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公主為帝_分節閱讀_29
薛紹上前一步,拾起銅環要敲,卻被太平攔了下來。太平指了一眼大街盡頭的那座官邸,又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你來猜猜,這位安西都護是誰?” 她神色之間絲毫不見惱意,反倒有幾分興致盎然。 ☆、第19章 龜茲 薛紹聞言一怔,仔細想了片刻,搖頭說道:“臣實在不記得安西都護是誰?!?/br> 安西都護府遠離長安,拔擢官員的方式又與尋常州府不同,安西都護還是三年一換。他在長安城中呆得久了,也確實不記得安西都護是誰。 太平忽然又是一笑:“那我們去見見這位都護?!?/br> 方才小廝已經向他們指引過,安西都護的官邸就在長街盡頭。 他們兩人牽過馬,又帶著一摞厚厚的文書,慢慢朝長街盡頭走去。龜茲在西域算得上一個相當繁華的市鎮,又曾經是龜茲國的舊都,所以一路走來,倒頗令人有些眼花繚亂。 長長的街道盡頭,果然矗立著一座頗為恢弘的官邸。只是這處官邸同方才的安西都護府一樣,經過數十年的日曬雨淋之后,微微顯出了幾分陳舊。 薛紹上前握住銅環,輕輕扣了三下門。 片刻之后,府門吱呀一聲開了,里頭探出一個蒼老的腦袋,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說道:“都護今日休沐,已經帶人去野外勘察地勢了。無論公事私事,一概等明日再說?!?/br> 又是明日再說? 薛紹微一皺眉,正要發話,太平已經走上前去,將手中那一摞公文硬塞進門房懷里,笑吟吟地說了聲有勞,然后輕輕一扯薛紹的衣袖,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我們走?!?/br> 門房抱著厚厚一摞公文,接也不是,放也不是,等太平和薛紹離去之后,才撓了撓頭,朝里頭喊了一聲郎君,又問道:“郎君看這些東西,該如何處置才好?” 許久之后,里頭才傳出了一個沉悶的聲音:“拿過來?!?/br> 這些事情太平和薛紹是不曉得的。事實上就算是他們知道安西都護在府里,也沒有半點用處。 太平回到驛館之后,問清楚這里并不缺水,便命人替她備下溫水,散開長發,沐浴更衣。 此番她西出長安,身邊除了一個小丫鬟之外,并無其他女婢,所以許多事情都需要親力親為。她在溫水中躺了一會兒,又從閣樓中取出一些花瓣和花露,配以瑤草的根莖花葉,慢慢地擦拭著身子。這套法子是武后教給她的,說是能養肌膚、駐容顏,她便時不時地會用上幾次。 如此來回換過幾趟溫水之后,太平終于覺得身上的疲乏消解了些,也不再像原先那樣勞頓,便摒退了隨侍的女婢,從閣樓里取出幾份年代不同的西域圖,一一對照著細看,還特意將蔥嶺以南、天竺以西的那一部分圈了出來,用筆勾勒出了許多不同的線條。 這回去碎葉,她要籌備的東西,遠不止一點半點。 太平握著地圖看了一會兒,確認沒有什么錯處,便將它們又放回到空間里,推門去找薛紹。 只是一眼望去時,她忽然怔在了當場。 薛紹換了一身淡青色的長袍,正坐在樹下看書。 朦朧的天光透過樹梢照射在他的身上,空中偶爾飄落下幾片殘雪,疏疏淡淡,卻并不顯得凋零。泛黃的書卷被他一頁頁翻過,修長的指節拂過書脊,留下了斑駁的印痕。那一冊書大約是年代久遠,上頭蒙著一層薄薄的灰,順著薛紹翻頁的動作,撲簌簌地掉落在雪地上。 他大約是剛剛沐浴完畢,烏發披散在肩頭,帶著一絲微蒙的水汽,卻愈發顯得長眉入鬢,像畫中走出來的男子一樣清貴從容。她一向知道他生得好看,卻想不到他的一舉一動,全部都是畫。 太平走上前,輕輕喚了一聲薛紹。 薛紹抬起頭來,看見是她,便溫然笑道:“公主怎么不多歇一會兒?” “我有些話,想要同你說?!?/br> 太平在薛紹身側坐了下來,雙手攏在寬大的衣袖中,望著他盈然一笑:“你猜,那位很不歡迎我的安西都護,是誰?” 薛紹指著那卷泛黃的書冊,轉頭看她,亦笑道:“王方翼?!?/br> 太平輕輕咦了一聲:“原來你早就知道了?!?/br> 薛紹指著書中一排細小的文字,一字字念道:“方翼為副,兼檢校安西都護,徙故都護杜懷寶為庭州刺史……行儉敗遮匐,又敗都支,遂班師……”他念到這里,微微停頓了一下,才又說道:“上一任都護因突厥犯邊的緣故,被遣去做庭州刺史;此后便由裴公的副將接任安西都護?!?/br> 太平悶笑出聲:“你是從哪里翻揀出來的縣志,竟然這般詳實?!边€蒙了一層灰。 她從袖中取出帕子,慢慢替薛紹擦拭著手上的薄塵,又輕聲說道:“這位王方翼王將軍,雖然是裴將軍手下的一員大將,卻也是王皇后的族親。阿娘很不喜歡他,他便也很不喜歡我?!?/br> 早年武后和王皇后勢同水火,在大明宮中斗得你死我活。最終武后慘勝,便將王皇后的族人全都冷落在一旁,大肆提拔武姓子弟。高宗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王姓的文武官員們,卻漸漸地開始仕途不暢起來。 這位王方翼王將軍,若論功勛和年紀,早應該回長安城去安享晚年。但武后不喜歡他,也不想看到他,就一路將他從稗將拔擢到安西都護,總之壓在西域不動,也不讓他回長安。王將軍對武后心有怨憤,進而遷怒于她這位公主,也是人之常情。 太平慢慢替薛紹擦凈了手中的灰塵,又枕在他的膝頭上,輕聲說道:“我只在安西都護府歇一歇腳,就到碎葉城去。前些年安西都護府從碎葉搬到這里,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我們不妨……” 她話音未落,驛館外忽然轉進來一個高鼻深目的胡人,用生硬的長安話說道:“安西都護率一眾僚屬,在都護府靜候公主的到來。還請公主盡快過去,切莫耽誤了要事?!?/br> 太平低低唔了一聲。 要事。 如果不是為了這所謂的要事,恐怕這位王都護,還不大想見她呢。 她懶懶地支起身子,又盯著那位胡人看了好一會兒,才伸出兩根瑩白如玉的指頭,在眼前輕輕晃了一下:“第一,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第二,安西都護所謂的要事,是指什么?” 那位胡人聞言一愣,腦子一下子沒轉過彎,下意識地便答道:“自然是都護說給我聽的。至于那件要事,等公主去了安西都護府,自然就會知道?!?/br> “噢?!碧窖鄄ㄒ晦D,漸漸地透出幾分笑意來,“是安西都護說給你聽的。原本我還想著,如果安西都護不知道公主儀仗進城,所以才沒有前來迎接,還能算得上不知者無罪;現在既然他知道我在驛館里……” 那位胡人瞬間便明白自己說錯了話,臉色一白。 太平又笑吟吟地說道:“方才我進城時,才剛剛去過一趟安西都護府。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今天可是安西都護的休沐日?!?/br> 那位胡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硬地站在驛館門口,臉色青紅交駁,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太平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枯葉和塵土,他才生硬且僵硬地說道:“你、你在套我的話?!?/br> 太平搖了搖頭,悵然說道:“我哪里是在套你的話,分明是你自己想要說給我聽的?!?/br> 薛紹忽然悶悶地笑出聲來。 他亦站起身來,拂去身上的塵土,搖頭說道:“公主,您又在欺負別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