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始者
七月十一。 酉末。 夕落余暉殘。 “你還好嗎?” 臨近看到前方寨中許有炊煙浮裊,垣容又問了句旁邊屈以右腿側坐馬背的謝知。 打從晨初出發時,謝知就維持著這側身恣意恍如郊游閑庭一般的游乘之姿,再合上那內襟領口微敞的青衣散袖模樣,就連伏支云也一反常態的不再執意牽行垣容座馬打著頭陣,反而心照不宣的只同衛蜉兩人跟在行伍中間,默許了謝知半步馬身走前的領路之行。 半日閑散游騎過去,方向始終是在往西偏北的走著,謝知也像是踩著某種界限似的把一眾人維持在南而獨行側馬在北。她信馬而韁,長短劍也只拿了短劍在手,隨行過林時會不時折過指粗細枝在手,就偏腿而坐馬背的以短劍削著一支又一支的指寬薄箋來。 垣容也不敢擾她,只近昏之時那馬蹄突然一停,這人便攥著還未削好的薄箋按在了鞍首,一臉極為痛苦的躬在馬背上喘不過氣來…… 垣容策馬貼近正要去問,卻正好撞上這人凜凜一轉蒙眼衣帶之鋒,可也不是在看自己似的,她回望隊伍所來東南密林,趕緊扭頭又問,“可是那邊兒有事發生......” 話還未完,這人便眉峰暗轉而一挺脊背無恙,“今夜就歇在前面的寨子里了?!?/br> 默然掃視這人捉在鞍首的薄箋指縫早已滲血而鬢角大汗,垣容忍了忍唇角擔心,往回同伏支云衛蜉兩人示意眼神不要靠近道,“可以嗎?” “......” 謝知回來后就性情大變,而其表現出來的恣意在心之態也與之前為保艾羅的誠摯決然大為不同,最為奇怪的是這丫頭竟像早已知曉他們的路線似的堪堪卡著路線外圍而進,這顯然是在暗中護著垣容之余也是在告誡自己她早已知道了些什么。 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方才她表現出痛苦之時,東南也確有某些暗涌沖來,斷其余震力弱大小,至少來自百里之外。難道她竟能體感同知這暗涌所來之地不成? “祀主說歇那就歇了?!?/br> 把馬一撥,伏支云趁機也同衛蜉換過了一眼神。 此后謝知把短劍斜插長短鞘中,人也端正坐好的把因緊攥薄箋出血的手給大袖垂掩的藏了下去。 垣容默觀其中而隨行,心中憂慮更甚。 若不是極為痛苦導致,以自己之前對謝知的技擊身法了解來看,她是絕不會放任痛苦于表的,而也若不是那痛苦來的突然,她也不會表現出那樣的驚愕失措來...... 一路再進而深,忽有鳥雀藏聲,謝知當先勒馬而望,只見中層高藤林交互生長的繁茂之地窸窣扇翅頻繁,正是許多冠長彩羽巫州人常用其羽制作衣飾、更代表族寨分群的鳳稚尾。 “當心!” 伏支云忽然縱騎而至,“是泅鉞寨?!?/br> “遇見還活著的不好嗎?” 蒙眼衣帶淡然越過垣容側望而去,謝知薄噙冷聲,“除非泅鉞寨的出現本就不在你此時的期許當中。對嗎?” “我記得我們之前還沒有這般針鋒相對?!?/br> 伏支云也自咧齒反諷,“以祀主之聞,不可能不知道泅鉞寨是個什么地方,而又一路偏行至此,難道早有所覺泅鉞寨會于此出現?” “聞說泅鉞寨男童長到十二歲便要離寨自行為居,或自立為寨,也或以孤童之身混入他寨為寄。因此除了剩下的婦孺之聚,就連巫州人本身也很難找到泅鉞寨一時一行的真正落腳之地。但只要發現周圍有百計以上的鳳稚尾存在,基本上就可以斷定泅鉞寨就在附近?!?/br> 謝知下馬,抽出長短劍的長劍開始劈開前方矮樹灌木叢又道,“你是在擔心泅鉞寨會不知道此處情況而仍與其本地之寨走親,叢而徹底壞了你們巫州血繼之承?還是說你是在擔心這本地之寨本就有一泅鉞寨孤童生養,或可能的還成為了此地守護者,從而想要利用泅鉞寨的古老血繼來脅迫你們答應某些已經團聚在一起的受巫者條件?” “......” 默然看著謝知劈砍前行的背影半響,伏支云也自蹦下馬背以左手抽出腰刀的同著謝知一起劈開矮樹灌木開起道來。 “血繼之承是源自泅鉞寨的一古老傳聞?!?/br> 策馬走在于馬背靜露疑惑的垣容身邊,衛蜉說道,“聞說泅鉞寨本是一群從鏡國放逐而來的罪臣遺孀。她們踏過荒無人煙的月戈壁,再越過十萬里九鼎山的尋找著落足之地,直至遇見生長于三山洼地的獨特王樹。她們棲息于此,并定于八月十八供奉王樹,卻又獨立特行的并不于當地族寨相融,但她們還是有了孩子。是女童就留在族中養育,是男童則會于十二歲時離寨自謀求生。時間一久,就沒有人知道巫州究竟有多少族寨起源于泅鉞寨的放逐男童所立。漸漸的,開始有族寨在爭斗中對泅鉞寨留手,并以同其走親為榮,但走親之后,也沒有那個族寨能萬分肯定其放逐之童就是自己族中之子,而只能將那些出自泅鉞寨的謀生男童無條件接納,并視為族中后最有力的后繼者?!?/br> 雖早有聞說泅鉞寨之聞,可從身為巫州人的衛蜉口中聽來巨細又別是一番感覺在耳,垣容側眉一問,“后繼者?” “是的?!?/br> 衛蜉肯定又道,“巫州人敬山敬水敬靈獸,卻從未敬過古木。因為木能引來天火,燒卻無數生靈,腐朽青山與水。直至泅鉞寨的男童出現在巫州古老的族群,教會了他們語言用器乃至狩獵之術后,這種供奉王樹之舉便從此在巫州各族漸起。再后來,當有著后繼者的族寨能夠輕易解決他寨入侵之時,后繼者便成為了各寨爭相力奪之器。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在于后繼者能夠應付此后而來的受巫者虐殺?!?/br> “虐殺?” 垣容驚眉。 “并不是所有受巫者都會像受到瘴氣侵擾的金甲衛一樣還能保持足夠的神志清醒,更多的時候受巫者都是走獸之靈?!?/br> 往前方謝知與伏支云開拓的視野投以了關注眼神,衛蜉道,“一旦這些受巫之獸突入寨中,就會造成無差別的撕咬虐殺甚至是導致滅寨之禍?!?/br> “既然有后繼者存在,” 垣容又問,“為什么還要把受巫者都集中驅趕至瀾滄河深處?” “這本是由受巫后的金甲衛自行提出的?!?/br> 衛蜉微有嘆息,“金甲衛受巫后自知無救,便想盡可能的再替巫州百姓做一些事情。在進入受巫者放逐地后,他們往往會結伴捕殺受巫后的飛禽走獸,以免其逃出放逐地而禍害延邊族寨。他們做這些事久了,不知怎么就有人開始傳聞在泅鉞寨聽得他們此舉之后,也把生活棲息地往瀾滄河的無人放逐之地推進,甚至是族寨男童也不再遠離族寨獨立立寨,而是留在族寨旁邊的在受巫者的金甲衛之南又建立了一道阻攔受巫者的堅固防線。但正是由于后繼者的不再外出,很多族寨開始為了獲得后繼者的守護而前往防線開始尋找后繼者的蹤跡,也常因此而各施巧計阻攔彼此的追獲之舉。于是,在泅鉞寨的防線邊緣又形成了一股各寨爭相互奪的暗涌之勢。因此瀾滄河畔雖人跡罕至,卻有著極為兇險的各族之勢存在,能夠在此還安然存活的族寨多多少少都有著異常本事,也或有著與泅鉞寨的異常關系存在。但是,泅鉞寨并不受娿荰城管轄?!?/br> “如此說來,” 抬眸看著伏支云的背影,垣容稚眸沉沉,“走這條路的原因所在,根本就是為了查清......” “泅鉞寨?” “是?!?/br> 伏支云一挺身,提刀而立的同謝知一同望著前方平凹之上依山而建的層層矗立族寨道,“王樹之祭本由泅鉞寨而起,各寨又因后繼者爭斗不休。有時候殺了半寨子的人才知道上一輩的后繼者本是這一輩后繼者的同親;也有著時候你剛剛搶過一后繼者入寨,轉手就會被后繼者的復仇屠寨全盡。但其實這么多年下來,后繼者早已沒有當年的傳聞之能,只是被各族各寨用來挑唆爭斗的巧以名目而已。找到泅鉞寨,滅了后繼者,巫州才能走出自困王樹的第一步?!?/br> “你是不是忘了還說上一句,” 垣容也自下馬,踩著兩人劈砍出來的小道穿林而進,“以金耀雙瞳王長女身祭王樹的祭祀之法本也是從這泅鉞寨而起?那是不是也可以間接說明,巫州王不僅是要找回女兒,也還要把這王樹去毀?” “換做是你,” 伏支云側眸,看著遙望族寨的青衣蒙眼謝知蒼眸再聚如晦,“你會怎么做?” 駐足于兩人身后,垣容忽然有些難以再進寸步,而自靜眸轉向謝知側顏,便是輕道,“天下困獸何其多,也自有百種千好之破籠術,但有時候最直白的反而最有效果?!?/br> 伏支云回眸,“王女何意?” “既然一切皆由王樹起,” 垣容走前一步,“不如也就此把一切都借由受巫者做到明面上來?!?/br> “......” 眉峰忽做平緩,伏支云似是早已料到垣容會如此答一般回身道,“千年所聚受巫者何其眾多,如此行一聚同赴王樹,勢必要過境千里,王女要如何解其不擾生靈涂炭之虞?” “祭我身奉?!?/br> 靜眉一抬,垣容再看謝知不動側顏,“我來時便以巫州王長女百祝好之扮而入州,屆時再以假王女身奉王樹,想必必定不能平息王樹之禍。于此百姓看來,巫州守護王樹之安的千古之祭便徹底由此作廢,此時再借受巫者之手親手毀去王樹,那不論王樹之毀帶來何等災禍于論,都不會禍及巫州王之地位。當然,若毀去王樹無虞,巫州便能徹底擺脫王樹之困。若不能,巫州王也能以此帥兵壓境夏土,此時再由我這個自巫州活著出去的宗親之戚與境內游說周旋,便總有巫州能去之地?!?/br> “王女真是好算計,” 伏支云咬牙一哼,“想必這借兵而不用兵的威懾手段才是你真正想要的目的吧?” “不戰而爭,確是我的目的,但長痛千年已有,又何不一朝踏盡苦難重新開始?” 面對伏支云的面色復雜閃變,垣容再踏一步,“答案與抉擇就在前方,只是還需要一些驗證而已,不是嗎?” “以受巫者去解決王樹有著最合理的理由?!?/br> 自知其問所在自己,謝知便是接話道,“至于王樹之下......” 蒙帶之眼回轉,謝知唇薄如刀。 “就交給我好了?!?/br> ※※※※※※※※※※※※※※※※※※※※ 我謝啊我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