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凡間有句話,黃金萬兩易得,癡心一片難求??上奘總兛偛恍欧查g的情愛之說,認為那不過是凡人卑微的渴求。 若把我自己放在旁觀者的角度上,作為一個正常的修士,我覺得我心中對阿玉總會有些埋怨。我記不清前因,有記憶后命運實非由我,雖然得了一份愛意,也似乎是對方一步一步算計過來的。但凡我帶了腦子,就該明白顏生玉顯然是入了瘋魔,他一會兒把情愛當賭籌,一會兒又把舍了靈智只要有情人一份相信…… 這人算準了這么做我會信他。我確實信他,很可能是我的確有些不正常的地方。 [br] 我剛剛提的問題,他還沒答我。此時魔界沒了日月,四周不見天光,唯點點宮燈明亮,映在他眸子里像是瑣碎漁火映了滿江紅。我忽然又不想聽他的答案,忙換了個我覺得詼諧些的問題:“阿玉更愛何時的我?” 他愛我做佛主,愛我做魔尊,還是把深愛埋在哪個細碎的瞬間里? 我本來沒有套話的意思,可心思重久了,這話一出口,又像是誘導他回憶過去與我相識的情形。我正后悔著,想再找個話題,阿玉卻很快開口:“如果一定要比較,我更喜歡在下界被封了修為的你,你不開心,我知道。我不欲讓你多摧折,只是其他時候,你總是太遠了。 “我總對你一見鐘情??梢宦纷邅?,你看不到我,我追不上你。你應該看不到我,提這個并非我自憐自艾。你做魔主的時候,我在你的仰慕者中算是最不起眼;你皈依佛門,改道重修,仍是上三界第一人,我卻仍在生死間踏步;你在下界做了芳心魔尊,我和你最近的距離,只是做了你的雕像……” 聽到這點我著實有些尷尬,即使那時我還不愛他,把人家變成石頭也似乎過分了些,我不由得干咳了兩聲。聽我咳嗽,阿玉的話停下,似乎想等我說什么。沒等到我回話,他又湊近了看我:“……哪怕做了你的雕像,心里也有歡欣,只覺得和你更近了?!?/br> 阿玉身后散出幾縷熟悉的黑霧,他嘴角朝兩邊咧了咧:“我知道這聽起來古怪,你不知道旁人怎么崇拜你。要不然,戴之霖又為什么總要借你的名號?!?/br> 戴之霖走得匆忙,我只想著早早送瘟神,完全忘了報復他。戴之霖的菩提心顯然是找回記憶的標志,那之后,大部分時間他大概都是在把我們當猴耍,雖然在賭局中,我還是有幾分脾氣。想著這些事,我卻沒開口說出來,只是打了個哈哈:“樹大招風,一切怪我太厲害,可惜這實在沒辦法?!?/br> 這話我說的玩笑,還故意加了個挺胸的動作,可阿玉的眼神更認真,他并未接過我的玩笑,只平順地附和:“你全盛時,甚至沒有人敢說想成為你。誰都做不到?!?/br> 開玩笑卻沒人接包袱,讓我謙虛也不是,不謙虛似乎也不是,要是平常還能指著談談日月,此時頭頂上黑蒙蒙一片,那代替日頭的燈還是我自己砸的,連找個替罪羊都沒辦法。 我又咳了幾聲,扯著阿玉背后漸漸成型的黑霧說:“玉郎啊,自己家里,霧收一收?!?/br> 只一句話,他的氣勢就收了回去。他低頭后復一抬頭,離淚汪汪看我也就再多幾個字的分寸。 看他這樣子,我又生出了促狹的意思。我推了個笑容,往他身前湊近了幾分,逗他:“繼續說你是怎么喜歡我的,我想聽?!?/br> 讓開口,他也就開口,聽話得像個癡兒,給塊兒云糕就能拐著賣掉??粗桨觊_合,又提到了賭局上的情形:“……你給出承諾漫不經意,好像你的愛是什么輕賤的東西,后來我想了很久,卻依然不明白你知不知我愛意,對我是不是憐憫?!?/br> 沒了記憶,我也不能信口雌黃,老老實實說:“此前不知道,現在并不是?!?/br> 他笑了笑,語氣帶了幾分只有我能聽出來的柔和:“只有真心能配你。我是魔,你不信我的利欲能敵真心才正常。所以,我把利欲切下來做成袍給你。 “和戴之霖不一樣,這賭局從一開始我就有二心,我不要贏,我只要你?!?/br> 玉郎的話語偏執,神色卻冷清。我現在明白,這大概不是他完全的本性。 裝作不經意,我插了一句話:“我把你投生進石頭里,你不動怒?” 他搖頭:“提了那個要求之后,我只怕你動怒?!?/br> 我瞇了瞇眼,幾兩良心下酒,上身往后一倚,擺出滿臉的莫測神情:“你這般算計我,若我當真動怒了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讓人感動的話,我卻做不出對的反應來。我像是想聽他一句“無妨”,也像是想他再攀著我衣袖不讓我走,又像是想見他淚眼婆娑。 可他突然笑了,笑起來像是嘴角落了一點靈光:“可你沒生氣?!?/br> 一時間,我們又回到了極樂界對望的那一剎那。我們再不需要說什么了。 我攀他的手:“走吧?!?/br> 他更攥緊我:“去哪兒?” “取衣裳?!?/br> [br] 我剛飛升上來的時候,下意識覺得手里的靈袍不對勁兒,扔到青陽洞府時沒有一點兒后悔或憐惜,我一邊在路上走,一邊補足了當時后悔的份額——若我留著靈袍,大約能讓阿玉早幾年露出馬腳,坦誠一切。 所幸青陽的洞府并不是什么難尋的地方,一切都不遲。片刻間我們便牽著手過去了,我顧盼四周,洞府內的陳設和我離開時并無差別??磥砦易咧?,再沒有人回來過。 靈袍還在我原來放置的地方,我拿回到手里,朝阿玉遞過去,他卻沒有接。 他忽然說:“之前,你離開時沒有給我答案,我就自己填了一個答案……遇到比傷心更甚之事,我便知道愛是什么了?!?/br> “突然說這個做什么?” “我擔心,穿上這件衣服再說這些話,你就不信我了?!?/br> 聽了這話,我心里有一點難受,卻作笑看他,出口又成了不正經的玩笑:“那以后想聽你說真話,我再親自把你衣服脫下來便好?!?/br> 他映了一聲,然后散發披衣,背對我理著衣襟,升華了滿室靜謐。 我想起他乘著鐘聲余韻,身著玄衣,神色莫測,總像無情??杉毤毧慈?,他掩著眼中癡戀,嘴里含著我送他的名字,只說:“我是你道侶?!?/br> [br] 他是我道侶。 [br] 我的道侶瘋了,他喜歡和人打沒用的賭,喜歡散著魔氣說自己是法修,喜歡把自己的靈識切塊玩兒,喜歡和我講人間事,陪我走人間路;他喜歡像個小孩兒一樣說哭就哭,喜歡像塊石頭一樣展露真情……如果這都不算瘋,下面一點也絕對致命了。 他喜歡我,一派癡心。 一見傾心。 ※※※※※※※※※※※※※※※※※※※※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