了。 大少爺驟然回歸,整個方家都被驚動,父母喜極而泣,連被病氣纏身的爺爺都突然恢復了些生氣,又愛又恨地在他胳膊上拍兩下,指著他,想好好罵上幾句,最后都化作了一聲嘆息。 方休終于知道這世上若真有一個地方會永遠接納自己—— 永遠對他敞開懷抱—— 這地方不是柳無歸的懷里,而是這里罷。 他是累了,很疲倦,冬日里干冷的風吹了他一路,吹給他無限的哀愁。 遲來的團圓飯,溫暖的湯鍋,咕嘟嘟地冒著熱氣,白湯鮮美之極,豆腐吸飽了湯汁,聞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他房間里的東西都沒有變過,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包括安神茶的味道,一點也沒有變。 方休一時放松下來,鼻子酸酸的,莫名傷感想哭,撫摸著錦被,看下人進來生了爐,放了炭盆,熄掉了幾盞蠟燭,只留桌上兩盞。 又小心問道:“大少爺,時辰不早了,睡了吧?” 方休無力一笑,卻看到枕頭底下似有什么東西,掀開一瞧,竟是個小小的紅色錦盒。 這兒怎么會有個盒子? 然而它打開的一瞬間,方休就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冷風呼嘯著沖開了未鎖上的房門,瞬間熄滅了屋里最后的光亮,卻沒有迎來想象中的漆黑,因為他手里的那顆懸黎已散出幽幽冷光。 家丁慌忙地關好了門,到桌前重新將蠟燭點燃,只聽方休啞聲問:“這是哪兒來的?” 身旁的家丁看罷,疑惑道:“不是少爺您托人送回來的嗎?” 方休雙目失神,轉頭呢喃:“我……?” 家丁點頭,“是啊,不是您還能是誰?” 方休手里一松,那顆價值千金的夜明珠就這樣掉在了地上,幾道裂紋頓時蔓延,嚇得家丁眼淚都出來了,撲過去撿起來大呼:“哎呀!這!少爺!” 方休一把揪住他領口,“什么時候送回來的,說!” 他氣到極處,拎著人到桌前,抽出長劍—— “你若想不起來,我用血幫你想!” 家丁忙求饒:“不不不!小的記得!小的記得的!就是您走了之后,這都過了四五年了……” 長劍落地,人也被方休松開了。 原來那個人一點也不想要。 我想給他的,他一點也不想要。 就算價值千金,這么精致漂亮,柳無歸也不想要。 他猜到這東西的意義,所以把它還給方家。 他知道方休的情,所以把他還回來。 他若有那么一點心軟,能自欺欺人地,不把什么定情物的意義加在這顆懸黎上,就當是師兄送他的尋常禮物,不用長帶在身,就放在屋里,角落,很荒涼的角落,很快就會落灰的那種—— 也很好。 長久以來,方休總想,至少他把這顆懸黎給了柳無歸,已經很不錯。 可是原來人家一早就給還回來了呢。 家丁還捧著它,愁道:“哎呀,這摔壞了可怎么辦啊,少爺……” 方休凄笑一聲,從他手里將珠子奪過,一手拋起,一手拿劍,在它落下時一劍劈上,內力盡動,震得它支離破碎地落了滿地。 劍鋒直沖著跪在一旁的家丁,方休困倦異常,紅著眼,黯然道:“你還不走?我累了……” 于是這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天地間好像都只剩他一個人了。 他一劍煞滅了蠟燭,黑暗侵襲之時,只見地上那懸黎的碎片又是冷光瑩瑩,如夜幕上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