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人人都有秘密和陰影,陳煙橋等了片刻就作罷,他自問身上沒什么可搶的,手機還是那個破的不行的早年智能機。 陳煙橋的煙終于燃盡了。 他彈了煙屁股,在馬路牙子上碾滅。 后面已經站了個人影。 陳煙橋苦笑,“沒錢?!?/br> 他背后撞了個柔軟的身軀,那聲音魂牽夢繞,“煙叔?!?/br> 陳煙橋在夢里聽過無數次,唯獨現實里,不敢伸手去摸那雙搭在他腰上的手,生怕是空氣。 他身軀一震,慢慢抖成篩子。 第89章 礦泉水 在分開的第四個秋天里, 他們以這種方式重逢。 豈止是陳煙橋在顫抖,倪芝的聲音打著顫兒飄進他耳朵里, 喚醒了他那些不曾忘卻的記憶。 陳煙橋恍如錯覺, 不敢碰她,倪芝輕顫著呢喃, “煙叔,是我?!?/br> 當然是她,不需要回頭就知道, 世界上只有一個她,獨一無二的她。 她的聲音和呼吸帶著溫度,連帶著記憶都是guntang濕潤的。 記憶中是狹窄泛黃的洗手間,倪芝最愛在鏡子里出現,趁他刮胡子時候從背后抱他, 跟他說喜歡他蓄胡子的模樣別刮太短, 他便回身把她壓洗手臺上, 用胡茬把她額頭蹭得一片通紅。 陳煙橋如此回想起,他的本能就驅使他做了同樣的事情。 他們似幾年前熱戀時候一樣接吻。 他的煙草味熟悉地讓倪芝以為從未和他分開過。 吻得越如膠似漆越絕望,倪芝不知道這是不是這輩子最后一次吻他, 才這般肆無忌憚放縱自己。她的淚水又淌下來,混著苦澀的咸味, 或許宿命如此, 開始時候的接吻含著淚,現在補回沒來得及告別的擁吻,整段戀情從頭到尾都是苦的。 誰都沒有停下來, 太過于迫切證明對方真實存在,嘴里還有撕咬唇瓣而漫延至舌根的鐵銹味。 倪芝漸漸不落淚了,夾縫偷生里撿來的吻別,她比誰都珍惜。 再睜眼時候,人間盡黑。 她被抵在樹干上,陳煙橋擋了路燈本就不明亮的光,兩人都不愿意從黑暗中出來,似乎都知道他們見不得光,在黑暗中貪婪著看著彼此的臉龐。 重逢這般意外,陳煙橋用粗糲的指腹碰了碰她的臉,說不出話。 過了許久,那堆葉子在風中摩挲聲中,陳煙橋開口,只叫了她一聲“丫頭?!?/br> 倪芝看著他卻不應他,他便慢慢放開她了,就像倪芝不必問他為什么躲著她,陳煙橋也明白她為什么不應他,她已經不是他的丫頭了,三年前就不是了。 曾經是,被他弄丟了。 倪芝的臉龐從黑暗中露出來,陳煙橋退后一步,隔了半米的安全距離。 這個距離,陳煙橋終于看清楚她,沒有他的日子里她和以前一樣漂亮,他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臉和蓬亂的頭發。 不用說,她過得很好,他在廚房后面看她,和現在的對象就過得很好。 陳煙橋只問她,“你怎么會在這兒?” 倪芝直勾勾盯著他,“這話該我問你罷?!?/br> 倪芝說,“我碰見紅姐和她男人了。她說,你離開哈爾濱時候說的,你賣了老灶重新開店?!?/br> “哦?!?/br> 有個路人經過他們時好奇地盯著他們看,走過去了還頻頻回頭,陳煙橋又側身擋了擋倪芝的臉。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可惜天下之大,似乎沒有適合他們說話的地方。 他最想帶她回他租的房子里扔到床上。如今他們的關系,早不適合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騙得了別人,騙不了他們自己。 若只顧痛快,更是侮辱了他們曾經的感情。 唯有這清冷長街和黑夜擁抱的天空容得下一對久別重逢,卻無法重修于好的怨侶。 他們沉默著走到開放式公園里,坐在長椅上講話。 這里安靜得有些過分,蜿蜒的小路,灌木叢生,鵝卵石側面有一排小射燈。 他們已經不復最初見面時候的心臟跳破胸膛感,連坐在長椅上都各占一隅,隔著一個人的位置。 倪芝問他,“你怎么不告訴我,你那次回去是爺爺過世?!?/br> 當然是不想她知道,陳亭麓的病發,和何沚知道他們的事情并告知余家脫不了干系,這件事是如何都掰扯不清楚了,告訴她只是顯得他推脫責任,讓她徒增煩惱。 陳煙橋問她,“如果告訴你了會怎么樣?” 似乎并不會如何,何沚這件事,他從頭錯到尾,倪芝被他影響畢業,父母都來過學校,她一個姑娘家為他承受這樣的壓力和流言蜚語。 陳煙橋嘆氣,“我只是后悔,沒能早點告訴你何沚是誰?!?/br> 倪芝搖頭,“你總是這樣的,什么都不愿意我知道?!?/br> 他聽到她還會埋怨他,竟然有些異樣的喜悅,“我那時候覺得何沚不重要,我從來沒多看她一眼。你說的那件事,真的沒有發生過?!?/br> 陳煙橋交疊的雙手松開,沒忍住摸了根煙出來,刻意用皮夾克擋了,不讓她看見那個敝舊的煙盒。 倪芝冷不丁問他,“這包煙抽了幾天?” 陳煙橋說,“兩天?!?/br> 原本可以抽個三天,每天最后一支煙便是在她家樓下眺望,用尼古丁麻痹對她的思念。 陳煙橋開口,“我保證我沒碰過她。丫頭,你現在相信我嗎?” 倪芝諷刺地笑了笑,“信,但她至少陪了你許久,還是為了懷念別人?!?/br> 無論如何,那串鑰匙不得作假,何沚至少陪伴了他那些酗酒神傷的日子,能讓他這般信任。 “對不起,”陳煙橋苦笑,“所以當初不愿意跟你說,是我報應,可我從未給過她錯誤的暗示。丫頭,你怎么不信我,我后來這么多年,唯獨對你心動了?!?/br> 倪芝還是那個字,“信?!?/br> 兩人陷入沉默。 倪芝終究還是有怨氣,開始一句接一句,“我是不是還要感激你,只對我動了心。你對所有女人都這樣,愛你的人是理所應當受你冷落,不給錯誤暗示便是最大的仁慈。你的愛就值得所有人陪葬,別人的愛就這么廉價么?你不過是當時不珍惜,過去了又做些無用功來感動自己?!?/br> 倪芝的手摳在木凳上,聲音陡然拔高,“躲在廚房背后是不是過癮極了?” 她的手機響起來,打斷了她的怒意沖沖。 是龐文輝。 倪芝說了聲抱歉,站起來走到幾步外的路燈下接電話。 龐文輝問她到了沒有,她到了好久了,倪芝說她已經在馮淼家里住下了。想了想又叮囑他,不要同倪父倪母說,免得他們瞎擔心。 龐文輝叮囑她早些休息,盡力就好,別為朋友的事情過于焦慮急壞身體。 路燈下,倪芝來回走了幾步。 她走的每步都是歲月從指縫里流過的水流,變成她的手指上的戒指反著光波光粼粼,隱隱聽見她說話時柔情似水,都是些日常的話。 等她重新坐回長椅上,陳煙橋問她,“過得好嗎?” 這句話沒有別的答案,倪芝說,“挺好的?!?/br> 他們又許久不講話,聲控的燈過了晚上十點,便自動熄滅了。 不算多漆黑,但他們地面的射燈滅了。黑暗讓人心底里的魔鬼又在張牙舞爪,陳煙橋忍不住伸手去按著倪芝放在長椅上的手,那戒指的觸感咯得他生疼,當年被長釘扎穿手掌亦不過如此。 忽然草叢里刺耳的一聲,燈又亮了。 原來是個拖著蛇皮袋的流浪漢,穿著破破爛爛的襖子,奇怪地看他們一眼。流浪漢收回目光,走到他們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下,把蛇皮袋往長椅下一扔,棉襖裹了裹,那么高一漢子,就蜷縮著窩在冷硬的長椅上。 剛躺下又昂著脖子爬起來,喉嚨里呵了一口,沖著草坪吐了口濃痰。 從蛇皮袋里拿了瓶只剩一半礦泉水的癟瓶子,漱了漱口,重新躺下。 躺下前流浪漢看著隔了一個人的距離,還沉默無言的陳煙橋兩人,嘿嘿一笑,嘟噥這一口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別管我,你們繼續,我睡覺?!?/br> 本來是毫無浪漫可言的場面,兩人竟然獲得些被許可的卑微感。 等燈光重新滅了,兩人已經相擁起來,卻不敢接吻。 陳煙橋問她,“看日出么?” 他們都不約而同想起來,在中央大街的那一晚,那時候是倪芝鬧著要看日出,陳煙橋死氣沉沉地,說她耍心眼,攔腰橫抱她上了出租車,又被她跑了。 陳煙橋補充一句,“這回是我耍心眼?!?/br> 他沒有忘記啊,曾經是倪芝耍心眼,今日今時換成是他。 倪芝說,“好?!?/br> 她主動往他那又湊了湊,好讓陳煙橋抱得她更緊,“晚上會冷吧?!?/br> “嗯?!?/br> 他們從來不知道漫漫長夜能過去得這般快。 陳煙橋連煙都舍不得抽一根,抱著她的手已經麻木僵硬了。 她后來躺在他腿上,學著那個蜷縮的流浪漢,任由他粗糙的手從她發絲間穿過,卻什么都抓不住。 他們低聲說了好些話,說說這些年都怎么過的。 倪芝問他為什么那套煙管口紅沒有lt死別gt,陳煙橋說,因為嘗過更苦的東西。 她說,龐文輝待她極好,跟他很像,有個過世的未婚妻,可惜他處理得完全不同,估計她這一年內就要結婚了。 陳煙橋說,好。 可惜沒等到日出。 天邊剛刺破了一絲朦朧的光,倪芝便坐起來,“我該走了?!?/br> 陳煙橋松開她,“他等著你嗎?” “沒有,”倪芝搖頭,“我……沒什么遺憾了,日出的記憶,留著以前那次最美好的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