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屋子里放滿了冰塊，洛玉陽調息運功后倒也不覺得有多冷。

    他從庫里翻出一張冰蠶絲織的毯子鋪在冰上，免得像那夜一樣，逐漸消融的冷水浸濕她一身。

    剛剛有女弟子幫她擦洗了一夜的冷汗，兩個小姑娘竊竊私語地猜著這是樓主從哪里弄來的美人，肌膚摸上去真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頭發又黑又長，用加了茉莉花汁的水一浸，滿屋都香起來。

    養出這樣一個姑娘得花多少心血跟銀子呢。

    洛玉陽未想女子梳洗要這么久，中途忍不住推門進去，正看見小夫人衣衫半解的樣子，臉上飛快一紅。

    凌司玄苦著臉過去稟告：“屬下無能，失手了……”

    洛玉陽一巴掌呼過去，“廢物！”

    “都是廢物！殺個女道士都成不了，我要你何用？！”

    凌司玄道：“她身邊還有玉山的人啊，那個方休甚是棘手……”

    他忐忑道：“剛剛查清，他是暗殺府的?！?/br>
    洛玉陽道：“我管他是哪里的，繼續派人，直接守在飛仙觀去，非殺了他們不可?！?/br>
    神色無奈又急切，還有幾分賭氣的意思，“憑什么她對顧清影這么好，我對她也很好，她可會舍命救我？”

    凌司玄道：“可丹夫人和咱們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啊……”

    洛玉陽道：“誰說八竿子打不著？前世五百次擦肩而過，這輩子才能回個頭呢，這樣算起來，積了不知多少世的緣分了?！?/br>
    “她說的，她喜歡對她好的人。顧清影也對她好，所以她也喜歡，我偏不干，這世上有我一個人對她好就行了?！?/br>
    他就是這樣極端可怖的人，想把世上所有漂亮的鳥兒都關在自己的籠子里，看也不讓別人看。

    蘇棠漸漸醒在陰暗辰光里，屋里被灰紗遮了一圈，日光也滲不進來。周圍都是nongnong的冰氣，然而果然刺痛仍在。

    她帶著哭腔道：“我受不了了，送我回去算了……”

    洛玉陽道：“之前還說死也不回去呢，女人真善變?！?/br>
    他把女人揉在懷里，嗅著她身上冰涼的香氣，“誰教你天天給她療傷的，不然身子也不至于這么弱?！?/br>
    難怪有人用“香玉”這樣的詞形容女子，小夫人現在就是這樣軟嫩的一團，含著淚光陷在臂彎里，散著頭發，身上一點珠翠也沒有，衣衫是純白純白的，像抱著一朵軟云。

    洛玉陽親親她手背，知道沈良軒一定都急瘋了，誰家丟了這樣的閨女都要急瘋。

    蘇棠皺著眉頭，“我第一次受這種苦的時候，一點尊嚴也不要了，又跪在人面前給人磕頭，不停地認錯……”

    “你知道我去風月閣之前是什么樣嗎？”

    洛玉陽道：“愿聞其詳?！?/br>
    蘇棠道：“我大病一場卻沒死，被一個老頭賣給了青樓，可是我傷過臉，老鴇也不愿意要我，讓我去作苦役，每天給客人端茶倒水，給那些女人洗衣服?！?/br>
    “動不動就打罵我，后來那里有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夭亡……”

    她突然渾身一抖，“他們要給兒子找個小姑娘做冥婚，老鴇又把我賣了，賣了幾十兩銀子，然后就要活埋我?！?/br>
    洛玉陽問：“你的臉上傷過哪里，我怎的看不出來？”

    他抬手在姑娘臉上一陣輕撫，最后蘇棠握著他指尖放上額頭去。

    洛玉陽道：“當時的口子很深罷?！?/br>
    蘇棠哽咽一聲，再不說話。

    然洛玉陽轉念一想，若放出消息說丹夫人在洛玉辰手里，不是一箭雙雕？

    他正想著，懷里的人突然呢喃一句——

    “清影……”

    洛玉陽頓時氣極了，“你在我懷里，怎么還想著別的女人？”

    他松開蘇棠，翻身把人壓在下面，“你說你喜歡我的，怎么不叫我的名字？”

    蘇棠道：“對我好的人我都喜歡?！?/br>
    洛玉陽聽明白了，這是說這樣的人很可能還不止自己和顧清影，只要對她好，她就喜歡——

    那自己不是一點特別之處也沒有了？

    蘇棠動也不動地躺著，沒力氣反抗，半響，乞求道：“再給我喝藥行么，我難受……”

    洛玉陽搖頭，“不行，那種寒涼的藥吃多了你就生不了孩子了?！?/br>
    蘇棠攢足了力氣笑出聲，“生孩子？我何時說過我要生孩子，簡直荒唐?！?/br>
    洛玉陽道：“我要你給我生孩子，生出來的孩子一定漂亮又聰明，你瞧瞧我，長得不賴罷？”

    蘇棠睜大了眼睛，“我才不要生孩子，我這輩子也不會嫁人?！?/br>
    洛玉陽突然狠了語氣，“你要嫁，我要娶你?！?/br>
    蘇棠陡生不安，“你以為我是什么？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了？你這樣和沈良軒有什么區別？”

    洛玉陽道：“他對你那樣，我對你這么好，天下獨一顆的寶貝想也不想就給你了，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是喜歡顧清影嗎，我也救了她的命，你的報恩之心呢？”

    他艷麗的紫衫垂在蘇棠手臂上，像一抹開得正好的紫羅蘭。

    “這么大的恩情，要你以身相許又怎么了？”

    說罷伸手去掀她衣領，在她側頸上一吻，**出一個緋紅的吻痕。

    然而抬頭看到小姑娘一臉悲苦的樣子，洛玉陽又不忍心了。

    她委屈地閉上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一點趣味也沒有。

    洛玉陽道：“你怕不怕她知道自己的恩人是仇人？”

    蘇棠雙目一睜，失了血色的唇瓣輕張，身體微微一抖，像只被兇惡老鷹逼到窮途末路的小白兔。

    洛玉陽道：“你討好我，對我撒個嬌，我就再也不提這事兒了?！?/br>
    他癱軟在蘇棠身上，“你叫叫我，我叫陽兒?！?/br>
    蘇棠卻道：“你是不是把天下的女人都當成你娘？”

    洛玉陽猛地撐起身。

    蘇棠道：“我只聽說你娘早逝……”

    洛玉陽手臂一顫，“你閉嘴?！?/br>
    蘇棠道：“這一點上我們沒有共鳴，我說了我娘不是陸丹蓉，我娘是被我活活燒死的?！?/br>
    洛玉陽怔在當場，眼睛里漸漸燃了火——

    “你燒死的？”

    蘇棠冷冷道：“是?！?/br>
    下一刻她的脖頸就被狠狠攥住了。

    洛玉陽困惑地發著力，“我很希望我娘沒有死，卻有人把自己的娘親燒死了……”

    蘇棠困難出聲，“你不是……也想殺你哥……”

    洛玉陽驟然松力，蘇棠轉頭咳嗽兩聲，“我猜你哥也做了……很過分的事情……是不是？”

    “我也很想……有個哥哥。這樣我被欺負的時候……他就會護在我身前……我沒有哥哥，你卻有，還反而要殺他，我不曾質問你，你何必氣成這樣……”

    洛玉陽道：“我哥他把我當成藥庫，隔三差五取我的血制藥練功?！?/br>
    他勾起嘴角，“好了，我告訴你了，你也告訴我，你娘做了什么過分的事情?！?/br>
    蘇棠淡淡道：“她殺了我爹，然后把我扔了?！?/br>
    洛玉陽看著她脖子上紅了一圈，憐惜地撫上去道歉，“對不起，我剛才太生氣了?？墒菫槭裁茨隳镆@樣？娘親不都是很愛孩子的嗎？”

    蘇棠道：“不是所有娘親都慈祥，比如我娘就不是?！?/br>
    她輕撫過洛玉陽眉梢，“我真羨慕你，你可以把那些……美好的想象都送給你娘……可是我娘在我這里就是一個惡鬼……任我怎么想，她也不美，不溫柔，不愛我……”

    蘇棠說到痛處，陡然嘔了一口血，落在雪白的蠶絲毯上，洛玉陽一下子慌了神，抖聲沖門外喊：“叫婆婆過來！叫她過來！”

    他在小夫人胸前幾處xue位輕點幾下，摟著人道：“是我不好，我不想惹你生氣，你放松一點，我不嚇你了……”

    蘇棠黯淡的眼睛里一點光彩也沒有，“我報過顧清影的恩了，讓我死了罷?！?/br>
    她甚至還在笑，桃花眼彎如月，嘴角的血色如一瓣薔薇。

    血是熱的，可是渾身都冷冰冰，在她沒了聲音之后就更像一具尸體。

    可能夢里是暖的，有糖人，有杜鵑。

    糖人是個小老鼠的樣子。

    杜鵑是紅艷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