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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 這三日來想必東方璟定是一眼未合吧,不然也不會憔悴成這個樣子。外人見到了,怕還以為他倆都是重病。 付古矜笑了笑,道:“往后不管我怎么了,你可都別這樣。你是皇帝,要懂得收斂自己的情緒,莫要把自己的弱點都擺在外人面前?!?/br> 東方璟身居帝位十年,哪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在面對有關付古矜的事時,總歸難以克制自己擔憂、喜愛的情緒。 見他不答話,付古矜也能猜的個七七八八。微嘆一口氣,他閉上眼,喃喃道:“我還是覺著累得慌,心口疼得緊,且先睡會兒?!?/br> 東方璟抱著他的手緊了緊,不應聲。等好半晌過后,他微顫的手伸及付古矜鼻下,探到了那微弱的呼吸,才如釋重負般放下。 他三日未合眼歇息,如今付古矜在他懷里安穩地睡著,他才覺困意上來,是以便輕柔地將付古矜放躺到床上,自己脫衣脫靴后亦上了去。 ………… 付古矜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輛寬敞無比的馬車上,東方璟坐在一旁捧著一本奏折看。 見他醒了,東方璟連忙放下奏折,打開臨近一側的窗戶向外面吩咐了幾句。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綠鶯端來一碗湯藥,里頭照例放了劉楚賢特制的藥糖。東方璟將付古矜扶起來靠著自己的胸膛坐著,然后端過那碗藥準備喂他。付古矜怕他這個姿勢不太方便,便自己艱難地抬手接過碗,一口喝完,才覺得心口的疼痛緩了些。 綠鶯退出了馬車,不一會兒,劉楚賢便進了來。 付古矜看著他年輕好多的臉,有些詫異地道:“你還會返老還童之術?昨日見你還是四十來歲的年紀,如今卻和阿璟相仿?!?/br> 劉楚賢笑,自隨身的行李里面拿出一個木盒子,遞給付古矜。 付古矜好奇地接過打開,卻被嚇了一跳——那木盒子里,裝著一張人皮似的東西。 “嚇到了?這是易容術。你摸摸,不是人皮?!?/br> 付古矜不敢,連忙合上還給了他。這東西不管是豬皮人皮紙皮,總之嚇到了他,他便斷不會碰的。 劉楚賢有些遺憾地收回了那木盒子,寶貝似的摩挲了一會兒,道:“這易容術可是門不錯的技術,想當初,你爹、房醫官想學,我都舍不得教呢?!?/br> 付古矜疑惑,皺著好看的眉頭想了半晌,突然明白了不合理的點:“若你現在的樣貌才是你真實的樣貌,那你怎么可能會是我爹的師父?” 劉楚賢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收起那木盒,邊道:“誰說我是你爹的師父了?我可不收他為徒,一點天賦都沒有,教他作甚!還有啊,可別見我年輕,仔細算算的話,我可是有兩百多歲了?!?/br> 付古矜不信,白了他一眼,道:“你就瞎吹牛吧,指不定是你師父認識的我爹,然后告訴了你?!?/br> 一直充當人rou靠墊的東方璟捏了捏他的手,默默道:“劉神醫來自彼境,的確已經兩百多歲了。他沒有說謊。十四年前,我曾見過他一面?!?/br> 付古矜徹底愣住了。先前綠鶯說過彼境有“神仙”這事,據說人人能活到五百歲以上,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這允朝居然是個魔幻背景嗎? 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一臉復雜地看著劉楚賢,道:“沒想到你真的是個‘神’醫。這世界上居然還真的有神仙?” 哪知劉楚賢卻輕輕一笑,自嘲道:“什么神仙?哪有什么神仙?若是可以,我們也想做個普通人?!?/br> 接著,不待付古矜反應過來,他便抓過他的手,用一根銀針扎破其食指指尖,而后滴到一個杯子里。 “你不是知道我中了什么毒嗎?怎么還要用水判斷一遍?” 付古矜這么一問,立馬勾起了劉楚賢的好奇心,他看了眼杯里的水,道:“用這水不僅可以判斷是否中了那‘烈紅散’,還能從血溶后散發的清香來判斷,毒有多逼近心肺,香味越濃隱隱覺得有些臭便說明這毒在心肺附近盤旋。不過,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幾日我在豐安城一家醫館看病,那老大夫說的。他說他曾經便是一名醫官,見過中此毒的人。此毒,叫‘烈紅散’?” 付古矜這么一解釋劉楚賢便明白了,“是,此毒提取自南方一種性烈的紅花,非驕陽下不得生,觸水即死。對了,那老大夫所開的醫館,可是就叫‘房玉堂’?” 付古矜想了想,道:“是這個名?!?/br> 劉楚賢嗤笑一聲,道:“這個房玉,好好的官醫屬醫令不做,跑去開什么醫館?!碑斈攴坑裆星夷贻p的時候,便同他說過,往后定要辭官去開一家醫館,名字就叫“房玉堂”。他當時以為房玉只是說著玩,沒成想,這房玉竟真去做了。 東方璟道:“房醫令是覺得民間更需要他的醫術才走的,我當年沒攔住他?!闭f到此,他的眼神暗下來。他沒攔住的,又豈止房玉一名好官,付偃不就也是一位么? “覺悟倒是高。那房玉,便是我唯一的弟子,他醫術天賦極高,為人又守節仗義,當年這‘烈紅散’,便是他不肯罷休一直追查下去才查到的。只是可惜他不像我,能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研究如何解這毒?!?/br> 付古矜聽聞暗嘆一聲,按照這房大夫的性子,查到了此毒卻不知其解,想必終生都不會釋懷。普通人的時間何其短暫,哪怕是有心去尋解毒之法,最終也是無力。 付古矜問:“那你查到這毒的解藥,總共花了多少年?” 劉楚賢算了算,道:“自打知道這毒的名字后,我便也順著線索查了下去,滿打滿算也才四五十年,其實,查到解毒之法,你爹可是功不可沒?!?/br> “我爹?!” 付古矜驚疑,按他所想的,給他下毒的血親定是付偃,可是,下了毒后又去查解毒的法子,付偃是閑的沒事做嗎? 劉楚賢不知道付古矜內心里的想法,見他這反應也有些疑惑,道:“你爹辭官走時沒告訴過你嗎?他就是從一本古籍里查到這毒后,匆匆忙忙去尋找彼境了,想給你找解藥?!?/br> 東方璟和付古矜同時愣住,沒成想,付偃辭官的理由竟然是這樣。 “他……那他為什么要給我下毒?” 這話一出劉楚賢疑惑了:“他給你下毒?誰,付偃嗎?怎么可能,是誰告訴你的?” 付古矜道:“房大夫曾說,下此毒要以血親之血為引,不是我爹……還能是誰?” 劉楚賢呆了,“這毒的確是要以血親之血為引,但你告訴我,付偃為什么要給你下毒?當年之事我并不知曉,付偃通知我時你已經中毒一日了,好不容易才壓制住。但我敢保證,絕對不會是付偃給你下的毒。他心疼你還來不及,干嘛要害你?” 聽聞此話付古矜也不確定了,這時,他腦海里突然閃過昨日在空間里醒來之前看到的景象:一個女人掐住他的臉迫使他張開嘴,然后喂了一顆藥丸進去,隨后,他感覺到一陣腹痛。 也即是說,給他下毒的是這個女人,但她是誰呢?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莫非……是他娘? 聽著二人談話的東方璟隱隱猜到了一點,他沉下聲,道:“付家就那么幾個人,阿矜的娘親生下他不久便去世了,我想,給阿矜下毒的,應該和先皇后有關?!?/br> 具體如何還待查證,待會兒付古矜睡著了,他便讓暗衛下去好好查查。 聽了東方璟的話,付古矜不由得松了一口氣,知道不是他自己的父母想要害他,他這內心里也輕松了一些。 不然,若是允朝的付古矜和他一樣,爹不疼娘不愛的話,那他們的命也太慘了點。但允朝的付古矜終究比他幸運些,付偃和他娘親應該都是很疼愛他的。 付古矜心里不由得有些羨慕,卻并未表現出來。 劉楚賢給了他三顆藥丸,囑咐他心肺若是再疼的話,就吃一顆。付古矜看著手中盒子里黑乎乎冒著苦味的藥丸,臉皺成了一團。 見他這樣子劉楚賢哪里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也不打算繼續慣著付古矜了:“良藥苦口知道嗎?可不能繼續慣著你了,這藥你是非吃不可!” 付古矜聞言,頓時覺得自己心臟都不敢疼了,閉著嘴不說話,但看著劉楚賢的目光帶著十足的不服氣。 劉楚賢無奈,心道:真是個小孩子,一點都沒長大。 搖了搖頭,劉楚賢再三囑咐付古矜一定要吃,便出了馬車車廂。 東方璟放好那盒子,拍了拍付古矜的背,輕聲問:“要不要再睡會兒?” 付古矜搖了搖頭,他已經睡的夠多了,這會兒怎么也睡不著。 東方璟找了幾個軟墊放在付古矜身后,讓他靠著,自己出了馬車去聯系冷鳩。 付古矜無聊地翻了翻車廂內的暗格,發現余光成贈給他的那套刻刀也被收拾了進來,不知是綠鶯還是玉京做的。 想到早就打算給東方璟的禮物,如今卻因為他的身體想必要拖許久,付古矜便心生遺憾。 過了一會兒東方璟便回來了,還帶著一些點心。 付古矜對他笑了笑,道:“我不太想吃?!?/br> 他這會兒五臟六腑都疼著,實在是沒什么胃口。東方璟聞言,微微愣住,半晌后將那點心放到一旁,道:“那等你想吃了,再吃也行?!?/br> 他坐到一旁,拿過奏折繼續看了起來。 不一會兒馬車動了起來,付古矜推開窗看了看,道:“這路上那么多石子,這馬車行駛起來卻還挺穩,不是很顛簸?!?/br> 東方璟道:“昨夜臨時囑咐工匠們改的,怕你受不住顛簸?!?/br> 付古矜打趣道:“顛簸些又怎了,保不準還能顛一顛,讓我把毒血都吐出來,毒便排了個干凈?!?/br> 東方璟聞言身體一僵,捏緊奏折,好半晌才嘆了口氣,道:“以后莫要再說這種話?!?/br> 付古矜連忙認錯,說自己再也不敢了。東方璟知道他定是不明白自己說這話的緣故,又嘆一聲,認命似的揉了揉付古矜的發。 每次付古矜毒發吐血,他的心都會提上來仿佛被人捏住。尤其是見付古矜皺眉痛苦的樣子,他便恨自己無能為力。 他不舍得付古矜受半點苦、半點疼,因為這些,都是在要他東方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