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涼,樹葉落了七七八八,光禿的枝杈隨風晃著殘軀,盡顯蕭瑟。風塵仆仆的年輕士官提著行李箱從外地匆匆趕來,縮了縮脖子,小聲抱怨著:“北方怎么這么冷……” 他走到梁帥府的門口,瞪大了眼睛盯著門上的匾額,深吸了一口氣:“看得出來梁豫是富家子弟,沒想到家里竟然……唉梁豫啊梁豫,你瞞得我們好苦……”士官惋惜著,這樣的孩子若是繼承家業,哪里需要吃這么多苦,最后還……唉。 年輕士官皺著眉,提著行李箱在梁家門口躊躇徘徊著,最終下定了決心,問守門:“請問這里是梁家嗎?” 守門點頭:“是,您找誰?” “我……我找梁家的當家人?!?/br> 守門瞧著他穿著軍裝,又是南方口音,應該是大爺院子里的客人,便把人請到廳里,又找人去請了大少奶奶。 士官站在廳里,為難的想該怎么說,若是來了一位將軍,又該怎么辦,他想著,只見一個短發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的個子不高,可在女人里不算矮,長相清秀,可絲毫沒有女人的韻味,這個“女人”看起來年齡不大,讓士官有些懷疑,問道:“你是梁家的當家?” 楚辭笑了:“家公外出打仗,我們家大爺現在也不在家,如今算是吧?!边@“女人”的聲音怪怪的。 士官舒了口氣,立正敬禮:“夫人好,我是中央航空軍校第一批學員曲向東,現執行護送烈士遺物任務……”曲向東的聲音哽咽著:“完畢?!?/br> 楚辭的心“咯噔”了一下,紅了眼眶,可他還是理智的,轉念一想,退后了一步,搖著頭:“不不不,我想您可能搞錯了,我們家兩代出軍人沒錯,可沒有在航空軍校的?!?/br> 曲向東也有些懵:“這里不是梁豫的家嗎?” 楚辭一雙杏眼瞪得大大的:“小四?這怎么可能……我們家小四在北平上學呢?!?/br> 曲向東心里明白了幾分,他知道梁豫是從燕京大學被招來的,想來不但瞞了同學教員他的家事,也跟家里瞞了參軍的事。他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了梁豫的學員證,又把桌子上的行李箱往前推了推:“這是梁豫的學員證……和遺物,”曲向東又拿出來了一枚軍功章:“梁豫烈士護國有功,上級決定,授予他一等功?!?/br> 楚辭現在信了幾分,看著學員證上的那張笑臉,和那個熟悉的行李箱,紅著眼眶,他的雙眼被那枚軍功章上的紅色刺痛著,眼淚似珍珠一樣的落了下來,他慌忙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吸了一下鼻子,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茲事體大,煩請您隨我來院子里一趟?!?/br> 曲向東點頭表示理解,隨著楚辭往院子里頭走,他看著眼前這個堅強的“女人”的背影,想安慰她,可是又覺得,她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楚辭手里緊緊握著那張學員證,控制著自己不要掉眼淚,他把學員證放到心口,而那張學員證的背后,貼著的是從前梁豫給他和大爺拍的那張照片。 楚辭把曲向東帶到書房,讓他稍等片刻,回屋打了電話。曲向東看著窗邊的畫架、豐富的藏書,書房中西合并、簡約大方的風格,回憶著院子里歡快地跑著的小兔子和滿院的茉莉,想來這院子的主人是個心地善良又見識廣的人。 大爺難得接到自家媳婦兒的電話,從嘴角溢出來的高興:“媳婦兒,想我了?” 可電話那頭的小兔子哭地可憐巴巴:“阿哥,小四他……他犧牲了?!?/br> 梁愿匆匆的趕回院子里,是楚辭給他開的門,大爺一看哭地滿眼通紅的小兔子,心里更難受,把人緊緊地抱在懷里,嗓音沙啞,低頭在他耳邊說:“對不起?!?/br> 楚辭的眼淚又開始“叭叭”的往下掉,他在大爺懷里搖了搖頭,吸了一下鼻子說:“屋里有小四的同學等你呢?!?/br> 大爺拉著他進了屋,從曲向東的手里接過了梁豫的軍功章,他的眼微微發紅,喉嚨哽咽著問他:“小子,梁豫是怎么犧牲的?” 曲向東一回憶起這件事就想哭,用袖子在臉上蹭了蹭說:“阿豫他當時正在日常訓練,恰巧趕上日軍空襲,一艘轟炸機在學校機場上空盤旋,他為了保護飛機和師生,開著飛機撞了上去……” 大爺的眼睛又紅了幾分,嘴角上揚,掛上了欣慰的弧度。 曲向東鄭重的鞠了一躬:“任務完成,我要回學校了,請節哀?!?/br> 楚辭紅著眼睛,對大爺說:“我去送送他?!贝鬆旤c了頭??傻瘸o回來,發現大爺不在院子里,司徒原說:“司令他去了六姨太那里?!?/br> 等楚辭走后,大爺提著箱子到了六姨太的院子里,對她說:“姨娘,梁豫他犧牲了?!?/br> 六姨太沒有楚辭那么理智,她立刻紅著眼,向后退了一步,用握著帕子的手扶著桌子,帕子在手里攥得緊緊地,眼淚打著轉,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防備:“大爺,我們梁豫從不爭您的什么,您為什么要咒我的兒?” 大爺的心里不舒坦,繼續說著:“梁豫他報了航空軍校,用自己的犧牲換了全校的安全,這是他的軍功章?!贝鬆敂傞_手,露出了燦爛的顏色。 六姨太卻推開了他的手,大哭道:“我不要這個冷冰冰的東西!我要我的兒!”她的臉上掛著淚,也不管昔日里大爺可不可怕,向前踉蹌地走了一遍,仰著頭眼神凄涼慘烈的瞪著他:“是不是你慫恿的我的兒!” 大爺抿著嘴沒有說話,眼眶微微發紅,把軍功章緊緊地攥在手里,強忍著情緒。 六姨太恍然大悟似的往后退了兩步:“是你!就是你!你怎么不肯放過你的兄弟!梁豫他那么相信你!”六姨太沖了過去,揚起手上的巴掌,大爺沒有躲。 “姨娘你這是干什么?”楚辭找來了,他見不得大爺受委屈,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拉了大爺一把。大爺回頭,叫了一聲:“阿辭?” 與此同時,司徒原跟在后面進了屋,看到了這一幕,拔出了槍。這么些年他的使命就是保護梁愿,只要發現了梁愿可能要受到傷害,他都會拔出槍擋在他前面,動作永遠比思考要快。 六姨太瞧著司徒原的槍口笑了:“怎么,你想打死我?” 大爺微微皺眉,斥責道:“把槍收起來!” 司徒原回過神,把槍插了回去,站在梁愿的身后。 六姨太笑著笑著哭了:“你打死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的兒沒了啊……” 大爺的心里也不好受:“姨娘,這是小四的遺物,您節哀?!闭f完,拉著楚辭離開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屋里頭,六姨太抱著行李箱哭喊著。 張延手上拿著兩份新的電報,憂心忡忡的往司令辦公室快步走著,在門口看見了凌飛云,微微一愣,眉頭舒展了幾分:“凌指揮官?您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绷栾w云和張延是同學,看著他拿著電文紙,話也多了些:“電報出了問題?” 張延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尷尬的扶了扶眼鏡,直接把電報遞給了他。凌飛云沒有接,看著一眼張延。張延解釋說:“這事本來就由凌指揮官負責?!?/br> 凌飛云接過電報,越看眉頭皺的越深,劉肅文站起來說:“你們聊,我先回辦公室處理其他工作?!?/br> 張延對凌飛云說:“凌指揮官,先來聯絡處吧?!绷栾w云點了點頭。 “凌指揮官,這次日軍的行為難以令人琢磨,除去內容不看,這次的電碼就像……像是飛在空氣里一樣,隨便什么人都能捕獲?!?/br> “你看看這一份?!绷栾w云從文件袋里拿出來昨天晚上新收到的電文。 張延深吸了一口氣:“他們看出來了?” 凌飛云搖了搖頭,又擺出另一份電報:“恐怕是在給北平施壓?!彼肓艘幌拢骸叭绻玖钪形缰斑€沒有回軍部,就必須去找他?!?/br> 凌飛云到梁家的時候,才知道梁豫犧牲了,他有些為難,可還是如實匯報了情況:“司令,日軍向北平施壓,恐怕您親自要去一趟北平?!?/br> 梁愿皺眉:“非得現在?” 凌飛云拿出那三份電報遞給他,梁愿看完,揉了揉鼻梁,轉頭走進了屋,眼睛里充滿了歉意:“阿辭,我……” 楚辭紅著眼睛,用力地沖著大爺擠了個微笑,點了點頭:“去吧,家里有我呢,還有這一大家子的人?!?/br> 梁愿點了點頭,用力的把楚辭揉進了懷里,轉身離開了,楚辭的心空落落的。 臨行前,大爺鄭重的拍了拍凌飛云的肩:“替我守好燕城,進城的日本人一個也不要放過?!绷涸概氯哲娝较掠兴袆?。 凌飛云點了點頭,鄭重的敬了個禮:“是!燕城上下等司令歸來!” 六姨太幾乎一夜白頭,人也蒼老了許多,眼睛紅腫的充了血,眼眶里頭里頭布滿了血絲,她簡單梳妝了一下,換了一身白衣,走到靈堂,對所有人說:“今夜我要守著我兒子,你們都回去吧?!彼匕椎聂⒒▌e在頭發上,襯得她更加慘白。 楚辭紅著眼睛,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走出了靈堂,身后跟著二爺和三爺的媳婦兒,二姨太和四姨太抹著眼淚握著六姨太的手,安慰了幾句,也出了門。六姨太哭了一天一夜,眼睛幾乎看不清東西了,她模模糊糊的看著梁豫的照片,臉色掛著慈母的笑意,哽咽的說:“我的兒啊,娘陪著你,黃泉路上那么黑,你不要怕……” 第二天,穿著白衣服的丫鬟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六姨太上吊了!” ※※※※※※※※※※※※※※※※※※※※ 我有罪,梁小四真的是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