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出嫁(五)
葉明非剛被明蘭明玉攙扶著走出大門,便被兩只修長粗礪的大手接了過去,一只手扶上他腰間,另一只手握住了他手腕。 隔著蓋頭,葉明非只能勉強看到柳嘯禹挺拔的身形,看不清相貌,只覺得他舉手投足間具是貴公子的做派,優雅,瀟灑,全無草莽之人的粗魯和混不吝,且身形高大挺拔,淵渟岳峙,很有高手風范。 葉明非暗暗稱贊,不愧是優伶出身,儀態就是漂亮,不知長相如何? 攙扶著自己的這雙大手極為溫暖,火爐一般,將源源不斷地熱量傳遞到葉明非的腰間和手腕,很是舒服。 自重傷后,葉明非總是全身冰冷,毫無熱乎氣,對溫暖的東西抵抗不能,此刻倒也不拘謹,輕靠在這人身上,汲取這股讓人欲罷不能的熱量。 他的身體果然更為溫暖,令人目眩頭暈,戀戀不舍。 只是,這雙手的主人似乎不怎么老實,竟然假借攙扶之名試探于他。 想查探他的身體狀況?還是查探他有武功與否? 這個柳嘯禹果然精明謹慎,不是好相與之人。 葉明非怎么可能讓他如愿?暫泄功力,變得與普通人無異,甚至比普通人更為孱弱虛脫。 柳嘯禹半摟半抱著懷中之人,側眼打量“新娘”的身形,不動聲色地撤回了那股試探的內力。 看來,傳聞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相府公子果然體嬌多病,孱弱不堪,只是這絕佳的身姿,未免過分風流靈動,不似久病文弱之人。 他手掌輕移,從手腕滑到手掌,懷中之人的手雖冰涼徹骨,掌心卻有不少薄繭,似常年練劍之人,指節無繭,應是不常握筆...... 蓋頭下的葉明非任由柳嘯禹試探,倒也不怕他拆穿,他確實是相府公子,并無虛假。 他指頭微動,用若有似無的力度輕撓柳嘯禹掌心,似逗弄,似引誘,惹得柳嘯禹動作一頓,心神不穩...... 這兩人一個心懷不軌,一個見招拆招,不動聲色,不漏破綻??蛇@般相偎相抱的情形看在別人眼中卻引起驚濤駭浪。 葉卓然和顧氏夫妻雙眼一直沒離開過自家兒子,見兒子靠在柳嘯禹懷里,便以為是柳嘯禹拉他入懷,見柳嘯禹撫摸兒子手腕掌心,便以為柳嘯禹在占便宜。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個柳惡狼竟然動手動腳毫不收斂,簡直就是無恥下流卑鄙不要臉......氣得兩夫妻臉都扭曲了,瞪著眼咬著牙,恨不得一起撲上去咬斷柳嘯禹那只不安分的手。 蒼天啊,眾目睽睽之下他就敢這樣,等晚上洞房花燭之夜,他們兒子還有好嗎?兒啊,你怎么不打他不踹他不用仙法對付他,竟然還無動于衷任由他吃豆腐? 葉卓然看不下去了,干脆扭頭看向一邊,可心中的憤怒惹得他忍不住看一眼,又看一眼,越看越生氣,最后干脆把拳頭伸嘴里緊緊咬著,差點嚶嚶嚶哭出來。 顧氏左轉一個圈找棍子,右轉一個圈找砍刀,可惜,大喜之日,為安全起見,她的貼身丫鬟和婆子早已經將這些危險東西藏起來了,怕夫人一個沖動惹出大麻煩,引起更大的笑話。 見新郎新娘相偎相依狼情蜜意,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心中甚為失落,紛紛在想,這兩家人怎么不打啊,怎么不鬧啊,這般和睦溫馨琴瑟和諧是要鬧哪樣??? 不是說葉丞相和柳大將軍向來不合,互相看不對眼,朝堂上經常抬扛嗎?不是說丞相和夫人一個護短一個潑辣看不得自家人吃虧嗎?不是說柳大將軍向來張狂無禮目中無人將所有人視如螻蟻嗎? 此時此刻這般特殊場合,怎么都變得規規矩矩本本分分不打不鬧呢?那他們丟下手中活計跑來看什么? 上花轎之前,葉明非突然回頭跪拜父母。柳嘯禹正握著他的手,猝不及防之下膝蓋一彎,不知怎么竟也跪了下去。 柳嘯禹暗暗心驚,他剛才怎么了?大腦突然一片空白,醒過神來便跪下了?現在站起來會怎么樣?嗯?他為何站不起來? 柳嘯禹這一跪,差點讓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齊齊驚掉下巴,柳惡狼竟然會跪丞相和夫人?老天啊,這新郎是假的吧? 柳嘯禹吃驚,圍觀百姓吃驚,葉卓然夫婦更加吃驚,自家兒子下跪理所當然,沒想到柳嘯禹竟然也跟著跪下去了? 天啊,受了柳惡狼這一跪會不會不得好死?兩人趕緊側身避開,齊齊上前攙扶起兒子,順便把一直占便宜的柳嘯禹擠出去老遠。 “爹,娘,孩兒不孝,無法常侍左右,還請爹娘多多珍重?!?/br> 葉卓然和顧氏再也顧不得什么眾目睽睽不能失禮,齊齊大哭起來,“兒啊,我的兒啊,是爹娘對不住你啊,委屈你了,去了大將軍府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一定要好好活著啊......” 柳嘯禹一直無甚表情的臉終于有了些許裂痕,他看著面前抱頭痛哭的一家三口,覺得自己活脫脫就是那“強搶美男”的無良惡棍。 問題是,他也是被逼的! 不過,看著葉明非的身影,柳嘯禹釋然,如此有趣之人,想來有些本事,若能收為己用...... 神武帝李勛一下朝便急匆匆回到寢宮,服食過丹藥后,這才懶洋洋地躺在宮女腿上打哈欠,心情頗好。不愧是國師新研制的神丹妙藥,服用后身心舒暢,感覺年輕了好幾歲。 因為充分的營養,再加上保養得宜,他略顯富態的臉龐比尋常女子還要白嫩光滑。 “今日怎么沒見葉卓然那個老狐貍和柳嘯禹那頭野狼?朕似乎有好幾日不見這兩人了,甚是想念啊?!?/br> 貼身內侍林果果悄悄擦了擦頭上的冷汗,躬身上前答道:“陛下國務繁忙,想是忘了這件小事,今日是柳大將軍成親的日子?!?/br> 他面上雖謙恭卑順,心里卻暗暗吐槽:陛下,也就您會想念這二人,滿朝文武都巴不得躲著他們呢。 您沒發現這幾日文臣武將們個個氣色紅潤,腰桿挺直,說話都利索了嗎?一不用擔心什么時候被葉丞相那個老狐貍算計得褲衩都不剩,二不用面對柳大將軍那吃人一般的眼神。 “成親?柳嘯禹?”李勛幾乎驚得一坐而起,瞪圓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腦海里浮現出柳嘯禹那閻王般恐怖的臉和惡狼般兇悍的眼神,最后搖頭惋惜,“不知是誰家姑娘?”這么倒霉,被柳惡狼看上了? 陛下竟然忘了?林果果背上冷汗頓生,濕了衣衫,斟酌道:“陛下隆恩,親賜良配,對方乃葉丞相家的公子?!?/br> “誰?”李勛聞言,一下子從宮女腿上翻下來,毫無形象地“噗通”一聲趴在地上,嚇得宮女伏倒在地,不停求饒,心中滿是各種不得好死的凄慘想像,惹得李勛甚為不耐,擺擺手讓所有人下去,只留下林果果。 林果果幾乎伏在地上,不敢看坐在地上的李勛,竭力大聲答道:“對方是葉丞相家的公子......陛下慧眼,一文一武,一柔一剛,相得益彰?!?/br> 李勛雙眼微瞇,側頭思索,想了半天,終于記起一些,“哦,想起來了,那日朕正要服用國師送來的丹藥,以便早日求得長生不老,忽被葉卓然那個老匹夫阻勸,說什么丹藥于龍體有害,不應過量服食,朕心中一惱便賜下這么一門親事。當時只不過想懲罰那個老匹夫過分放肆,竟敢管到朕的頭上,才拿他那名滿京城的寶貝公子開刀,不過隨口一說,嚇他一嚇?!?/br> 隨口一說?林果果無語,陛下您是不是忘了,您是天子,金口一開便是圣旨,無人敢違逆? “丞相和大將軍聯姻?文臣武將從此相親相愛?嗯,似乎不太妙......也罷,正好絕了柳嘯禹的子嗣,讓他一心為朕而戰,順便教訓一下葉狐貍,讓他收斂些少管朕?!?/br> 林果果不敢出聲,心里卻在思量陛下這話的真偽。 “朕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葉狐貍和柳惡狼,而是顧三娘那個母夜叉,自家兒子被當成女子嫁出去,她怎么就沒拎著棍子來打朕?朕雖是皇帝,又是她表哥,她卻從不顧尊卑之分長幼有序,對朕不是打就是罵?!?/br> 林果果堆起尷尬的笑,“陛下說笑了,您是一國之君,饒是柔佳郡主再驕縱跋扈,也不敢違逆您的圣旨?!?/br> 其實,柔佳郡主早已經來鬧過很多次了,只是陛下您避而不見......當然,這些話林果果可不敢再提起。因為當時陛下躲得極為狼狽,毫無一國之君的風范,咳咳......也不知道陛下是真忘了,還是...... 李勛:“小果子,你親去替朕送些賀禮......朕聞那位葉公子詩畫雙絕,你便從今歲各地上供的筆墨紙硯名詩名畫中挑些上上品送去吧,多送些?!?/br> “陛下,今日一早相府來人稟報,說出嫁的并非那位明月公子葉明玨,而是二公子葉明非?!绷止尚?,這位二公子可不一定喜歡筆墨紙硯名詩名畫之類的東西。 李勛沉思,“二公子?朕想起來了,當年顧三娘確實生了一對雙生子,只不過其中一子生來孱弱,被一位高人帶走撫養,他回來了?” “是,昨夜剛回?!?/br> “......難怪顧三娘今日沒跑來打朕,原來是二子歸來,正高興呢。這位二公子喜歡什么?” “小的不知?!绷止肓讼?,回道:“今早相府的人來報,小的多嘴問了幾句,聽說這位二公子長得比大公子還要出眾,一襲紅衣,身佩寶劍,想是習武之人,只是小人不敢確定?!?/br> 本朝文士多喜佩劍,有人的確尚武,且武功不錯;有人卻只是裝裝樣子,彰顯身份罷了,因此,以佩劍與否判斷一個人是否習武并不一定準確。 李勛反而當了真,極感興趣,“一襲紅衣?習武之人?那便送些刀槍劍戟之類的吧。柳嘯禹武功不俗,不知這位葉二公子身手如何,若這兩人打起來,呵呵,想必很有意思。小果子,多送些,專撿上好的結實的送。再讓司制房趕制幾套紅衣送去將軍府,記得用最上品的衣料......” “是——”林果果無語,陛下這是希望新婚當日,兩位新人當場打起來嗎?還是說陛下想看柳大將軍吃癟很久了? 送完賀禮,林果果并未直接回宮,而是去了城郊一處隱秘的宅邸,這里住著如今正得寵的一位貴人。 國師左谷優手里拿著一部竹簡,面前擺著一個煉丹爐,爐火正旺,想是正在研制某種丹藥。林果果戰戰兢兢跪倒在地,匯報他所知所查。 聽林果果說完,左谷優抬頭輕笑,左眼上一處刀疤甚為惹眼,透著幾分恐怖,清秀的面容倒是一派祥和,“醉酒忘了?隨口一說?哼,你家皇帝果然心機深沉,連你這個貼身內侍都要瞞著防著?!?/br> 林果果跪在地上,不敢出聲,靜靜聽著。雖然左谷優長相儒雅斯文,不認識他的人只當他是一個純良無害的書生,但林果果卻知道他的心狠手辣和殺伐決斷。他還知道左谷優此人有野心,有欲望,只是目前還不知他到底在圖謀什么。 “讓大將軍絕后無謀反之心,讓丞相閉嘴不干涉他修煉?哼,別人或許會相信,可惜,瞞不了本尊。你家皇帝能從眾多皇子中奪得皇位,非一般之人,怎么可能如此任性妄為?” “小的不明白國師您的意思?!泵鎸ψ蠊葍?,林果果幾乎耗盡所有勇氣,才能保證自己不心肺爆裂,勉強跪穩。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何時成了國師的人,只記得自己被降服那日生不如死的感覺,他沒得選擇,要么為國師而活,要么死。 他如今身居高位受陛下恩寵,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還不想死,只能屈從國師。 “制衡之道你家皇帝玩得比誰都得心應手?!?/br> 林果果吃驚,制衡之道?國師的意思難道是皇上故意撮合丞相與大將軍聯姻,是為了讓兩人聯手制衡國師,防止國師的勢力日益增大嗎? 丞相和大將軍不是向來不合嗎?陛下不是對國師恩寵有加嗎?罷了,他不過一枚棋子,能有命享受榮華富貴就好,其他的不關他的事。 林果果離開后,左谷優嘴唇微動,身后便多出一個人,一個全身籠罩在紫色煙霧之下看不清面容的人。 左谷優:“我要柳嘯禹和葉明非馬上如膠似漆,成為一對恩愛夫妻?!?/br> 紫衣人:“師父,您不怕他們當真聯手?” 左谷優:“你可知皇上為何會莫名其妙賜婚?” 紫衣人:“是師父的意思?” 左谷優:“那當然,我既要試試那狗皇帝是否真心重用我,另一方面自是希望葉明非能心甘情愿襄助柳嘯禹,幫我辦事。云仙門仙尊的親傳弟子,對付各路妖魔鬼怪想來不在話下,一定能幫柳嘯禹找到我想要的東西?!?/br> “只是那柳嘯禹會乖乖聽話?” “他自然不會聽我的,但他會聽皇上的,那東西可是能讓人長生不老呢,李勛會喜歡?!?/br> “是,謹遵師父命令?!弊弦氯嘶胤亢?,將自己研制的極品媚藥塞入懷中,換上一身不起眼的小廝衣服,戴上一張特制的□□,悄悄潛入了大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