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公主為帝_分節閱讀_5
兩位青衣婢女悄無聲息地走進房中,向薛紹福了福身,口稱駙馬萬安。薛紹嗯了一聲,將帕子遞給其中一位,自己起身去院中透氣??删驮谀且粍x那,公主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薛紹心中一震。 那雙眼睛毫無波瀾,透著一種極其深切的哀傷。墨色的瞳仁微微有些渙散,蒙著一層微微的水澤,像是濃得化不開的潑墨。她眨了眨眼睛,嘶啞著嗓子說道:“……是你?!?/br> 薛紹,原來是你。 公主慢慢直起身子,拉住薛紹的衣袖,環抱住他的腰。 她閉著眼睛,伏在他懷中,低低地說道:“薛紹,我難受?!?/br> 我以為我已經死了,沒想到卻再次見到了你。 如果這是鬼界,是忘川,那么我寧可永遠留在這里。 永遠,不離開。 公主緊緊攥住駙馬的衣袖,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十多支龍鳳紅燭噼啪作響,將室內室外映得一片光明,如同鳳凰涅盤的火焰一般熱烈。 駙馬低下頭,輕輕攏好公主微散的鬢發,沉默不言。 ☆、第3章 紅燭 青衣婢女輕輕咳了兩聲。 公主慢慢地睜開眼睛,渙散的瞳仁有了焦距,眼神也漸漸變得清亮起來。她抬眼望著她的駙馬,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里,朦朧的水澤漸漸淡去,多了一點不可名狀的欣喜。 她看見他一身絳色錦袍,低頭輕撫她的鬢發。 她看見自己一身深綠羅裳,寬大的裙裾垂落在床榻之下。 屋內的龍鳳紅燭在熾烈燃燒,桌上擺放著古樸精致的杯盞,澄澈的酒液流淌在其中,在燭光下透著琥珀色的光華。這里的每一處擺設都令她熟悉,她和他在這里生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 她握住他的手,將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低聲喚道:“薛紹?!?/br> 他的手背分外溫暖,指腹上有著薄薄的劍繭。她記得自己無聊時總喜歡去摳他的繭子,最后總會被他在腦門上輕彈一記,然后繼續任由她恣意胡鬧。 薛紹、薛紹、薛紹……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著他的名字,似乎這樣做能夠令她感覺到心安。 她原本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她記得自己被皇帝鴆殺在家中,屋外是整齊森嚴的金吾衛。她記得他的尸骨已經寒了二十多年,每一個忌日都是她最難過也最痛苦的時節。她想他,瘋了一樣地想他。 可現如今,她一身新婦打扮,安安穩穩地倚在他懷里。她感覺到他溫暖的肌膚,感覺到他的呼吸聲緩慢而綿長,她感覺到他在低頭看著她,目光溫和且安寧。 “公主、駙馬?!鼻嘁骆九由卣f道,“該飲合巹酒了?!?/br> 她點點頭,執起酒杯,同他遙遙相對,慢慢將一杯酒飲盡。 酒入咽喉,有著不知名的醇香。 她含笑望著薛紹,眼中流淌著瑩瑩的光華。 不知這場婚禮是真還是夢。若是真,那她便是重活了一世;若是夢,那她寧可永遠不要醒來。 薛紹舉袖,一口飲盡杯中酒,將杯盞擱在托盤上。 他思忖片刻,慢慢地開口說道:“公主,臣請暫且告退,以宴賓客?!?/br> 方才在婚禮上鬧出了那樣大的亂子,還不知道會如何收場;女官既然要“如實”稟告天后,一場責難已經無可避免。還有剛剛派人去延請的兩位太醫,算算時間,也應該到府里了。這些雜亂的后續事宜,都需要他一一親手處理,免得日后被人提起,又要節外生枝。 眼下既然公主沒事,他自然應該著手去做了。 公主聞言,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笑著說道:“你自便就是?!?/br> 她的聲音略低,似乎還帶著一點風寒未愈的沙啞。 薛紹向公主道了聲謝,又沖兩位婢女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等新婚駙馬一走,兩位青衣婢女便齊齊歡呼一聲,一左一右地跑到太平公主身邊,半是擔憂半是抱怨地說道:“公主方才可嚇壞我們了!您怎么好端端的就、就……” 她們“就”了半天,也沒就出個什么來,反倒被太平一左一右地彈了兩個暴栗。太平看著這兩位年輕了三十多歲的貼身大婢,心中感慨,低聲喚出了她們的名字:“海棠、芍藥?!彼A似?,才又說道,“芍藥,去拿面鏡子過來?!?/br> 芍藥應了一聲,從妝奩里取出一面銅鏡,雙手捧著,遞給太平。太平接過銅鏡,看著鏡中年輕了數十年的面容,不禁有些感慨。她實在是沒想到,一杯殞命的鴆酒過后,她竟然回到了自己十五歲那年,剛剛嫁給薛紹的時候。 也不知是造化弄人,還是上天垂憐。 太平擱下銅鏡,想起二婢方才所說的“嚇壞”,不由多問了一句:“你們怎么就被嚇壞了?” 她記得自己走過了一條長長的忘川,身邊滿是深深淺淺的緋紅色,秋日海棠大片大片的綻放,朦朦朧朧地聽見了長箭破空的聲音。她努力想要睜眼,卻半點也使不上力。等到有人服侍她躺下來,又低聲對她說了些話,她才慢慢地轉醒。 哪知一睜眼,便瞧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錦衣少年郎。 “公主您還不知道呢?!焙L膿屵^話頭,噼里啪啦地說道,“方才婚車一出大明宮,您突然就昏睡過去啦。我和芍藥還以為您今天早上被累著了,想要歇一歇,就沒有打擾,只想著到宣陽坊再叫醒您,可誰知……” 太平忽然感覺有些不妙,便追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駙馬扶著您過完了禮,又將您抱到了府里。女官jiejie直說要稟告天后呢……” 大婚失儀,稟告天后! 太平心中陡然一驚,想起方才薛紹離去前那副平靜的樣子,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支使道:“芍藥,你回一趟大明宮,對阿娘說,方才是我胡鬧,才惹出了這么大的亂子。幸虧駙馬鎮定,又心思縝密,才沒有釀成大錯?!?/br> “這……”芍藥愕然。 “快去。搶在所有人之前過去?!碧酱叽俚?。她得搶先將這件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不然照著阿娘的性子,薛紹少說也要挨一兩百杖。他此時不過是個未弱冠的少年,一百杖下來,哪里還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