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倫薩
洛伊走出條頓公墓的秘密花園,看到陸安迪的位置已經停在圣彼得廣場上,給她掛了個電話:“西斯廷教堂的感覺如何?” “金碧輝煌,令人眩暈!”陸安迪捧著自己的腦袋,看得脖子現在還在疼,“米開朗基羅的剛陽雄健之氣沖擊太大,拉斐爾的圣母又太溫柔甜美?!?/br> “那烏菲茲可能更適合你?!甭逡列α诵?,掃視一眼廣場,“我想羅馬城你應該已經逛得差不多了,帶你去一個很少到的地方......你現在從前方三點鐘的方向走過來,我的車停就在那里?!?/br> 陸安迪按照他的指引,在一個隱秘的拐角找到了那輛車。 他們從一個極少人的出口駛離梵蒂岡,陸安迪看到他看后視鏡,心里靈犀一動:“你是不是又把保鏢甩掉了?” 你怎么這么聰明? “不用擔心,他們很快就會跟上來?!?/br> 他們去了羅馬城外的亞壁古道,這是一條古羅馬時代修改的戰略通道,兩千年羅馬軍隊鎮壓了斯巴達起義后,曾在這條路上沿途用十字架釘著6000名俘虜。如今這條古老的道路兩旁荒草萋萋,那些見證過古老輝煌與殘酷的殘垣斷壁隨處可見,確實也別有一番風景。 路上果然少有人至,開始洛伊開得很慢,但來到一個偏僻路闊的地方,他卻突然加速。 “坐好!” 這輛改裝過的s65l amg果然性能超卓,在超過120碼的車速下居然還能保持著車身穩定,陸安迪嚇了一跳,跟著從后視鏡中看到另一輛黑色奔馳追了上來。開始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經過兩次險象環生的并車后,她才明白了:那輛車想撞他們! 幸虧洛伊技術一流,路邊連著一片平坦的綠野也有足夠的閃避空間,他蹙緊眉心,將油門踩到最大,閃避那輛不要命的飛車! 道路很荒蕪,前面卻出現了另外一輛白色寶馬,他們呼嘯而過的瞬間,聽到了身后摩擦撞擊的聲音:那白色寶馬被碰到了。 洛伊擰了擰眉頭,卻沒有降速,因為那輛黑色奔馳很快就逼了上來,陸安迪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洛伊卻鎮定地切檔、大幅度扭轉方向盤、腳踩點剎、提手剎,瞬間做了一個漂亮的漂移。 黑色奔馳越過他們直沖了出去,去到大概50碼,卻突然凄厲地“吱”的一聲,滑出了路邊。跟著“卟”的一聲,另一個后胎也爆了。 大概沒有預想到這樣的意外,黑色奔馳似乎猶豫了一瞬,跟著毫不留戀地重新啟動,拖著兩個被爆胎的后輪一溜煙走了。 洛伊把車停在那里,沒有再輕舉妄動,因為他看到保鏢的兩輛黑色奧迪已經迅速從后面上來。 “他們是不是喝了酒?”陸安迪驚魂未定地看向他,“你平時也是這么飆車的嗎?” 雖然她不懂車,但看這技術和淡定的程度,絕對不是三兩次能練得出來。 “偶爾?!甭逡裂谧⊙壑械那榫w,淡淡說,“男人有時需要速度和刺激來釋放荷爾蒙?!?/br> 他真的不想嚇到她,尤其是不想讓她知道,這次其實不是一次意外。 他冒一點風險用自己做了一個餌,本意只是試探,沒想到對方真的會這么快動手,看來已經到狗急跳墻的地步了。 兩輛黑色奧迪開了上來,一前一后把s65l amg保護在中間,現在他們徹底安全了。 但并沒有人敢掉以輕心,因為后面還有一輛來歷不明、擁有□□的白色寶馬。 洛伊靜靜等著,直到raymond的電話打過來。 “roy,那輛白色寶馬上的人想見你?!彼a充,“是個女人,中國人?!?/br> “她是誰?” “不知道,但看她的安保,不會是個小人物?!?/br> 不需要自己這邊出手,那邊已經輕輕松松搞定,那樣的距離和速度,兩次一槍命中并擊穿輪胎,恐怕要兵王級別的槍手才能做到。 洛伊挑了挑眉:“讓她過來?!?/br> 有時危險和威脅只能靠直覺判斷,他覺得對方沒有惡意。 那輛白色寶馬緩緩靠了上來,車窗中露出一個帶著墨鏡的女人的臉。女人摘下墨鏡,臉很冷艷,年紀很輕,用一種頗有壓迫感的目光審視他:“你姓洛?” 洛伊皺了皺眉:“我姓洛?!?/br> 這個女人知道他,但他并不認識她。 女人的目光似乎往他車內掃了一眼,卻再也不發一言,重新帶起墨鏡,搖上車窗,白色寶馬緩緩駛了過去。 陸安迪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一眼仿佛是落在自己身上。 洛伊冷靜了幾秒,換上骨傳導無線耳機,那是一個絕對沒有人可以監聽的安全線路:“這個女人的身份要調查一下......還有,那些人是誰?” “黑手黨,第三世界移民,只是些不上臺面的嘍啰,應該不知道你是誰?!?/br> 因為這樣,才容易偽裝成一起低級意外,raymond停頓了足夠長時間,給他一些緩沖,然后才說:“roy,我建議立刻啟動應急預案,他們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再動手了?!?/br> 洛伊垂下眼睫,不想讓身邊的人看到他眼中的殺意與波光,緩緩吐出一個字:“好?!?/br> 片刻之后,他緩緩才抬起眼眸,對陸安迪柔聲說:“很抱歉,我恐怕不能陪你逛烏菲茲了?!?/br> 不僅是烏菲茲,而是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他們都不應該見面了,他想她遠離危險。 . 佛羅倫薩是個精致、深邃、厚重又非常商業化、游人擁擠的城市,不住上一段時間難以體會它真正的魅力。烏菲茲博物館里收藏了文藝復興教父美第奇家族的10萬件藏品,波提切利的《春》里輕盈的腳步與飄逸細致的衣服褶皺,《維納斯誕生》中女神從潔白的蚌貝冉冉而生,微帶羞澀地掩著胸口,帶著一抹無法言說的美麗與哀愁,無一不讓她想起有著美麗卷發和褐色瞳孔的卓霖鈴。達芬奇未出師時與老師韋羅基奧合作的《基督受洗》,主角約翰和基督像兩個隨處可見的村夫,畫面一角的藍衫天使卻帶著一種神秘的迷人氣質,讓她一瞬間體會到大師與匠人間的分別。 陸安迪在這里留下了很多時間,很多速寫。 另一個待得最久的地方,是百花圣母大教堂。 據說天才建筑師布魯涅內斯基當年競爭那個必將留名于世的穹頂時,沒有畫一張草圖,也沒有寫下一組計算數據,而是憑砸碎一個雞蛋直立在大理石板上贏得了訂單。 教堂里的人總是很多,教堂外排隊的人也很多,但陸安迪還是在喬托鐘樓與教堂之間的廣場上找到了一個位置,那里經常有好些人在畫畫,有些是在畫景觀,有些是專門替游人畫像的街頭畫師。 陸安迪也搬了個板凳在那里坐下。 身邊不時有各種膚色的游人和小孩經過,有的問她畫不畫像,她都禮貌地拒絕了。 畫師與客人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個男人。 其實這個男人跟她一樣,每天都會來這里,只是有時站在她旁邊,有時站在別的畫師旁邊,看他們畫人或者畫景,但是從來不開口說話。 有一天,他終于開口了,是在偶然看到她打開之前那本速寫畫冊之后,冷漠的臉上露出一種不可抑制的興奮。 “我可以看看你的畫嗎,黑森林的那些?!?/br> 得到許可后,他借了一張凳子,坐在那里慢慢地觀看。 對哥特教堂和小紅帽沒什么興趣,他直接翻到那個小鎮。 “威利斯赫恩,就在內卡河的河谷,那里的夜空我敢說是世上最美麗的夜空,你畫得好棒!……啊,我記得這座房子,它的院子后面有一個美麗的菜園,整年種著金貴的白蘆筍,這家人姓施瓦茨,黑森林蛋糕和豬肘也做得特別好,但外面的人很少知道……你去過哪里?” “是的,我只去過一天,但確實令人難忘,星空極美,蛋糕和白蘆筍都很好吃?!标懓驳嫌悯磕_的英語回答他。 男人原本冷漠的眼里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帶著些懷念與傷感:“我在那里出生和長大,但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了,你能給我畫幾幅畫嗎?”他指著畫中幾個地方,“就坐在這所房子旁邊,這條河邊,和這個七點鐘的布谷鳥鐘前……” 這個男人長相很普通,和往來的大多數游人沒有什么分別,但眼神卻很犀利,讓她想到鳳凰谷一號上空方飛翔的鷹隼。 畫著畫著,他突然對陸安迪說:“你是畫家還是建筑師?你估算的尺寸大部分沒有問題,但之前那幅喬托鐘樓的高度,卻標錯了三米?!?/br> 陸安迪吃了一驚:“喬托鐘樓太高,仰頭看縮短透視太厲害,所以我取了一個直接三角形,塔尖、塔底、對面那個咖啡店三點,用目測斜邊和地上直角邊的長度倒推的,確實不是很有把握。后來我回去查了一下資料,確實差了三米?!?/br> “跟我的方法一樣?!蹦腥说谝淮温冻鲂θ?,“你能做到那樣,已經很難得了?!?/br> 陸安迪忍不住問:“你也是建筑師?” “不是?!蹦腥苏f,“但我的職業,比畫家和建筑師更需要距離感和眼神?!?/br> “讓我猜猜……是射擊?” 男人眼中犀利一閃,但也只有一瞬間,就笑著說:“沒錯,我是射箭運動員,百發百中!” “但你也是一個很好的模特呢?!?/br> 他可以由始至終紋絲不動地坐上兩個半小時,手里還端著一杯咖啡,真的很穩。 “但現在我要畫到你的臉了,你能不能集中精神看著我?這樣視線不會飄到畫面外?!?/br> 目光是人物的靈魂,但他的眼光卻總會時不時地落在她身后,像看著別處的某個地方。 “抱歉?!蹦腥苏{整了視線。 畫完草圖后,陸安迪上好顏色,男人坐在夕陽暮色中,就在他跟洛伊吃過飯的那張桌子旁,畫面生動細致,男人很滿意,付了100歐給她。 于是每一天傍晚,他都會到那里,讓陸安迪給他畫一張畫。 第五天的時候,夕陽照在他的眼角,他的眼里突然出現了一點犀利的輝光。 那點輝光如此凌厲燦爛,陸安迪忍不住轉過身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竟然也愣住了。 她看到了洛伊! 一身銀灰色的他正從廣場對面的一間咖啡館走出來,上了一輛黑色的賓利。 洛伊也在佛羅倫薩! 而且離她那么近! 陸安迪呆住了,但洛伊并沒有看見她。事實上,從亞壁古道上的那一次飛車后,他們就沒有見過面,洛伊也沒有聯絡過她。 轉過頭來,她的模特正用那種鷹隼一樣的目光看著她:“你認識這個人?” 陸安迪臉上飛過一朵紅暈,搖了搖頭:“他很好看?!?/br> “呵呵?!蹦悄腥宋⑽⒉[起眼睛,回復了冷漠,“是啊,漂亮的東方男人?!?/br> 第二天下午,男人沒有來找她畫畫。 但陸安迪看到他早早背著一個黑色的背包走上了喬托鐘樓,還微笑著用手勢跟她打了個招呼。 陸安迪始終記得那個鷹隼般的眼神,當夕陽西斜的時候,心神不寧的她忍不住坐到他原來坐的位置上,試了一下。 現在她終于明白那個男人為什么每天坐在這里,目光總是越過她肩頭看向那個方向了——他其實一直在看著那間咖啡店。 陸安迪看看塔尖,看看咖啡店,在這個相同的時間里,她又看到了準備推門而出的洛伊。 “不!” 她臉色煞白,突然站起來,向他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