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江懷越笑了一下,為她拂去了袖間的一抹余灰?!澳鞘且驗?,我一直沒狠心把你丟下。若我真的決絕離去,你又怎能再跟上?” * 他們回到南京的第三天,才請人將宿昕找了出來。 宿昕起先還不信,直至到了游船上見到兩人,才大吃一驚:“昨天南京守備還在跟我絮叨,說是前面幾個州縣的人紛紛打聽你們的去向,還以為半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結果就這樣進了南京城?!” “你也知道的,那些人太過張揚,沿途迎候不勝其擾,因此我便隱藏了行跡?!苯瓚言綖樗寰?,做了個手勢,“我先飲一杯為敬?!?/br> “哼,那是因為忙著想巴結你?!彼揸科沉怂谎?,飲下杯中酒,“誰不知道現在你和魯正寬一內一外,國家大事幾乎都由你們來定了。說也奇怪,魯正寬以前還對你萬分鄙夷的,如今竟然也能和你坐下來商議事情了?” 江懷越道:“魯大人還是耿直的性子,并不會一味妥協……” “光我就看到大人好幾次沉著臉回來,自己關在書房里誰也不搭理呢?!毕嗨夹τ亟o兩人倒酒,“準是跟首輔大人又起了爭執,誰都不服氣!” 江懷越揮手道:“我是不愿意跟他真的起沖突,常常謙遜退讓而已?!?/br> “不過他也算是官場上特立獨行的一個了?!彼揸壳浦鴥扇?,又道,“江懷越,你在朝堂上動了怒,可不要把氣撒在相思身上啊!” “……我怎么會……”江懷越覺得他著實有點管得寬,相思卻搶道:“不是怎么會,是怎么敢!” 他壓低聲音,繃著臉道:“又胡說八道!” 相思委屈道:“瞧瞧,這就已經兇悍起來了!小公爺,你看他是不是不把您的叮囑放在心上?” 宿昕卻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您還笑?”相思訝異地問,“怎么也不想著幫我,為我撐腰了?” “兇是外相,那眼神一看就是色厲內荏啊?!彼揸恳徽褂窆窍驽?,輕輕搖著道,“依我看,回去后倒霉的還是他?!?/br> * 三人乘著畫船游遍秦淮風光,直至臨近黃昏時分,宿昕才起身道別。 “沿河風光到了晚間更是怡人,只不過留給你們這新婚夫婦單獨享受了,我家老頭兒最近脾氣暴躁,要是我回去遲了,又要被嘮叨得半死?!彼粺o遺憾地拱手行禮。 “是小公爺又惹令尊生氣了吧?”江懷越往窗外看了看,又道,“莫非最近又有什么風流韻事?” “我是那種人嗎?!嗨,他每天都在生氣!不管有沒有人惹,我看大概是酒喝多了的緣故!”宿昕上了岸,看畫船緩緩駛向下游,便返身朝著國公府的方向走去。 余熱未散,蟬鳴喧騰,縱然是帶著折扇,但走了一程也覺得又累又熱。他開始后悔剛才沒叫江懷越將他送到離家更近的地方再上岸,然而這時候想要找轎子和車馬也并不容易,宿昕只得加快腳步穿行于長街。眼見不遠處就是平素常去的茶樓,便想著進去再坐一會兒,讓掌柜的給找匹馬再回家。 誰知還未走到茶樓,忽聽后方傳來馬車疾馳之聲。宿昕算是反應敏捷,閃身避讓間,一輛馬車迅速駛過,差點將他給撞到。 “不長眼睛的東西,在這城里不怕撞到人嗎?!”宿昕怒不可遏,朝著馬車罵道。 一陣急促的響動后,那輛馬車竟然在前方硬生生停了下來。 “怎么,還想跟我理論?”他氣沖沖走上前,“也不看看我是什么……” 話語還未完,原本緊閉的車窗忽而開了一道縫隙,從里面傳來清冽動聽卻又蘊含冷意的聲音。 “自己走路都得意忘形,才下了畫船,又想去什么地方喝花酒嗎?” 宿昕不禁一愣。這少女的聲音如此陌生,可聽著怎么又像是跟蹤于他,并且對他的日常行程早有研究? “你是什么人?!”他警覺起來,盯著馬車窗戶,然而里面光線黯淡,看不出到底坐了怎樣的人物。 “我是誰?”少女依舊冷若冰霜,“你還好意思這樣問?若不是你實在不成體統,我會在這炎炎夏日過來理論?如今被我終于逮住,咱們是要回你的國公府,在國公爺面前說說是非曲直,還是另尋地方單獨解決?” 宿昕越聽越不對勁,上前一步,就想將車窗拉開。 誰知那車子里的少女卻早有防備,幾乎同時扣住了車窗。兩相發力之下,宿昕竟然無法將車窗強行拽開,漲得俊臉發紅,慍怒道:“既然要跟我理論,就不要藏頭露尾!我最討厭這種故弄玄虛的樣子!” “大庭廣眾之下,豈有拋頭露面的道理?你以為都像你似的不講規矩?”少女又一發力,砰地一聲緊閉了窗戶,險些將宿昕的手指夾斷。 “小公爺,我剛才已經正告你了,而今你要么跟我去別處相見,要么我就直接讓車夫去國公府!你自己掂量著辦!”少女說罷,高聲道,“我們走!” 車夫應聲揚鞭,重新策馬前驅。 “哎?哎?!”宿昕愣在原處還沒反應過來,那馬車已經又迅疾駛向前方。 “你們,你們這是要引我入甕啊?!”他又氣又急,在街上叫道。 青石道路上,疾馳中的馬車車窗忽又被推開半扇。 杏白羅衫的少女自車中探身回望,冰肌玉膚,唇如艷瓣。 “你真的要我去國公府大鬧一場?”暮風徐來,她發間金簪流蘇不住晃動,泛出奪目光亮,“耽擱了別人的青春,卻還一臉無辜!” 窗戶又一次砰然關閉。 馬車很快就拐過路口,駛向斜側小巷。 宿昕這才恍然驚醒,心里暗叫不好,緊握著折扇朝著那個方向急追而去。 * 夜色漸濃,秦淮河上光影如夢,淼淼水聲融著裊裊樂音,柔波款款,月華浮沉。 相思躺在江懷越身上,微帶著醉意道:“小公爺什么時候成親啊,我還想著喝他的喜酒呢……” 江懷越會心地笑了笑:“他一身風流債,恐怕成親后也會被管頭管腳,所以遲遲拖延……只不過,若是遇到個厲害女子,就很難脫身了?!?/br> “怎么忽然這樣說呢?”相思不解問道。 “有一輛馬車從他上畫船起,就一直在岸上暗中追隨我們?!苯瓚言降?。 相思緊張地坐起來:“什么?!那你怎么不早說?!你的意思是來盯著他的,那他自己下船了豈不是很危險?” “里面是個少女?!苯瓚言降?,“我有一陣去船頭的時候望到了,而且馬車精良,車中人裝束得體,不是煙花女子前來尋債的?!?/br> “那是什么人?” “……你不能動動腦子?”他鄙夷地回了一句,自己又倚靠著窗戶望向滿河光影。 相思想了想:“哦,我大概知道了!真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主動找上門的事情!” 他撐著臉頰,忍不住笑了笑。 “大人,你偷偷笑什么?”相思靠在他身上,手悄悄移到他腰間。 他捉住她的手腕,捏了捏,道:“你還好意思說別人?” “……那你也怪我主動?”她近乎無賴地又伸進他的衣襟,湊到他耳畔,悄聲道,“大人,我的身子,是不是很值錢?” 江懷越臉頰發熱。 她又借著微醉的酒意,摟住了他?!耙郧霸谇鼗春由系臅r候,怎么就沒能早點遇到你呢?” “我那會兒又不在南京!就算在,也不可能去花船!”江懷越有些生氣地抱著她,不準她胡言亂語。 相思蹭著他的心口,躺在了他懷中?!澳悄銕讱q離開南京的呀?” “……十歲吧,怎么了?”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燭光下閃著亮黑?!拔以谙肽菚r候我多大,有沒有去過皇城……有沒有,見過大人呢?” “真的還像小孩子一樣,你五歲,能去皇城里面見到我?”江懷越笑話她的胡思亂想,卻不防備被她抬起臉,深深吻住了嘴唇。 喘息的間隙,相思撫過他的臉龐?!耙驗?,實在太過珍愛,恨不能早些與大人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啊……” 他的心一下子變得柔軟極了。 船內如膠似漆,遠處花船蕩漾水上,仍舊是十里秦淮,粉香脂濃,繁華好似神仙世界。 ※※※※※※※※※※※※※※※※※※※※ 第228章 番外七 兩人在南京停留的日子里,相思還曾經與江懷越一起坐著馬車, 去尋找以前的云府。 宅子在里仁街上, 即便是相思,也費了好大勁才算找到原址。自從云家被查抄, 她和jiejie被遣入教坊以后,她就從未回過家園。 馬車緩緩停在街邊,斜對面就是朱漆斑駁的大門。只是正中間的“云府”二字,早就換成了“張府”。 “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你打聽過嗎?”江懷越撩開簾子望了望。大門前的石獅子威武倨傲,但門前冷清,看上去有些蕭條。 相思道:“聽說后來被轉賣給了一個商戶, 但是那么多年過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是當初買下的那人家?!?/br> 江懷越望著對面,圍墻內綠竹依依,枝葉橫斜, 在微風中徐徐晃動。 “要不要想辦法進去看看?”他忽提議道。 相思嚇了一跳:“里面住了陌生人, 怎么好進去呢?” “也不是找不到辦法……” 她見江懷越微微蹙眉, 似乎真的準備想辦法將她帶進去,連忙道:“大人, 不要去想什么點子, 人家好端端住著,我們不管是明目張膽闖進去, 還是使用手段溜進去, 都不太好?!?/br> “你不想去看看以前的家嗎?” 相思垂下眼簾道:“其實, 七歲就離開了宅院, 印象已經很模糊了。而且如今別人住在里面,也許陳設布置都改得面目全非,再進去看一次,豈不是徒增傷感?” 江懷越聽她這樣說了,默默地點了點頭。 馬車只是圍著那座宅院緩緩繞行一圈,隨后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此處。 * 那天夜里,江懷越還在窗前看從京城寄來的書信,相思已經躺到了床上。他一邊思索著如何回復,一邊研著墨,忽又回過頭看看,見她閉著眼睛了,便起身來到床前。 “相思?”江懷越輕聲叫她。 她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怎么?” “你很困了嗎?要睡覺的話把衣服脫了?!?/br> 她本來還想再陪他一會兒,然而可能是之前一段時間忙著趕路,到南京后又沒好好休息的緣故,今晚真的是又累又困。 “那你也早些睡?!彼榔饋?,草草地卸去了妝容,洗漱之后獨自上了床。 江懷越為她放下了薄透的紗帳,隨后又去擬寫回信了。相思隔著紗簾看著那背影,燭火躍動著,灑下搖晃的陰影。 ——都告了假了,還不得清閑。 她在心里嘀咕了一聲,轉身睡去了。 …… “云夫人,您家的兩位千金真正是出落得標致秀麗,以后誰家若是能娶得其中一位,那才是有福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