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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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李彬!” 李彬睡得正香時,被人以蠻橫的力道搖醒。他迷蒙的眼睛一瞧,拔都揪著剛洗完的滿頭亂蓬蓬的黑發正坐在他跟前。 “這才什么時候啊,有事能不能天亮再說……”李彬翻了個身用被子把臉一蒙打算接著睡。 拔都不由分說把他從被卷里薅了出來,“快來幫我!你忘了今日有庫里臺嗎?!” 李彬起床氣正是足的時候,沒好氣地與他嗆道,“您去您的庫里臺,管我什么事?” “我……我不會編頭發,你幫我一下……”拔都的雙手抓著自己亂得跟雞窩似的頭發,高壯的身材配上他可憐巴巴的祈求眼神讓李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也不會啊,”李彬只會自己扎個馬尾辮,再復雜些的他也不會,“問問元泓吧?!?/br> 李彬跑到帳門口的小塌上,元泓正把門睡在那,聽到他腳步聲半夢半醒間皺皺眉頭,不滿地哼哼道,“嗯……我還要睡……” “小紅小紅,你會編小辮嗎?”李彬過去掀他的被,露出條紅色褲衩。 “不會!你倆的事別煩我!”元泓睡得好好的,被弄醒已是很生氣,見自己的幸運紅褲衩也被人瞧見了,大怒,一把奪回被子接著睡覺再不理他。 “不會就不會,吼那么大聲干嘛!”李彬蹬了他一腳,又回去找正與頭發斗爭的拔都,“要不我幫您扎個馬尾將就下?” 拔都也沒有辦法,只好由著他來,“隨你吧” 李彬揪著他濃密的黑發開始干活,拔都一直習慣了披頭散發,被李彬生拽著頭皮將前額鬢角的頭發都摟到了后腦勺,疼得頭皮針扎似的疼。 “哎哎,輕點……” “忍著!我叫您輕點的時候您輕過嗎?” “還不是為了讓你爽……” “就你有嘴會叭叭!”李彬使勁一勒他的頭發,拔都疼得嗷嗷叫喚,生把睡得香甜的元泓也折騰起了床。 好不容易梳好了頭,李彬拿來鏡子讓他自己看看。拔都長得本就粗獷英俊,除卻皮膚黑了些粗糙了些,高眉弓高顴骨,整張臉的輪廓都顯示著塞外之人的風情。只是他平時披頭散發將臉遮了許多,乍一露出全臉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我長這樣嗎?都認不出我自己了……”拔都照照鏡子自言自語。 “還滿意吧?那我接著睡去了……哈呼……”李彬打了個哈欠又要往塌上躺,拔都一臉古怪地問道,“你還不洗漱收拾一下跟我去庫里臺嗎?” “我也去?我又不是你們家的人!” “不光是你,他也要去?!卑味家恢刚组T口發呆的元泓,“衣服都給你們備好了?!?/br> “您不早說!”被臨時通知的兩人趕緊爬起來梳洗打扮一番,收拾得人模狗樣。 庫里臺選址在一處空曠草地上,四周插滿了藍底白紋的日月旗。拔都帶著他的兩個臨時隨從,一人著黑一人著白煞是惹眼。 來的其他人李彬有的從前見過,比如貴由、比如師伯,亦有許多他沒見過的王公貴族,一個個體態肥碩,穿的珠光寶氣。 可巧了,李彬往對面一看,拔都正對著的便是貴由。貴由似乎也長大了些,除卻身量見長,眉宇間那股子的稚氣也褪去不少。要不怎么說人比人氣死人呢,李彬看了一圈下來還是覺得拔都最有王者的貴氣。 他偷眼往大汗寶座處一瞧,除卻脫列哥那外竟還多了幾個女人。年輕些的大概是窩闊臺的妃子們,另有兩個長得極像的女人坐在他身側,看年齡得有個四十多歲,雖已徐娘半老,可風韻猶存,眉梢眼角處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采。 “那兩個女人是誰?”李彬伸出指頭比劃著偷偷去問拔都。 “那兩位是爺爺生前的妃子,也速干、也遂姐妹?!?/br> “親姐妹嗎?她倆長得這么像?!?/br> “確是親姐妹?!?/br> “姐妹倆啊……” 李彬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元泓瞅了他一眼,他倆一起長大,李彬在想什么他用褲衩想都能猜出來, “彬哥兒你也想玩個親密無間的三人聯床?” “滾滾滾!你才想!”被戳中心事的李彬兩頰通紅,若不是在座諸位王爺在場,他可能就要當場手撕損友。 坐在前頭的拔都聽到他倆對話忍不住笑了出來,難得地沒去維護李彬,“就算是三個人他也是夾在中間被上的那個,哪輪得到他左擁右抱?!?/br> 元泓贊同地點點頭,“言之有理,我看也是?!?/br> “哎,我說你倆什么時候合起伙來擠兌我!” 拔都不好意思在眾多親戚跟前縱聲狂笑,只能以手掌捂著臉,笑得肩膀都在顫抖。 元泓倒是樂得與他對嗆,“還不是你自己先異想天開的?!?/br> “切!” 李彬氣鼓鼓地再不理他。 李彬對一群驃滿體胖的男人們慶賀戰功或分享戰利品并不感興趣,他一心只惦記著西征的事,直等到昏昏欲睡差點站不穩,坐在上頭的窩闊臺才幽幽起了話題。 “攻金之事已畢,父汗遺愿便只剩了西部尚未征服的領地,諸位可有什么想法?” 眾人靜悄悄地無人敢多說一句話,唯前排一老者站了起來,他雖滿頭滿臉的須發盡白,可身姿挺拔足見勇武。李彬仔細一看,隱約記得他便是成吉思汗座下“四杰”之一的赤老溫將軍。 赤老溫站起后也不行禮,“大汗,成吉思汗生前將也兒的石河以西的康里、欽察草原盡數封給了術赤王爺。如今術赤王爺仙逝,此事理性由拔都王子表態?!?/br> “好?!备C闊臺也不惱他的無禮,轉向了拔都的方向道,“拔都,你來說說?!?/br> 因打從一開始便在商議金朝之事,拔都接過父親留下的爛攤子后沒再派兵攻打中原地區,所以直到現在他都一言不發,靜坐在那聽眾人議論。如今窩闊臺一發話,眾人的眼光齊刷刷指向了他。 站在拔都身后的李彬一激靈,忙立正站好,再不敢打瞌睡。 拔都聞言利落地起身,滿面冷峻,“尚有許多為征服的欽察諸部常來犯我邊境,擾我治下萬民生活,西征之事,迫在眉睫?!?/br> 拔都的話言簡意賅,余下眾人聽后紛紛竊竊私語,有的點頭有的搖頭,待安靜后,坐得離窩闊臺最近的四王爺托雷才開了口,“拔都侄兒所言有理,可將士們剛剛凱旋,人馬勞頓,若急于發兵恐怕事半功倍?!?/br> “眼下才六月,將士們可休整一兩年,但最多不過三年,必須出兵。若錯過最佳時機,待欽察各部與羅斯眾公國聯合壯大,再想進攻比登天還要難?!卑味硷@然是有備而來,他堅定出兵的立場,將個中緣由一一挑明。 窩闊臺聽得頻頻點頭,“諸位若無異議,便依拔都所言,一年后集結發兵?!?/br> 眾人皆無異議,窩闊臺又說道,“既要發兵,那么派哪些將領合適呢?” “大汗,這有什么好說的!”赤老溫再次起身,“您帶著我們諸位將軍,再次殺到欽察去不就好了!” “哎,赤老溫將軍此言差矣?!备C闊臺搖搖頭,“班師回來后,我常有力不從心之感,想是年老體邁,此次出征的機會就留給年輕的將士們吧?!?/br> “既然如此,各家王爺的子孫也都長大成人,我看啊,倒不如派各家王爺的長子前去出陣,當做成人禮了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窩闊臺聽后朗聲大笑,“這倒是個好主意!四弟,你看怎么樣?” 托雷微微一笑道,“確實有些意思,我也同意,正好叫蒙哥也去歷練歷練?!?/br> “是啊是啊這個好?!?/br> “赤老溫將軍這主意不錯啊?!?/br> …… 底下一片附和與贊語,當事的幾位王子卻都沒說話。蒙哥低著頭默默坐在父親身旁,貴由則瞇起眼睛緊盯拔都。 這個發展倒是出乎李彬的意料,他暗中吞吞口水,斜眼去看元泓,只見他手把著佩刀,目不斜視。 李彬心想:嘖,這人真無趣。 “好!”窩闊臺大手一揮定下此事,“出征人選也有了,那由誰來出任主帥才好?” 此話一出,下面再沒有附和之言,有些膽大的交頭接耳。有的朝拔都頻頻看幾眼,有的則低聲交談指指貴由。 李彬看著這議事場面,心中又急又怕,心跳似棒槌敲鼓般怦怦作響??傻皖^一看事主拔都,依舊是一副云淡風輕的面容坐在那,倒是對面的貴由雙眉緊鎖,一雙吊捎眼也不安分地立了起來。 窩闊臺見無人發言,只好尷尬地看向耶律楚材,“耶律先生,你可有什么高見?” 李彬只覺得腿肚子打顫,師伯不喜黨爭,更不愿摻和進孛兒只斤家的王子之間的事,可就是他這幅冷漠的中立態度,才顯得他的偏向更加重要。 耶律楚材捋捋五柳長髯,輕輕笑道,“幾位成年的王子皆是能征善戰一表人才,要哪個出任主帥在下都覺得妥當,我看倒不如讓幾位王子自己定奪?!?/br> 這話就如四兩撥千斤般,將踢來的皮球輕飄飄又踢了出去。李彬心道師伯不愧是師伯,和稀泥的功夫還是如此之強。 聞聽此言,貴由似打了雞血般,出列下跪道,“父汗,孩兒愿做主帥統兵!” 脫列哥那見兒子如此露臉,不由得挺直腰板又坐直了幾分,李彬抬頭看她,覺得這女人只差沒拿鼻孔看人了。 窩闊臺卻只是點頭沒有表態,轉而去問拔都,“拔都你呢?” 拔都也單膝下跪,與貴由并排,“侄兒全聽大汗定奪!” “蒙哥你呢?” “我……”蒙哥顯然有些局促,他偷眼去看父親,卻發現父親正閉目養神并不打算說話,蒙哥穩穩心神道,“我年紀尚小,自認無力做大軍統帥,自愿將這機會給兄長們?!?/br> “哦?那你覺得哪位兄長能擔此大任呢?” 蒙哥剛想松口氣,卻不想窩闊臺再次追問,而一旁的父親依然沒有開口的打算,他在桌下握緊了拳頭,“兩位兄長皆是戰功卓著,勇武過人。若說起來哪個都比蒙哥強百倍千倍,可說到底,拔都兄長年紀更長,久居邊陲也更了解西邊諸部落,我意主帥重責應交由拔都兄長?!?/br> 此話一出,偌大的草場之上鴉雀無聲。 貴由眼眉倒豎,手指摳著地皮,只差沒把草根揪了出來。他憤恨地盯著蒙哥,蒙哥卻并不看他,依舊低著頭假裝剛才無事發生。脫列哥那更是臉色煞白,她急急地想開口為兒子辯護,卻叫窩闊臺的眼神遏止了回去。 李彬反倒松了口氣,蒙哥果然沒有騙他。 臺下的貴由與拔都,一個橫眉豎眼全身抖作一團,一個卻照舊不咸不淡地跪在那,仿佛事不關己一般。 李彬心中按挑大拇指,拔都就是拔都,便是事情逼到了眼前依舊波瀾不驚。 窩闊臺垂眼瞧了瞧兒子又看看拔都,他心中也拿不定主意。蒙哥所言不差,術赤的兒子要戰功有戰功,且老成持重,早早當家;可另一邊是自己親生的兒子,手心手背全是rou,叫他難以抉擇。 沉默良久的托雷終于睜開眼睛開口道,“我也同意拔都來做主帥?!?/br> 窩闊臺暗自嘆口氣,又轉頭去看其他王公們,“你們的想法呢?” 赤老溫抱著肩膀嚷道,“那就叫拔都來吧,我也覺得他合適!” 耶律楚材依然是那副高深莫測的神情,“拔都王子確實是不二人選?!?/br> 諸位王公挨個表了態,有同意拔都的,也有提議貴由的,可到底還是同意拔都的多些。 李彬眼見著貴由滿臉漲得通紅,若不是父汗在場,指不定便要大鬧庫里臺。坐在窩闊臺身邊的脫列哥那更是掛不住臉,那雙精神十足的吊梢眼也耷拉了下來。 一番表決后,最終主意還需要窩闊臺來拿,窩闊臺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心中亦是不甘與苦澀,可最后還是開口道,“長王子拔都,聰睿敏慧,有勇有謀,著令明年率領大軍進兵欽察,不得有誤!” 拔都低下頭,右手置于胸前,“侄兒領命?!?/br> 又嘰歪了些瑣事,庫里臺便在幾家歡喜幾家愁中落了幕。 李彬去把拔都扶了起來,一邊為他擦汗一邊開心道,“恭喜王子您了,我一天都精神恍惚的,生怕您的位置被貴由搶了去?,F在倒好,看他吃癟我也痛快!” 拔都扯了個勉強的笑容,“這才只是剛開始,莫要笑太早?!?/br> 李彬卻不以為意,“要得要得,這可是如此重要的大事必須要高興些!”說罷轉頭去找元泓,“小紅你說對不對!” 元泓沒給他面子,“不關我的事,我來便是保護你倆來的,你們那些個王子紛爭我可管不著?!?/br> “你這人何時這么無趣!” 幾個人連吵再鬧往回走,半路卻看到個熟悉身影橫在他們幾個跟前。 三人停下腳步,拔都走上前去,“貴由?” 貴由雙眼發紅,顯然是氣急了,“拔都,今日這事必不會這樣算了!你等著瞧吧!” “哦?你還要對我怎么樣不成?”拔都抱著肩膀挑挑眉毛。 “你裝的一副人模狗樣,你騙得了父汗騙不了我!你處心積慮想爭得統帥,還不是為了獨吞西邊的領地,將來好與哈拉和林分庭抗禮!” “好弟弟,這你可說錯了話,領地是爺爺親口封的,可不是我自己做主的事?!?/br> “呸!”貴由狠狠啐了他一口,剛要說話,那邊元泓一拳將他揍了個馬趴。 “啊——誰?!”貴由捂著通紅腫起的臉頰,站起來盯著元泓,“你敢打我?” 元泓橫刀擋在拔都的身前一站,“我效忠于拔都王子,自然要為他出力,你對我主子無禮,挨我一記打也是應該的?!?/br> “元泓,你退下?!?/br> “是?!?/br> 元泓瞪了貴由一眼退到拔都身后。 拔都抹了把臉,“貴由,你既然要我等著那我便等著,咱們走著瞧!”說罷看也不看他一眼,帶著元泓與李彬揚長而去,留下貴由一人捂著臉暗自咬牙切齒。 回去以后元泓自覺去跟拔都道歉,“今日是我魯莽了,無論如何我都不該出手打您的兄弟?!?/br> “哈哈哈,無需跟我道歉,況且我也未把他當兄弟過,”拔都笑著擺擺手,“今**做的很好,看你如此護我我也放心把命交給你了?!?/br> 元泓驀地紅了臉,“我不是來保護你的,我是為了李彬才來……” “保護我便是保護他,都一樣的?!卑味嫉靡庋笱?,頗有些恬不知恥。 李彬剛好從廚房取了酒菜回來,納悶詢問道“你們怎么如此要好了?前些天明明還不肯說話?!?/br> 拔都但笑不語,接了酒壇來獨自喝起酒。 倒是元泓氣急敗壞地反駁道,“你哪只眼睛看我跟他要好了,他之前打我我都記著呢,總有一天我要討回來的?!?/br> “哈哈哈!就你?”李彬難以置信地大笑道,“得了吧得了吧,你可打不過他!” “你就等著瞧好吧!”元泓怒氣沖沖掰了個羊腿又跑到門口蹲著吃去了。 拔都一言不發,依然獨自喝酒,待夜里溫度降了下來,便到外頭去吹吹風順便醒酒。 他想起了父親,父親郁郁而終時滿眼的不甘心與痛苦;還有思念著父親在落寞中歸天的母親;以及死在西征歸途的哲別師父——教授他騎馬射箭、兵家詭道之人。 拔都感到心臟從未有過的慌亂,不是病理的心慌,而是迫不及待的那一天終要來臨的興奮與不安。 他寂寞地體會身體的波動時,卻覺得后背暖暖的,一雙溫暖白皙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處。 “李彬?”拔都的大掌覆蓋上那只纖細的手,輕柔揉捏。 “我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所以來看看你……”李彬把臉埋在他的脖頸后,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裸露的皮膚上。 “沒有……我只是,有點焦躁?!?/br> “焦躁?” “嗯,興奮的焦躁?!?/br> 李彬不太懂,被拔都拉著手一同坐在了草地上。 “草原上沒什么稀罕好玩的東西,我小時每晚就是這樣坐著與哥哥和阿爸看星星?!卑味贾噶酥柑爝呑盍恋哪穷w星星,“你看最亮的那顆,阿爸告訴我那顆叫做紫薇星,是最亮最漂亮的。你們中原人也叫他帝星?!?/br> 李彬仰著頭順著他的手指仔細觀瞧,“好亮啊,一閃一閃的,確實好看!” “嗯,阿爸說要我將來就做紫薇星,做最亮的星星?!卑味寄菑埑墒煊謭砸愕哪樕?,露出少有的少年感與柔和的亮光。 李彬盯著他專注觀星的側臉許久,“不,你不是星星……天上最亮的,最矚目的月亮才是您?!?/br> 拔都不解地轉頭與他對視,漆黑的眼眸中似流水般波光閃爍。 “您是月亮,我們才是星星。您讓我們發光,我們也襯托您是最耀眼的存在?!?/br> “那你是我的紫薇星嗎?”拔都將臉壓低了些,嘴唇幾乎與他相貼。 “我永遠在那陪著您?!崩畋蛱痤^,將唇與他貼在一起。 月光下,一對發色相異,種族相異的癡人靜靜地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