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公主為帝_分節閱讀_22
子時已過,現在已經第二天了。 太平心頭一緊,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整整九年,每年的這個時候,薛紹都會獨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用烈酒把自己灌醉。她曾經想要陪他過夜,卻被他輕輕推回房,笑說微臣無礙。 只是第二天醒來,太平永遠都會看到薛紹頹然的神情,還有微紅的眼睛。 今天,是他父親的忌日。 但偏偏昨夜麟德殿中大設宮宴,薛紹心中再是痛苦難熬,也只能隱忍不發。 難怪他方才眼眶微紅,想必此時心中,也是極不好受罷。 太平幾步轉出宮門,一眼便瞧見了她的駙馬。 薛紹倚靠在一塊假山石上,抬眼望著夜空中高懸的明月,慢慢地飲著一壺酒。他身上的緋色衣袍已經被汗水浸得濕透,腰間金帶懸著銀魚袋,也有些搖搖欲墜。 太平走上前去,輕輕喚了一聲薛紹。 薛紹沒有回頭,也沒有轉身,只澀澀地對她說道:“公主請回罷,臣想獨自靜一會兒?!?/br> 太平走到他身前,輕輕撫摸著他的下頜,低聲問他:“為什么要抬頭?” 薛紹的面頰極是guntang,她一碰之下,便如同燎著了火,很不好受。她將手慢慢滑到了薛紹肩頭,又滑落到他的腰間,替他整理了一下銀魚袋,又輕聲問道:“是不想哭,還是怕我看見你哭?” 薛紹猛然一僵,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氣之大,幾乎要將那截皓腕生生拗斷。 “公主……怎么會知道?”他艱難地問道。 太平低嘆一聲,說道:“我不但知道今天是你父親的忌日,還知道你父親是因為你母親辭世,心中難受,沒過幾個月便郁郁而終。你父親辭世時官居房州刺史,后來便同你母親一道,雙柩還京師。只是后來,你母親陪葬昭陵,你父親……便永遠地和她見不到面了?!?/br> 薛紹的力氣越來越大,呼吸聲也漸漸粗重起來。他緊緊握著太平的手腕,澀然說道:“父親逝世前,本想同母親一道合葬的?!?/br> 他閉了一下眼睛,頹然靠著冰涼的假山石,又灌了幾口烈酒下去。 太平抬起手,輕撫著他的鬢發,果然在他guntang如火的面頰上,觸到了一絲冰涼的水痕。 如水月華傾瀉而下,將大明宮照得一片通明。 太平靜靜地站了片刻,試探著上前半步,倚在薛紹懷中,見他并未抗拒,才低聲說道:“若是你不想讓我看見,我便不看??墒茄B,下次心中難受時,莫要一個人強忍著,好么?” 她抬起頭,望著他,眼中漸漸地有些朦朧。 她想起薛紹年幼失怙,獨自一人在族中長大,雖然有兄長照拂,卻無論如何比不上其他的孩子。他能養出那樣謙和隱忍的性子,想必也是因為,過早經歷了人情世故的緣故。 而上一世,河東縣侯薛顗跟隨瑯琊王謀反,牽連薛紹下獄,可他卻沒有半句怨言。細想起來,也是因為薛顗自幼照拂,長兄如父的緣故。 只是薛紹啊薛紹,你可知曉,看著你這樣難過,我只會更加難過。 太平低低嘆息一聲,將薛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又從從袖中取出一塊干凈的帕子,放進他的手中,毅然轉身離去。澄澄月色下,太平一身絳色的華裳,如同鳳凰花開一般灼烈。 忽然之間,薛紹很想將她抱在懷里,緊緊地抱著,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他看著那道絳色的身影漸漸沒入殿中,消失不見。琥珀色的酒液順著白玉壺傾瀉在腳邊,蔓延出一地的光華。冰涼堅硬的假山石緊緊貼在他的脊背上,將他硌得生疼。 薛紹閉了閉眼睛,握緊手中冰涼的帕子,指節漸漸泛起了白。 —————————————————————————————————————————— 太平緩步走入殿中,忽然望見武后沖她招了招手。她加緊幾步,走到武后跟前,挽著武后的胳膊笑問道:“阿娘喚我有事?” 武后輕輕拍了一下太平的面頰:“笑得太假?!?/br> 太平一怔,笑容稍稍收斂了些,聲音也漸漸有些低微:“女兒方才同駙馬說了一會兒話?!?/br> 武后暗道一聲果然,又拍了拍太平的手背,指著殿中說道:“方才裴公不勝酒力,你阿耶已經命人送他回去休息。過些日子,你親自帶一份大禮去他府上拜訪,記得態度謙恭些,要有求人的樣子,記住了么?” 太平低低“嗯”了一聲:“女兒謹記?!?/br> 武后點頭說道:“你記得便好。今夜你阿耶高興,阿娘得陪著他。若是你倦了,就到阿娘宮中歇一會兒。若是不累,諾?!彼钢钪幸唤钦f道,“那里有個人找你?!?/br> 太平順著武后手指的方向看去,卻發現是賀蘭夫人。 已經過了兩個多月,賀蘭夫人仍不死心么? 太平忽然有些好氣又好笑,向武后告了聲罪,也不帶宮娥,獨自一人朝賀蘭夫人的席間走去。賀蘭夫人似乎是醉了,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推開試圖扶她的宮娥,口中正喃喃地說著什么。等太平走到近旁時,她忽然睜開了眼睛,眼底漸漸透出幾分恨意來。 太平著實不知她這恨意從何而來,便只站定在賀蘭夫人跟前,等她發話。 “你?!辟R蘭夫人喃喃地說道,“想不到兩個多月過去,你卻依舊過得滋潤,而我卻不得不在一眾妾室當中斡旋。真是……天良喪盡?!?/br> 太平溫然言道:“倒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夫人,惹得夫人三番五次對我動怒?” 賀蘭夫人的聲音驟然拔高:“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中應當清楚得很!” 太平搖頭說道:“夫人這番話,實在是有些令人費解。我自認從未得罪過夫人,也不知哪里惹了夫人不快。夫人就算是對我動怒,也該讓我弄個清楚明白才好?!彼幌捳f得溫溫淡淡,倒是讓人再也撒不起火。 賀蘭夫人指著太平,怒意勃然:“咸亨元年,榮國夫人府中,你都做了些什么?” 太平細細回想片刻,搖頭說道:“不曾做過什么得罪夫人的事情?!?/br> 賀蘭夫人哈地一笑,聲音漸漸尖銳起來:“不曾?你同我夫君朝夕相處,卻說不曾做過得罪我的事情?太平公主,想不到你堂堂公主之尊,卻是這般敢做不敢認!” 太平誒了一聲,道:“我做過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否認?!彼毤毾肓似?,記起咸亨元年,她借住在榮國夫人府中,確實與賀蘭敏之見過幾次面,也打過幾次交道。只是那些年賀蘭敏之風流成性,連未來的太子妃都敢染指,府中姬妾如云,天底下就沒有幾個女子敢正面對上他的??伤?,她做了什么呢? 太平認認真真地回想了一會,發現她確實被賀蘭敏之抱著散了幾回步。 莫非賀蘭夫人指的是這個? 太平抬手扶了一下額,低低呻.吟一聲:“夫人,咸亨元年時,我還不滿七歲?!?/br> 她抬眼望著賀蘭夫人,緩緩搖頭,眼中頗有幾分無奈的神色:“夫人執意要說我同表兄有私,卻不知是在侮辱表兄,還是在侮辱我?” 賀蘭夫人霎時間愣在了當場,面色青白紅紫駁雜,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