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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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位頗有資歷的歐洲名模。剛才排練時她看云初時眼里就都是輕視,現在更是毫不掩飾的快意。 ——她這個新人一來就開秀,擋了太多人的道?,F在上不了場,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云初收回視線,兩眼茫然恍神。 她并不惱幸災樂禍的旁觀者,也沒有心思糾結,到底是誰讓自己的腰帶消失的。 大腦完全一片空白,耳廓里甚至有輕微的細鳴聲。 云初沒由來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站上t臺的場景。 她從醫院的icu出來后,很長一段時間都睡不好覺,閉上眼睛便是噩夢連連。所有的夢境都是相同的場景:沒有邊際的黑暗,海水徹骨的冰涼,巨大浪潮一波又一波吞沒過來的沉重和窒息感。 她看不見的海面上好像有人在拼命喊她,但她聽不清,也動不了,只能任僵化的身體慢慢下沉…… 醫生說,她這是典型的災后的創傷應激障礙。畢竟當時那艘游船的沉沒太過慘劇,整船幾乎沒有幸存者。 云初被發現都是事發兩天后了,不知道為什么,她離當時的沉沒地點有點遠。 心理醫生想對云初進行干預,但她當時表現出的便是毫無求生欲。 云初沒有告訴醫生,其實她的心結并不是因為喪生的雙親,而是她根本,什么都不記得了。 大腦的空白都是被別人填充的,她被告知云家的父母罹難,被告知自己叫“云初”,可她根本對這個幸存的“云初”毫無知覺,她沒有她的記憶,情緒悲喜也全不相通——她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云初。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迷茫,虛空,沒有任何歸屬感。云初醒著也覺得像在夢境中一樣: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水里,她沒有任何倚靠,浮萍一般隨波游蕩…… 直到她第一次站上t臺。 地面上凸起的長長平臺,就像茫茫海面上的小型孤島,是溺水者想要抵達的岸邊。 云初站在上面,莫名的踏實和安全感。 長長的平臺托起她離開地面,那些沒有邊際,黑暗寒冷的夢境也離開了她。 修衍說得不錯,她的確天賦斐然。她的外形,她的表現力,她的臺風似乎就是為t臺而生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她一無所有。t臺是在所有的迷茫中,唯一清晰的存在——她知道那是她所擅長的。 那是能重新定義她,讓她大放光彩的地方。 沒有人能夠明白t臺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 這不僅是她的事業,她不是只想穿著華服站在閃光燈和歆羨贊美中。這是她的安全感,她的倚靠。 是這個陌生的世界上唯一屬于她的存在。 她不可能輕易放棄。 絕不。 不管是誰,想輕易毀掉她三年的付出和心血? 呵呵,做夢! 云初閉了下眼,輕慢吁出一口氣,重新睜眼時貓眼里平靜澄凈,還多了些別的東西。 她轉向旁邊的設計師,“老師,能找同系列的腰封代替一下嗎?您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腰封是特制的,不能找別的來代替,不然會破壞掉服裝的設計,我不允許那樣的衣服登臺?!痹O計師也輕聲嘆氣,“大秀馬上就開始,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云初抓上衣服的袖口,指尖輕輕捻了一下,“那么,這件衣服就算被舍棄了,對嗎?” 設計師無奈點頭。 云初抿唇,“好?!?/br> 就在周圍人還沒明白這個“好”是什么意思時,云初突然一把拿起梳妝臺上的剪刀。 修衍大驚,“云初你干什——” 他還沒說完,就聽到一聲布料撕裂的“呲啦”一聲。 云初手起剪刀落,利落地裁下來一條裙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有人還倒抽了一口冷氣。 云初淡定地捏著裙邊,胳膊繞過那件被自己裁過的高定服裝,系在裙子的腰部。那條剪下來的裙邊,成了腰帶。 她邊系,還邊對旁邊驚呆的設計師笑了一下,“之前我去工作室試裝的時候,看見過這件衣服之前的幾版圖紙。您一開始是想做個不對稱的裙擺,對嗎?” 高田大師怔怔看著她,“對?!?/br> 他抬手撩了一把云初剛才剪過的裙擺——果然是不對稱的。 “之前的腰封比較寬,跟不對稱的裙擺不太協調,所以我最后放棄了?!?/br> 云初點頭笑,“我猜也是?!?/br> 綁好了腰帶后,她把頭上的配飾取了下來。那是兩把別在盤發上的小扇子,東瀛風的藍色小折扇,扇骨根根分離,扇面上的圖案跟原來的腰帶上的一致。 云初把那兩把小扇子別在了綁好的腰帶上,乍一看,居然還真的很像回事。 做完這一切后,云初后撤了兩步,默默打量著這件被自己剪壞原樣的衣服。 “我真的很喜歡這件裙子?!彼p聲道,“我一共試了六次裝,每一次它都更加貼合我的身體,每次我穿上它,都會想象自己站在臺上的樣子?!?/br> “在我看來,一件高定禮服就是一樣藝術品,背后都凝聚著設計師和工匠們的無數心血。每一件服裝都是獨一無二的?!?/br> 云初看向一旁的設計師,“今天是我的首秀,這是我在秀場上的第一件禮服,我相信您明白這對我意味著什么?!?/br> 她抿唇,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想放棄自己的首秀。我希望您也不要輕易舍棄自己的心血,可以嗎?” 云初說完,整個后臺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緊張地看向設計師,再看云初時,眼里又多了幾分復雜,有看好戲似的嘲弄,也像在責備她輕狂。 云初毫不閃避地和設計師對視,淺色的貓眼平靜,放在身側的手卻不動聲色地攥緊。 她當著設計師的面咔嚓了他的衣服,這是大忌,是作死啊啊??! 但云初顧不了那么多了,今天的首秀要是泡湯,她就不可能再有登臺的機會。 橫豎都是死,去他媽的忌不忌吧。 高田盯著比他高快一個頭的模特看了好一會兒,神色莫辨。 “我設計的每一件衣服,的確都是我的心頭血。但如果一件衣服不夠完美,我寧可它不要出現在臺上?!?/br> 云初心里一沉。 “但是——” 設計師頓了頓,笑了,“現在我發覺,一件衣服是否完美,不僅取決于設計師和工匠,也要看穿它的模特是誰?!?/br> “我相信,你能在臺上穿出這件服裝最完美的樣子。等你走完后,和我一起謝幕,好嗎?” 所有人一震,無聲的嘩然。 可不是每一個走秀的模特,都能和設計師一起謝幕的。出來謝幕的往往都是設計師的寵兒,包攬品牌的秀場不說,還能拿到廣告和代言! 高田大師這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了。 一屋子人將目光投向云初,神色各異。 剛剛看戲的幾個外國模特,都是一副訕訕的神色,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樣。 云初也恍惚了一瞬。她面上沒有顯露過多的驚喜,只翹起精致勾勒的唇邊,微笑自信又得體。 “我的榮幸?!?/br> ** sense的大秀推遲了近二十分鐘。 看秀的觀眾早已落座,席上一片低沉的嗡嗡議論聲:好像是開秀的模特出了問題。 真的服了。一個新人,哪兒那么多的事兒啊…… 云初其實很冤枉——她被將近十個人圍在中間,快透不過氣不說,身上還挨了好幾針好么。 那條被她一剪刀剪出腰帶的裙子,此刻正熨帖穿在她身上。設計師,工匠裁縫都拿著針線和剪刀在她身邊忙活,化妝師和發型師也見縫插針一般,舉著各種工具,蹲蹲站站地圍著她忙碌。 云初好像一個即將出征的女戰士,眾星捧月般被送上了戰場。 當她站到出場的地方時,望著平直微閃的t臺,整個人都有種暈乎乎的不真實感。 “緊張嗎?”身旁的修衍問她。 不知道為什么,云初覺得他的聲音像隔著水,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云初,集中注意力?!?/br> “這不是練習,也不是彩排!” 沒錯,這不是彩排。 這是她的首秀。 不知道為什么,她眼底突然騰起火辣的溫熱。 原來她這種從不掉眼淚的人,也會在這樣的時刻,有想要流淚的沖動。 外面那些,是這個世界上最光鮮亮麗的一群人,很快,那些名流明星的目光,連同鋪天蓋地的閃光燈,都會聚焦在她的身上…… “ok,lights out!”秀導對著對講道,“music——” 云初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那雙淺色的貓眼里的局促和緊張不見了,卻而代之的是堅定,勢不可擋的決心。 狂跳的心臟奇跡般平靜下來,她的指尖卻顫抖得更加厲害,就像有人剛才給她注入了一針強勁的腎上腺素。 “倒計時,三——” 云初仿佛能聽到自己血流加快的聲音,她的每一根發絲,每一個毛孔都在蠢蠢欲動。 “二——” 心口處仿佛有個巨獸蘇醒過來,正在她身體里肆意咆哮著,叫囂著。云初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在一本超模的自傳中看到的一句話: “當我走上t臺時,我在想,他們都應該臣服于我頭戴皇冠的樣子?!?/br> “一——go!云初,go!” 云初不再有任何猶豫,她昂首,堅定地邁出了第一步—— 去吧女孩! 讓全世界都看到你頭戴皇冠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