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約是平時伙食還不錯,湖中幾尾紅魚在我們回去的時候還自得地游在湖里,王八則乖乖趴著,眼都沒睜。兩廂相安無事,顯我的擔心更為無中生有。盡管它一點兒都不像餓瘋了的樣子,我還是忙不迭地給它喂起了食,畢竟這王八絕對撐不死。 我這邊逗王八,阿玉在我后面擺酒,還是之前那一小壺,動作間謹小慎微。我實在是沒眼看。大約這酒是他真喜歡的人送的,才如此珍視。 他擺好酒,我坐過去,直言:“我本就不在意戴之霖,你說他好說他壞都……無妨?!?/br> 被他一鬧,我再說“無妨”二字都覺得后心疼。 我看向阿玉,他卻不看我,只輕聲低語:“你不能在意戴之霖,你會明白的?!?/br> 阿玉本來低著頭看酒,此刻抬起眼看我,輕微搖了搖頭。他唇開了開,又緊閉上,只把酒推給我。 我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若他舍不得這酒,做什么還要幾次三番讓我喝?我不想接他的杯子,可他少有在意的東西,此時我要是扔了酒杯,他定是要翻臉的。 尬在當中,玉郎仿佛明白好歹說兩句哄我一下,開口:“這酒……” 兩字出口,又似乎是沒了下文。我懷疑是否有人給他下過什么咒,讓他說一次話不能超過十個字。是我著急了,這次他只是頓了一下。 “……你一共釀了九壇?!?/br> 看我拿起杯子,阿玉接著說:“前面幾壇你都送給我了,讓我每年給你灑一杯……我都自己喝了。你后來讓我做很多事情,我并沒有全照做?!?/br> 玉郎說這話,樣子竟仿佛是要向我討賞。他說的全是怎么跟我擰著來,我如何也不該鼓勵他??煽粗猩裆?,我還是開口:“做得不錯?!?/br> “那些酒,你來喝和旁人來喝是不一樣的。你告訴我,讓我留下的那一壇,是你第九世的記憶?!卑⒂顸c了點桌子,“一壇酒對應一世的回憶,你自己喝就能想起事情,旁人來喝,能看到你的記憶。頭些年,我一年飲一杯,再往后,只要我想到你,就會取一杯來喝?!?/br> 我故作灑脫地笑了一下:“難得你沒全喝完?!?/br> 玉郎看了看我手里的杯子,不再多言,只勸酒:“喝慢些?!?/br> 我一口把酒悶了。 [br] 無人是生下來就能做魔尊的,至少我不能。我命帶孤煞,與我善的人往往不得善終,變著法子作害我的倒是一直活蹦亂跳。我仇家很多,有上一輩留給我繼承的,有少年不更事時不小心碰上的,有路過看我不順眼的,還有路過看我太順眼的。最開始我只是想從各路仇家手底下茍延殘喘,喘著喘著仇家死的死逃的逃,在魔修中再無人和我作對時,我就成了魔尊。 魔修推舉出來的這個尊位,其實坐上去也無聊,要做的事情也就有兩件,一是把想抬頭作對的魔修按下去,二是給不想和我作對的魔修出出頭。我在魔尊位時法修自己群龍無首,偶有伸爪往魔修這邊挑釁的我瞪兩眼也就跑了,若不是有后來事,我攢夠修為一飛升,指不定就悠然自在了。 可我早該知道,后來之事都是近乎命定的。 [br] 聽著轟響的喘息聲,我舉杯的手在不停地抖著,直到阿玉起身過來從后扶住我,我才發覺剛剛邊喘邊打擺子的人正是我自己。心一定手一穩我便去搶桌上的酒壺,恨不能舉著壺嘴悉數猛灌下去,再不受無知的苦楚。 后來到底如何了。我有件事要做的…… 酒壺被阿玉劫走了。他慢慢斟了一杯,遞給我。我做出狠厲的樣子,只想照著他的弱點讓他一氣急扔下酒就走,能讓我一氣把壺中物灌完??晌倚哪钷D了兩轉,竟找不出能治轄他的話來。 我努力穩住神,沉聲:“快些給我?!?/br> 阿玉遞過酒杯,仍是勸我:“不好受,慢些喝?!?/br> [br] 修真界有三大禁地,這三個地方是因為人們沾著就死挨著就傷,哪家的頭頭都提點自己人不讓過去,久而久之就成了禁地。三大禁地法修魔修佛修各占了一個。大和尚藏東西藏得嚴實,佛修那邊的沉沉河我沒見過;法修的禁地在我那時已不再是要害,大多數法修自己都不知道原來的禁地;屬于魔修的禁地是虛淵,在我眼中就是一條老往外冒黑氣的裂峽,魔尊的一個小任務就是定時定點壓一壓黑霧,壓住了繼續當魔尊,壓不住掉下去換個新的。 虛淵也被叫做無極魔淵,以其不知源頭的虛妄魔霧出名。虛淵黑霧過處寸草不生,普通人沾上霧氣嘩啦嘩啦就沒了,對一般的修士,魔霧腐蝕血rou修為,碰上也就比凡人多撐幾天,到日子還是嘩啦嘩啦就沒了。 正逢魔尊過去給虛淵蓋蓋子壓黑霧的好時候,我挑了件紅袍出門,想著萬一我要是壓不住魔霧,還能死得鮮艷點。 虛淵好歹是禁地,禁地的尊嚴還是有的,越靠近虛淵人煙越稀少,到虛淵方圓十里內生靈草木都見不到了,遠見魔霧翻騰,我懸著心往前走,誰知崖邊還有個戧行的。對方一身青色的僧衣,頂著一顆小光頭,站在虛淵口發呆,有魔霧出來纏著他的身子,他就念個佛號用手扒拉扒拉,像個池塘邊趕蚊子的小娃娃。 我沒理他,念著不知道哪任魔尊留下來的蓋子大法壓魔霧,暗自防備小和尚暴起傷我。這魔霧比他們傳的好壓,可到底是大工程,眼見它冒黑氣兒的勢頭緩了,我也歇了歇。 小和尚還在,他周圍沒蚊子趕了,呆愣愣看我,半晌出聲:“貧僧謝過居士?!?/br> 他謝得莫名其妙,可方圓百里就我能應聲的,我不應也挺奇怪。反正歇著也無聊,我隨意點點頭,端詳了一下對方樣貌,出口就猜:“我看你有點兒像光明寺稀罕地不得了的那個佛子?!?/br> 雖然打不過我,但佛修那邊除魔之心一直挺旺盛,我試了幾次,次次都不肯真的和我善了,只是存著勁兒敷衍我,等著他們出個厲害角色再來打我,非要在我未來的仇家里排個號。我對仇家上心慣了,這個年紀這個修為的小光頭就兩三個,這么不聽話過來戧行的,除了佛子我也想不到別人。 青衣的年輕僧人看我一眼,點了點頭。 魔尊是個可以花花口不用擔心冒犯的人行當,左右承了他的謝意,我半諷他:“不知道大和尚您是哪位真佛轉世???” 他的年紀小,修為抗不過虛淵魔霧。就算他真的是真佛轉世的佛子,立地成佛前,往這邊來也是胡鬧。這畢竟是魔修的地盤,我也不能讓他在這里悟道。我想著,不管他答我什么,我都準備把他懟回他破廟里去。 他又搖搖頭:“我并非真佛轉世,不過小佛子罷了?!?/br> 對仇家的事情我向來清楚,所謂小佛子和佛子并不在身量高矮或者年紀大小——佛子是真佛轉世,小佛子是累世善人,嘩啦嘩啦成了佛,在上界的位份也是不一樣的。 青年望我一眼,看著茫茫霧海,朝我解釋:“這是我成佛的契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