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者
月落林梢,艾羅出門躍向角樓樓頂,再一縱身提躍,赤足點踏高林竹梢直往角樓后方的密林深處輕靈再去,這一速度顯然超出了謝知第一眼清醒看到艾羅時對她內機強弱的判斷。又知見走尸而不見走尸人,角樓周圍必定還有黃雀在后,便沒有強行緊隨艾羅行在高林,反而壓低身形奔藏林中,以防后手偷襲。 然縱躍不過百尺,艾羅忽是一襲紅衣映月直下,輕靈一勾一古樹纏繞的樹屋門頂撲入,再又立刻自屋內后窗躍出。 謝知追入林屋,只見兩名大人連著三數稚子已做面目發黑四散倒地,眉心又各自深插竹節枯枝,顯然是早已死去多時而又才被艾羅出手斬斷腦脈以絕尸禍。但不同之前所見裹布走尸,這些尸身滿身枯黑垢藤纏繞已同樹屋合為一體,乍眼看去,竟像本就是從樹中長出來似的。奈何并沒有時間容她停下細查,一掠而過踩著林屋后窗又是追出。 只這一追卻又立刻驟停落地,仰眉一望,原是艾羅高立竹梢赤足而魅,一雙幽遠深眸正自長發梢舞下看著她。 “......” 月華映涼,謝知手心卻作guntang。 那樣的眼神仿佛正把周遭冷月光華全都吞噬,明明是同一雙幽林澗泉卻似有什么擋在前面的讓人再難見其本屬于艾羅的任一俏泯,謝知只能蜷握手心一點guntang提醒自己并不能就此失去冷靜。 片刻冷寂隨風而裂,映月足尖也做輕點離梢。 謝知下意識的往后一退躲避,這自銀夜樹梢跌落的一縷寒香殷帛便已無聲掠她身左而去,還不傷分毫的解了她白衣在手。 本就涼夜環身心中更做山冰,卻此一點溫香乘風擦過,陷入一剎溫柔陷阱的謝知強做回神抬眸,這人卻已將自將白衣穿起,重踏林梢剎那不做停留的再往林中深去。 此后一襲白衣紅襟映月踏風,穿林而往的艾羅再沒有長時間停下,皆做一晃而過利用隨手折來的枯枝竹簽穩準刺中那些她似乎早已斷定位置的喪葬尸身。但無論是尚有生活痕跡的樹屋新尸,抑或草木做掩的隱藏樹葬,還是夏制土葬的祭祀豐碑,無一例外的每處尸身都有著污垢重重卻有濕氣新色的腥氣藤蔓纏繞生長,這令謝知不得不想起當初護在垣容身前的那些巫州人手段…… 再又半個時辰過去,處理將近百余尸葬的艾羅終于大袖飄落一百丈山坳灌木坪中,而在她百步之外正前方,一株千年榕木正長須垂繞的遮蔽著整個山坳,黑木沉沉的就連夜涼月光也映射不透。 腥氣撲鼻卻有一絲甜膩挾雜其間,顯然是為沉郁瘴氣環繞,驟聞于此的謝知追至坪邊不敢再進,駐步再一掃這覆蔽百丈之遙的千年巨榕,心想其不僅著實罕見也應生于水畔,但此地無水更呈東北走西南處于山坳陰向,便大膽猜測其駐于此本是為了迎受巫州夏時濕氣濃郁散發之時不受風擾,故意成就巫毒瘴氣之地以用其陰環飼己身。 陽生天地從不用縛,唯有陰浮之物天生彌散需得用心懷養,此樹定有所飼之物! 斷定隱憂的謝知心中更做焦慮,然目做回轉,獨立巨榕之前的艾羅不僅毫無瘴氣所礙,一點血祭之法也自指尖彈出。 血色中的,遮天巨榕發出一聲類似于女人的破耳尖嘯,頓生心中翻涌的謝知剛捂上耳朵,一路走過的山地密林竟也同此尖嘯起合。 一時間,如同身陷巨鐘甕中,環環起合互為呼應的鬼嘯不僅驚起林雀四飛,也致走獸奔勤,唯有艾羅背影孤絕,獨立全場巋然不動。 正想忍住萬般難受沖其身邊相護,艾羅卻不知何故一眼幽眸側凜而來,謝知頓如心遭重擊,一個趔趄直接撲地,而待焦急抬頭,一條裂縫正于巨榕軀干像是豎立眼睛一般緩做睜開。 怎么會是眼睛! 恍如地獄餓鬼的迫視之壓頃刻于頂,艾羅那背映鬼眸巨瞳正于亂發飛舞下看著自己的幽眸竟顯得格外親近,謝知大聲喊道,“后面!后面??!” 艾羅并無所動,反而微有抬眸昂首,睥睨天下一般越過謝知直看她身后密林。謝知即刻回望,只見許多眉心釘著竹刺的無神尸主正如潮涌一樣飛撲而來…… 不行! 再行馭鬼的話你會…… 一撐地面強忍滿耳尖嘯站起,身邊已撲簌而過無數尸主,卻沒有任一擦過她袖襟頭發,至此又怎能不確定這些尸主皆為艾羅馭行而來? 再無力顧及捂耳,苒苒沁紅便自耳孔無聲落蜒…… 謝知咬牙,一抬眸追緊艾羅睥睨之眸,于此亂尸叢中再無半分猶疑,點踏玄步奔進百丈瘴氣之坪,直往她身邊疾去。 不同于提顱奔走之前不記事,再入望海港中以‘晏師’之身再殺官家的謝知此后一路都有著清醒的自主意識,一刀殺鬼也好,一刀殺王也罷,這掌控她身體卻獨立她意識于清醒狀態恍如掌控她如同掌控指尖傀儡一般的力量足以讓她完全感受到這份控制的可怕,所以當她看到所有人都朝她沖來時便打從心底充滿了即將解脫的安慰感,但是,她還看到了一雙充滿肅穆奉牲又壓抑某種至深情緒的遠眉幽眸。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意識到了艾羅的不同,卻并無立即深想,只想著若是由‘晏師’之徒再馭萬眾親衛尸體殺死自己,艾羅不僅能以‘晏師’之徒自保,也能就此避過朝中問責而至引出真正的晏師…… 直至這人一擁而近抱緊她腰撲入海中,于冰涼深海見其身后金沙曇花一盛而放,她才有些意識模糊的反手抱緊這人盈腰,想起了古老的傳聞。 天不有常,地不有久,每到天地互轉之時就有一紅襟鬼面女盛夜金曇于流沙河中,護佑天地蒼生之神于天地同轉。其居于淵,而淵在下墟在上,間有流沙河暗,是為天地互轉之樞。蒼生之神于流沙河畔浮游萬千,形如金沙,飛火璀璨。 其名…… 晏師。 尸群一擁而至,艾羅也終于轉正面向巨眼已張的遮天蔽榕。 此時巨榕已再無安靜垂暮,無數隨著巨眼張開而張牙舞爪巨藤鋒刺像是遮天巨網一樣的撲向艾羅。 艾羅面向做轉,腳尖也同此點地,足前腥土立做寸寸崩塌,似如水浪一般直往巨榕龐根中心塌陷成坑。然境況突變至此,潮涌而至的尸群卻并無所覺,一個擠一個的擦著艾羅身邊跌入眼前翻涌不斷的塌陷巨坑中,仿佛就是為此而來…… 先有古老鯤鯨吞食海港尸主之體,再有眼前巨坑同葬,你終究還是同以前一樣,無論如何都會想著讓這些被人利用的無神尸主得一最終安寧。 無奈喟嘆浮心,無形瘴氣也已入體漸深,強烈的地面震顫隨之沖擊腳下,七竅皆做刺痛的謝知又是一腳跪倒,縱以手背迅速抵住緊抿薄唇,深紅污血還是不可抑制的溢出了嘴角。 懷眼巨榕深陷掙扎不過片刻,便似深海多腳怪魚般把攻向艾羅的藤刺轉向扎進周圍的泥陷邊緣,竟以數量眾多的扎根攀附力量強行延緩了向心塌陷,再又抖動藤尖,噼里啪啦的分裂化生出更多新生藤蔓一面繼續加固往外攀爬,一面迅速反攻直沖艾羅腳下。 眼看反擊勢起,謝知憂心至極,艾羅卻一抬指尖,穩把印訣點在了撲面直刺的藤肢鋒尖上。 霎時,一線金色脈芒自藤尖點亮蔓延,再不過眨眼,迅速侵至這一百尺藤肢根部的金線脈芒開始分化成網,不僅以極致蔓延的速度自主干根部開始反沖大面積鋪天而攻的藤肢鋒尖,也如盤旋巨龍一樣順著巨榕主干直往巨眼沖去。而在金線脈芒傾覆抵達一支又一支的藤尖分裂新生所在時,它們便不再有分化新生之能,反自萎靡俱消的自開裂處跌落出一具又一具的粘液尸骨來。 這些尸骨眨眼便跌落成山,是山中獸,是柵間禽,更多的,自然都是人骨…… 喘息之機一至,謝知搖晃再起,原本閉眼抵擋脈沖之至的巨大榕眼卻忽是重新一張,不僅一連逼退即將侵至而至的金線脈芒,也將一全身無物黥滿巫州古紋的妖嬈女人自其眼中由藤蔓纏繞著推送出來。 想來所飼之物,就是這女人了。 “晏…晏……” 除了滿身詭異黥紋,女人眼珠堊青臌脹似如魚凸,滿口黑齒尖牙扭曲著含糊囈語直朝艾羅持續壓低接近著,“不是…不是…為什么會不是…我等了你這么多年,這么多年…氣息…氣息…局…布局…殺了你…吃了你…你們這些賊…偷盜…偷盜…偷空了…都偷空了…你們就得留下來…全都留下來!” 不是? 怎么會不是? 忍住鼻尖酸澀滾涌,謝知終是足尖一踏,運極謝家玄步變法凌空連躍數丈,一腳橫踢黥紋鬼女側頸。 ※※※※※※※※※※※※※※※※※※※※ 周末不更,休息,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