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放在大銀幕上,十分顯眼,里面是一對相擁的男女,男士背著身子,女士倒是能模模糊糊看出來臉,是衛晴本人。 微博@濱大建筑學院學習部,問,請問這是衛教授的男朋友嗎?剛才在洗手間碰見的,好浪漫。 一片哄然,衛晴倒是沒回避,還饒有興致地讀完了。 “同學們,早聽說我們濱大技術宅十分出名,我算是見識到了。這位不是我男朋友,是我校友,我們多年未見,正好他在哈爾濱跟項目,得知我和劉教授過來,特意見一面的。說明我們哈爾濱是個好地方,可惜沒有過多時間停留,遺憾留給下一次?!?/br> 倪芝是不跟著起哄的,她起初都沒有看投影屏。 周圍先是沸騰,又是一片善意的噓聲,不滿意衛晴的回答,她才瞥一眼究竟是什么這般動靜。 她死死地盯著屏幕。 像素不清晰,就一個模糊的背影,還是那樣普通的外套。 但別人認不出來,她還認不出來么,陳煙橋的背影,她熟悉到骨子里。她從背后抱過他多少次,他刮胡子時候,他在廚房燒水做飯菜時候,他彎腰拖地。他肩寬腰窄,她喜歡他帶著點頹廢卻壓不彎的脊梁,她喜歡他背后看去,帶著點斑駁的頭發。 倪芝怎么都沒想到,屏幕上的是陳煙橋。 臺上的教授還在解釋,“以前在意大利讀過書,我受西方美術文化熏陶,對外國人的禮儀也非常認同?!?/br> 衛晴說得波瀾不驚,“當然,我們濱大男生多,擁抱女士之前,一定要尊重女士的意愿哦?!?/br> 這篇算是揭過了。 倪芝過了一會兒,手麻了又緩過來,好像還是被陳煙橋握著的感覺。她苦笑一番,碰見謝別巷倒是個好事了這般來看,讓她在這么多人的禮堂里,看見自己男朋友和臺上教授的親密照片,也沒有心肌梗塞。 債多不壓身,事情多了,似乎就剩麻木,看了眼旁邊空空的座位,倪芝都不知該作何想法。 她還來不及想,渾渾噩噩地交了簽到條,順著人群,被人潮擠著,工作人員指引著,從出口出去。 出去前又看了眼臺上,已經沒有那位氣質清雅的女教授了。 下樓梯下到一半,被人拍了肩膀。 倪芝回頭,半天也沒有辨認出誰來。 吳雯婷擠過來,“倪芝,是我?!?/br> 倪芝疏淡地點了個頭,吳雯婷沒絲毫眼力價,單刀直入,“你跟陳老板什么關系?” 倪芝眼神疑惑,吳雯婷不耐煩,“陳煙橋,不是老灶火鍋店老板嗎?我看他坐你旁邊了?!?/br> 倪芝搖頭,“沒什么關系?!?/br> 吳雯婷不信,“別裝了,你倆還講話了,我一直坐你們斜后面不遠,親眼看見的。你怎么會能讓他出來,還陪你聽講座?!?/br> 倪芝這會兒心里又麻又澀,“碰到而已,他問旁邊有沒有人?!?/br> “真的?” 倪芝不愿意再答,“我先走了?!?/br> “別,”吳雯婷摳著她的肩,“我跟你說個八卦?!?/br> “剛才那個圖片,說是衛教授男朋友的,就是他,我記得他的衣服,那個帽子就長這樣?!?/br> 看見倪芝面無表情,吳雯婷預料之中,“你早就知道是吧?” 她平時跟倪芝并不熟絡,反倒是背后嚼了幾次舌,雖然同是何沚一組,兩人都是見面點頭罷了。 不知她今天為何非要跟倪芝分享這樣的八卦。 吳雯婷面露得意,“還有個八卦你肯定不知道,你跟我來?!?/br> 她扯著倪芝衣服就要逆著人群走,挨了幾句罵。 倪芝厭惡之色難掩,“我不想知道?!?/br> 吳雯婷跟看不見似的,“倪芝,我就是跟你同學才跟你說,別人我還不告訴,我跟你說,這人難搞得要死,之前我還覺得他帥想加個微信,死都不加。沒想到,他竟然能搞上衛教授,到底是什么來路嘛,還校友,那干嘛開勞什子火鍋店。我剛出來時候,看見他們幾人在會議室里坐在,你跟我上去看看嘛?!?/br> 倪芝不知道挨了多少腳踩在鞋上,吳雯婷非要她也看八卦,力大無窮,她恍惚地跟著。扯得急了險些踉蹌,被經過的男生的扶了一把,“小心?!?/br> 會議室前還有個別工作人員在從禮堂搬條幅海報之類的,來來回回運輸。 倪芝被吳雯婷扯著進去,會議室里有一群人,像是建筑學院的行政和教授,在同衛晴聊天,還有幾個學生似乎是帶了作品,展開在桌上,這群教授可圈可點地評論。 陳煙橋背坐在其中,倒是沒顯得他低人一等。原來他開了火鍋店這些年,也還是屬于這群講藝術的人,清高,雅致,風骨天成,談笑風生,是倪芝永遠無法觸及和了解的圈子。 吳雯婷是想去湊熱鬧的,見還有學生在,便自個兒沖上去了。 沒管已經消失在門外的倪芝。 過了一刻鐘,倪芝在回廊的另一端,駐足看樓下,這個角度一清二楚。 同一群教授走出去,同他們幾人輪個握了手。 有人替他們開了商務車的門,陳煙橋虛扶著一位年齡偏長的教授上車,又扶著門框,替那位身姿裊裊的衛晴護了頭。 衛晴已經裹了件白色的大衣,待她進了車內,陳煙橋最后上了車。 門緩緩關上。 倪芝低著頭,拿出震動了兩下的手機。 丫頭,我今晚有點事,你自己回宿舍吧。 晚安。 第54章 杜康仙 建筑學院是最古老的校址, 百年的鈴聲日復一日地響,沒催人老, 是催人歸家罷了。打了鈴聲, 便是教學樓關門的時間。 魚貫而出的人群一道出去。 同齡人的快樂是簡單而直接的,從地上偷偷撿了一捧雪, 送進哥們兒的衣領,再被哥們兒一個反摔扭成一團。情侶在校園里總是高人一等的,不同他們胡鬧, 替女朋友背著書包,兩人同圍一條圍巾,手捧著紅薯你一口我一口。 大家都是往宿舍區走的,倪芝好似走在人群中,卻與他們越走越遠了。她心里明白, 她選擇了陳煙橋, 就與這些同齡的情愛遠去了。 等她進了鐵路小區, 那壞了樓道燈的單元樓,才發覺自己竟然又到了這里。 樓道像黑暗的生吃人的甬道,她輕笑一聲, 懶得打電筒,憑著記憶和熟悉感?;蛟S是今夜在黑暗中待久了, 視網膜已經適應了, 也或許是外面的雪映出的月光,她順順當當地背靠在陳煙橋家的鐵門上。 有樓道里的暗作對比,樓上樓下過道的窗戶, 透出來的光過分透亮。 她承認她此刻心里也是透亮的,她其實是知道自己為什么而來,明明看見陳煙橋替那位女教授護了頭上車一同離去,她想知道他今晚是否會回來。 同他相識這么久,只有剛在一起那個晚上,她在他家過了一夜,獨自睡在他的單人床上。這位女教授多半是他十年前的朋友,倪芝告訴自己他們決然不會發生什么,可誰知道他們十年前又是什么關系,多年不見,他臨時有事拋下她也無可厚非。 可他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他今晚說的,是給她個解釋,為何她的紋身樣式是懷念余婉湄的畫作。 窗戶開著,便有嗡嗡的風往里灌。 倪芝換了一條腿曲著,不知等了多久,打了個哆嗦,已經這般冷了。踮著腳把窗戶關上,年久失修的窗柩總是差一絲縫,她在臺階上坐下。 起先不關窗時候聲音是雜亂的,關了以后,好像反倒能聽見更遠和更近的聲音了。樓上的何叔在震耳欲聾地咳嗽,過一會兒喊一聲老伴兒。奇怪的是這般久了,也不見得樓道里往來一個人,看了眼表,不知不覺已經十一點多了,對于這棟樓的老年人而言倒也正常。 待樓上何叔睡了,何旭來和宋雅莉的聲音也低下去,就剩外面火車蕭蕭的聲音。 原來這里比她宿舍離鐵道要近這么多。 倪芝困意來了,靠在欄桿上。 火車的聲音愈發清晰,似乎那欄桿是鐵軌,傳導了聲音,聽見火車一格一格咯噔咯噔地過去。過站時候她看過的,因為是快到站了,車上幾乎沒什么人,那速度卻是不慢的,看不清楚側面牌子寫的始發站和終點站就晃過去了,每節車廂都是如此。 不知道樓上那家的何凱華,是什么樣的勇氣和心情救了臥軌自殺的女子,留了一身英名和老年父母??扇兆涌傄永m著過的,何旭來這樣的混子,何家二老念著何凱華,給他留個名義上的后人,也或許是心軟,總想有個小輩在身邊,如今帶著美嬌娘住進家里。人們都覺得何旭來是占了大便宜的,沾了死人的光。 倪芝胡思亂想一團,又笑自己是不是一樣,別人恐怕覺得她占了大便宜,陳煙橋這般好這般深情的人,讓她白白撿著了。 她其實不覺得他千百般好,只是從認識他起,便控制不住自己,想了解他。因為是自己喜歡的人,才覺得他是獨一份的好。 在臺階上又困頓又寒冷,她想起來江邊那次,和陳煙橋一同看日出,她管他討一口煙,他只冷眼看她。實際上,他只要愿意,許多人都覺得他好,不是愛侶間獨有的那種好。多的是人愿意救他于水火,趙紅愿意,這位女教授愿意,中央大街的蘭姐愿意。 他獨獨選了她,她上回說的,他憐憫她,倒真也沒錯。 陳煙橋倘若再多憐憫她一些便好了,比如他說要解釋的紋身,或許學藝術的人,都不以為這圖樣有什么關系,紋身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伤齾s是要為此留一輩子烙印的,他待任何事都淡淡,連她紋身都不曾仔細打量過。 比如說他不會同最好的兄弟提起她來,讓她那般尷尬地相認。 比如說他從不給她解釋,就一句有事,就直接去見了那位女教授。又幫了何旭來,她是明白的,他是聽到了自己一樣的境遇才幫的。 也怪不得他,他理由總是這般諸多,所有的事情放在十年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是她沒辦法跨越的鴻溝。 倪芝迷迷糊糊地思緒亂飛,或許是睡了好一會兒,身上越發冷??戳搜凼謾C,已經接近一點了。 明知道他今晚應該不會回來了,她還是不想動彈,寧愿這樣冷著。 隱隱約約聽見樓下有腳步聲,她還坐在樓梯上,一張臉沒什么血色,就靠唇上的口紅吊著。 趙紅一臉倦色,旁邊一個男人攬著她,沉默地推著她讓她省些力氣。 他們手機電筒照過來,六目相對。 倪芝沒想到以這種方式相遇。 已經心知肚明的事情,她沒做忸怩,“紅姐?!?/br> 趙紅點了個頭,跟旁邊男人說話,“大力哥,那我自己上去吧,就剩一層了?!?/br> 黎大力松了她,“那行,你明早不用那么早過來,我看著牛哥兒就行?!?/br> “沒事兒的,”趙紅輕拍他一下,“你快回吧,牛哥兒還在家里?!?/br> 黎大力沒磨嘰,下樓前沖倪芝也點了個頭。 趙紅沒對倪芝露出以前的熱乎勁兒,直愣愣上去了。 等她再下來時候,已經是洗完澡了,腦子里還是倪芝蜷在樓梯上等,黑乎乎地不知道等了多久,聲音都有些甕聲甕氣。 趙紅拎了個毯子下去,她果然還在,靠著欄桿睡著了。閉著眼睛睫毛仍是翹彎彎的,唇瓣飽滿,皮膚白凈,下巴尖尖。 怪不得陳煙橋喜歡。 趙紅給她披了毯子,倪芝睫毛顫了顫,鼻音愈發濃重。 “紅姐?!?/br> 趙紅cao了一聲,“算了,上我那兒喝口熱水吧。不然凍死在這,我還怕他找我麻煩?!?/br> “進來,隨便坐?!?/br> 趙紅家里格局跟陳煙橋是一樣的,東西雖然多,但透著一股利索勁兒。三兩下就給她把玻璃杯拿來兌好了冷熱水,不像陳煙橋家里,要么是熱水壺里早涼了,要么是現燒的,總要吹許久才能喝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