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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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氣熏天的馬棚里,李彬拎了桶水進去,朝那堆馬糞嘩——得一倒,頓時馬棚內滿地都是馬糞,腥臭的糞水濺了蹲在地上刷馬掌的崔彧一身。 “你在干什么?。?!”崔彧一聲咆哮整個哈拉和林都要震三震。 “對不起……我忘了……”李彬歉意地看著他,“要不你先歇會兒,我把這些馬糞鏟了?” 崔彧繃起中指,一個腦瓜崩兒彈到李彬包著頭巾的頭上,“你是不是傻!打掃衛生要從上到下,不然剛擦好的地又被馬弄臟了?!?/br> “好吧好吧……我這不是沒干過嘛……倒是你看著怎么這么熟練?”李彬垂頭喪氣的,他覺得自打北上以來就沒遇到過好事,先是挨打又要吃不飽穿不暖,現在又要在又臟又臭的馬棚干活。 “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看別人干活也學會了,真是倒了大霉……洗馬洗馬!天天在這何時是個頭兒! “要不你把這清理干凈吧,我出去弄點草料回來?!币豢催@活計干不下去,李彬就想腳底抹油跑出去偷懶。 崔彧一眼就識破了他的小心眼兒,將掃帚橫在門口將門一擋,“你想跑?恐怕得先過我這關!” 他立馬橫掃帚的勁頭倒有幾分像他那個倒霉爹。李彬見狀也毫不示弱,揮舞起拖把擺出個花架子,二人一掃帚一拖把,在這窄小的馬廄中戰得昏天黑地難分勝負。 梁小宸被他倆擠得直往墻角躲,生怕他倆一個失手將自己也弄一身馬糞。 兩人戰得熱火朝天的時候,馬棚管事的阿都斤來看他們活干得怎么樣。他是個又矮又瘦的蒙古小老頭兒,一進來就瞧見了這雞飛狗跳的一幕。他一聲怪叫,花白胡子氣得直抖,“你們……你們這是干什么!滿地都是馬糞!還有這馬!洗過之后要用干刷子刷干,不然馬兒會生病的!這可是大汗的愛馬??!長生天吶……饒了這群做錯事的人吧……” “……” “……” 李彬和崔彧恨不得打死這多事兒的老頭,可活還是要干的,只好暫且休戰,重新打掃。 阿都斤見這些年輕人笨手笨腳,一看平日里就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只得親自下場指揮,待到全部打掃干凈已經是半夜了。 李彬造得灰頭土臉,破爛的粗布衣裳上還沾著些馬糞馬毛,崔彧和梁小宸也沒強哪去,具是一身馬糞味。阿都斤看收拾得差不多,才打道回府。臨走前交代再三,記得加夜料,記得打新鮮馬草什云云。幾個人累了一天哪有心思應付他,有一句每一句地答應著。 夜里,沒了驛站寬敞的床鋪,三個人再次擠進一個小帳篷里睡。李彬累得臉都沒洗,蓋了被就睡了過去,崔彧和梁小宸也是閉了眼睛就起了鼾聲,就沒一個人將老爺子的話放在心上。 一覺好夢,次日天明李彬還在夢中跟不知名的人策馬馳騁時,忽地被連拉再扯弄起了床。 “夜料呢?夜料沒加是不是?馬草也沒了?”阿都斤氣得吹胡子瞪眼,舉起了拐杖照著幾個人的屁股就打,一時間小帳篷里烏煙瘴氣。 “今日大汗要與二王爺四王爺一同狩獵,趕緊去把大汗的馬拾掇出來!還不快去!” 又是幾記拐杖的敲打,三個人手忙腳亂套上衣服,捂著屁股爬起來干活。 折騰一個清晨,總算把馬大爺們伺候好,大汗的愛馬不下十余匹,挨個拾掇絕非易事。三人蹲在馬廄邊上,連擦汗再喘氣,等來個宮廷侍衛模樣的人牽走了兩匹。 好不容易得了閑暇,李彬見之后也無事可做,與崔彧嘀咕幾句,隨后陪著笑臉去找還在氣頭上的阿都斤。 “老伯,今日之事是我們的錯,您就別生氣了,我們也是初來乍到,不懂得你們草原人伺候馬的規矩?!?/br> “哼,我是不氣了,可你們得記住這干活怎么個干法。罷了,我見你們三位非同尋常,想來委屈在這馬棚也只是權宜之計,我就不與你們計較了?!?/br> 李彬笑得眉眼彎彎,“多謝老伯體諒,不過我們兄弟三人還有一事相求?!?/br> “有什么直說?!?/br> “老伯您剛才說大汗今天要與眾位王爺圍獵?我們兄弟頭一次來草原,還從未見識過這樣的場面,您能帶我們看看去嗎?” “你瘋了!那可是大汗的家事,我們這些下人哪能違抗命令去偷看!” 李彬眼睛滴溜直轉,“大汗又沒規定下人不可圍觀狩獵,況且,我們站遠一些,不叫他們發現不就好了?!?/br> 說罷,李彬狠了狠心,遞了塊銀子過去。老頭兒本來也不頑固,見了錢更是不能不心動。仔細想想李彬說得也對,于是便頭前帶路,只是說好了只可遠觀不可近看。 獵場中央支了個金頂大帳,窩闊臺坐在中間,李彬曾見過的那華服貴婦照例坐在一邊,兩旁分座的看穿著打扮也都是些王公貴族。 李彬三人和阿都斤老頭兒躲在一個巨大草垛之后,李彬用手一指那華服婦人問道,“那個女人是誰?” 老頭當即甩了李彬一巴掌,“不可無禮!那是大汗的妻子,脫列哥那大妃?!?/br> “哦哦……”李彬揉了揉疼痛的臉蛋自認倒霉,他那雙藍眼睛可不閑著,挨著個地在眾人臉上掃過,“那個呢,上垂手那個跟大汗有點像的大叔呢?!?/br> 老頭又是一巴掌,“不可無禮!那是大汗的哥哥,察合臺王爺?!?/br> 李彬的臉通紅一片,委屈巴巴道,“唔……下垂手那個……年輕一點的王爺呢?” 聽到敬稱,老頭才滿意地點點頭,“那就是大汗的弟弟四王爺托雷?!?/br> 瞧完了觀戰的眾位王爺,李彬這才朝著場下今日的主角們看去,見幾個年輕王子模樣的正在圍追一只土狼。那土狼生得油光水滑,足有一少年身長那般長,正飛速在草場中移動,身后是一群騎著馬威風凜凜的小王子們。 李彬打量著那群少年,指了指領頭那位背著玄鐵重劍,正搭扣拉弓的少年問道,“那個……王子是誰?” “那是托雷王爺的大王子,蒙哥王子?!?/br> “哦……” 李彬懂得蒙語,自然知道“蒙哥”這詞的含義—— 永恒。 那少年王子伸手矯健,李彬不由自主便多看了幾眼。 偏巧蒙哥回過頭來,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李彬怕被發現,趕忙往后躲躲,見那少年劍眉斜飛入鬢,一雙眼睛透出超出同齡人的穩重,皮膚雖然也是草原人那樣黝黑顏色,可挺直的鼻梁倒加分不少,尤其是剛剛拉弓時將手臂后背舒展開的動作,標志又挺拔,李彬暗自贊嘆一句不錯,心中便對他升起不小的好感來。 蒙哥身旁還有一年齡相仿的少年,李彬趁他取下水囊喝水的功夫偷眼觀瞧,那王子五官端正也是個好苗子,只是眼角微微吊起,顯出些囂張的凌人氣勢。 崔彧也在偷偷觀察一眾少年,在李彬背后低聲說,“旁邊那個該不會是脫列哥那的兒子吧?與他娘一般,都是吊眼睛?!?/br> 他聲音大了些,剛好叫阿都斤聽了去,白胡子老頭兒毫不客氣,順手賞了他一個腦瓜崩,“不可無禮!那是大汗與脫列哥那大妃的長子,貴由王子?!?/br> “我就說嘛,兒子隨娘,他娘倆長得可真像?!?/br> 蒙哥剛剛那一箭射得歪了些,擦著土狼的屁股插在地上。貴由輕哼一聲,他也不甘示弱,搭箭拉弓,將弓拉滿對準土狼的屁股。 “咻——” 那土狼賊得很,聞聽箭聲三扭兩扭跑了個蛇形,一箭堪堪躲開了要害,只進了一點皮rou。 獵場四周響起了雷聲般的歡呼聲,鼓樂手也應和地敲起了亢奮的鼓點。 “貴由王子!” “貴由王子!” 一些年紀小的王子也紛紛圍了上來,嘰嘰喳喳七嘴八舌道,“貴由哥哥你可真厲害??!” 貴由聽著眾人的歡呼奉承,得意又輕蔑地瞟了蒙哥一眼,見蒙哥只是謙遜笑笑,“貴由哥哥好箭法?!辟F由懶怠客套,領了自家弟弟們的夸獎,脖子一梗高傲地昂起了頭顱。 站在遠處瞧著看的李彬莫名地有些想揍他…… 土狼受了輕傷雖還能跑,可不如先前靈活,叫其他的小王子們七手八腳抓著按在地上。當屬一剃了頭留著馬駒子似的編發少年最為機靈果斷,李彬一指那孩子問道,“這個領頭的小……王子是哪個?” “哦,那是蒙哥王子的弟弟,忽必烈王子?!?/br> “這小子倒是精明的很,機敏果斷,將來怕是有番作為,” 阿都斤剛舉起手—— “我錯了我錯了……忽必烈王子……”李彬為避免再吃巴掌,趕緊作勢自己輕輕打了自己幾下。 李彬三人都還是少年人,對狩獵什么的頗有興致,一看起來就沒有頭??煽嗔税⒍冀锢项^兒,站得久了腰疼得厲害,過了晌午實在堅持不住便要回去。臨走又一次千叮嚀萬囑咐,別讓人發現了去,晚上可千萬記得加夜料。 李彬不耐煩地擺擺手趕走老頭兒,阿都斤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對現在沒禮貌的年輕人深感毫無希望。 到了正午飯點,少年們收拾自己的東西回到大帳,大帳里擺滿了上等宴席,有酒有rou,一家人團團圍坐,倒也顯得一團和氣。這一頓看得三人直流口水,最后忍不住了派梁小宸取了些糖餅來充了午飯。 吃過了午飯,窩闊臺一高興,決定趁機考校王子們的騎射功夫如何,也不知哪個小機靈鬼兒出的主意,說是讓貴由和蒙哥倆人比試射大雁。 蒙哥和貴由對了對眼神,蒙哥是弟弟自然無權反駁,一切全聽伯父和哥哥做主,貴由則是從不懼怕挑戰,尤其是在他這個優秀的弟弟跟前,好好殺殺他平日里的威風。 一看這架勢,小王子們比大人更興奮,海都和闊端搖晃著小手給哥哥貴由加油。托雷家的也不示弱,旭烈兀,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粘著蒙哥給他打氣。 看得崔彧直咂嘴,“兄弟不睦啊……”說著捅捅李彬的后背,“你看他倆哪個行?” “嗯……”李彬略一沉吟,“從上午表現看,貴由的箭法快準狠,爆發力也強,只是準不準全靠運氣,蒙哥就比他穩重多了,一看就是穩扎穩打練出來的?!?/br> “不錯,眼神比以前毒了?!贝迯剟钏频钠艘话牙畋蚓锲饋淼钠ü?。 “再掐我就放屁熏你!” “樂意至極,彬哥兒屁也是香的?!?/br> “你要點臉行嗎?” 梁小宸聽得簡直想捂耳朵,他是啞巴可不是聾子! 果然不出李彬所料,蒙哥射中兩只,且兩只都穿心而過;而貴由只射中了一只,還是將將射殘了那鳥兒的翅膀。 脫列哥那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直拿眼神責怪貴由不爭氣,貴由自己也是暗自咬牙切齒。倒是托雷看著自家大兒子如此沉穩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傍晚,狩獵大會已近尾聲,各個王子都把今日的戰利品擺了出來,計數后決出第一名。蒙哥以一雁之差奪了頭魁,窩闊臺哈哈大笑,當即賞了蒙哥牛羊千頭,蒙哥趕緊跪倒拜謝大汗。 一旁的貴由見狀臉色慘白,高傲如他,父汗何曾這樣令他當中顏面掛不住。脫列哥那瞧見兒子面色不好,急急站出來給兒子打圓場,“大汗,貴由與蒙哥只差了一只大雁,況且那只狼還是貴由射中的……” “哈哈哈對對對,我差點忘了?!备C闊臺一拍腦袋,才想起那只倒霉的土狼,他思索一番道,“便賞貴由牛羊五百頭,外加那只狼,也由你處理了吧。 ” 貴由狠狠瞪了蒙哥一眼,不情不愿地領了賞。 草垛后的崔彧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哎……你看看,你看看啊……這兄弟情?!?/br> “人家的家事……”李彬瞥他一眼,忽然間想起了什么,“對了,我們今天刷馬不是為了讓窩闊臺騎馬嗎?可這窩闊臺根本也沒下場?。?!”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靠……被騙了…… ※※※※※※※※※※※※※※※※※※※※ 關于貴由個人能力的問題,早些年的史書以“平庸”評價較多。但從近幾年的學術作品來看,更多的把貴由視作重要的過度,只是可惜他做大汗的時間太短,前受制于母親乃馬真氏亂政,死后又被皇后海迷失干涉政事。 前蘇聯作家瓦西里·揚的那部《拔都汗》里,貴由都被黑出翔了(。),我自己創作這篇小說時的想法,還是更偏向于塑造一個傲嬌高傲自負的形象,平心而論我并不認為他的軍事、政治才能很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