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9章蟲蠱
回憶往事總是有些費力,更何況神兜年紀也大了,能夠保持片刻的清醒已經很不錯了。松溪沒什么事,聽她講著,眉眼溫和。 “白雪哭了一會,忽然抬頭說,那邊怎么有一個森林,她就朝著那邊走去,我可是什么都沒看到,正在納悶,忽然她就在我眼前消失了。究竟是怎么個情況,她就被裹進了那片森林,我一直想不透?!?/br> 松溪坐在榻上聽著神兜婆婆絮絮叨叨,莫名打起盹來,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秋蟬。 正當夏時,天氣熱得慌,臨城接連幾日都未曾下雨,府里的下人已然病倒了好幾個,余下的人生怕被那點暑氣惹上,個個都躲在屋里偷閑。 四處無人走動,倒是比以往靜上了許多。 松溪懶洋洋的趴在窗欞上,望著外頭的景色發呆。廊外有一株芭蕉,似乎也被這樣的熱度曬得懨了些,原本翠綠的葉尖都泛起微微的黃。松溪看了許久,覺得有些膩了,百無聊賴的側身面向屋內。 屋內靜悄悄的,檀香濃重,簾櫳被人用紅繩束起,細細幾絲光透過鏤花窗格打在案桌上,暈出幾點模糊不清的光斑。屋內還有一面四扇屏風,上頭繪著游魚戲荷圖,屏風后頭偶爾會響起書頁翻動的聲響。 松溪靜靜趴了一會兒,思索著該不該挪窩。 這個方向看不見他。 沒等松溪考慮多久,有人推開門扉走了進來,隔著屏風道:“林先生,該用藥了?!?/br> 書頁翻動的聲音截然而止,須臾后,那個人便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松溪精神為之一振,專注地盯著來人。 他今日穿了件荼白長袍,眸色極淡,像隔了霧的遠山。雙手攏在廣袖間,面上帶了笑,平和道:“有勞安奴了?!?/br> 安奴連道不敢,讓下人上菜。 松溪望著他的背影,心下喟嘆,這人長得真好看。 他總是讓安奴念書給他聽,那一大段的詩句于松溪而言既冗長又沉悶,大多是左耳進右耳出,丁點大的字兒沒記住幾個,可松溪唯獨記住了這一句: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多好的詞啊,真適合他。 松溪想了許久也不明白是什么,沒人給松溪解答,松溪只能寬慰自己。想來是個好東西,才讓他這般努力。 松溪今日挑了個離他近的窗欞趴著。 天氣又熱了許多,松溪遠遠便瞧見候在屋外的小廝偷偷摸摸地卷起衣袖,似乎是想涼快些。沒等他快活多久,安奴端著托盤從轉角處走了出來,小廝來不及將袖子放下就被看見了,挨了幾句罵。 安奴走了進來,輕聲道:“廚房備了酸梅湯,林先生可要因為些,去去暑氣?” 他放下手中的書,微微頷首。安奴將碗放在案桌上,拎著托盤后退了幾步。他端起碗喝了幾口,額角凝著汗珠。 安奴道:“這些天苦了林先生,等過些時日興許會好些?!?/br> 他笑著道:“松溪倒無妨,只是勞累了府里的下人,聽聞今日病倒了好幾個,安奴可請了大夫?” “請了,也差人到醫館抓了藥?!卑才?。 他溫和道:“那便好?!?/br> 松溪在一旁聽著,覺得這些人好奇怪。明明這樣的熱度正好,曬得松溪周身都暖洋洋的,可他們就是說熱。松溪想嘲笑他們,可是他也覺得熱,松溪不能笑他,只好算了。 安奴走了,房里只剩下他。 他拿起案上的書重新看了起來,一動不動的,像極了院子里的石頭。松溪靜靜的看著他發呆,這已經成了松溪的興趣,他看書松溪看他,誰也不耽擱誰,挺好。 廊下突然傳來翅膀撲棱的聲響,松溪看見一只鳥越過敞開的窗欞、越過松溪飛到他案前。 他瞧見那只鳥,神色柔和了許多,隨即放下手中書卷,取下綁在信鴿腳上的竹筒,揭開,從里頭抽出一張紙。 他看了許久,仿佛那幾行字有多重要。 看完了,他從木盒里拿了一張花箋,斟酌了許久,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他邊寫邊笑,溫柔的笑意幾乎要從眼里溢出來。 松溪突然有些羨慕同他寫信的人。 他一寫完就把花箋塞進竹筒,讓那只鳥飛走了。 又過了幾天,熱度褪去了幾分。 他今日不念書了,在案上鋪了一大張的宣紙,低著頭,在紙上勾勒出一大片的嫣紅色。松溪有些好奇,悄悄靠近了些,案上有一摞疊起來的書冊,松溪趴在上頭,小心翼翼的往下看。 畫上是一片開得正艷的桃花林,落英紛紛,桃花灼灼而開。 松溪看得癡了,不自覺的往前了些,一個沒注意身體驟然失重,跌了下去。松溪摔得暈頭轉向,惶恐的抬起頭,就看到他在看松溪。 松溪從來沒這么近距離地瞧過他,下意識僵住。 他手里還提著筆,吸滿了顏料的毛尖承受不住,墜了一滴落到宣紙上。他回過神來,看向那點污跡。松溪往后縮了縮,不知所措。 他并未生氣,沉思了須臾,在那點嫣紅上添了幾筆。松溪都沒看清他是怎么畫的,一株栩栩如生的桃花樹便躍然于紙上。他偏頭看了看松溪,姿態慵懶溫和,抬手又畫了幾筆。 這次松溪瞧清楚了,他在畫松溪,小小的一只,趴在樹上。 松溪呆呆的看著他。 他眉眼低垂,眸底似乎盛了一潭醉人的桃花釀,松溪聽見他問:“好看嗎?” 松溪自然回答不了他,只暈乎乎的想:他畫松溪了,真好。 他支著下顎低眉輕笑,美好得像幅畫。 日過一日,天氣漸漸轉涼,前陣子來勢洶洶的暑氣褪了個一干二凈。那株芭蕉也似活了起來,頂端還長出了新葉子。 廊外的景色變了些,屋內景致卻分毫未改,檀香依舊,簾櫳束起,松溪仍趴在窗欞上瞧他,他也照舊念著書。 這日廚房備了綠豆湯,這湯被廚娘熬了幾個時辰,原本堅硬的豆子熬得綿軟,被安奴盛在瓷白的碗里,端了上來。 松溪有些想喝,垂涎的盯了一會兒。 安奴不知從何處拿出一件大氅,遞到他面前。 他微攏眉尖,困惑道:“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