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了就容易犯困，程末基本上是一路睡回學校的，等到了宿舍反而睡不著了。

    齊玖先去洗澡了。

    程末脫掉外套，腦袋靠著床頭半躺著，兩條瘦又長的小腿懸掛著床沿邊，指尖點開微信上的小紅點兒，顯示有一條程茜早上發來的未讀語音，點開以之后是一段男聲哼唱，沒有歌詞，沒有伴奏，卻如暖陽般娓娓動聽，讓程末整個人瞬間放松了下來。

    那聲音極輕，卻很近，仿佛唱的人就在耳邊。

    早在那個人發出第一個音節的時候，程末已經認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他不禁又回想起半小時前，那人站在夜色中吞吐著煙圈的寂寥身影。

    程末：還不錯。

    對面幾乎是秒回了一段語音，語氣激動極了，好像是自己得到了認可般：“對吧對吧？！我今天循環聽了一天，唱得也太好聽了吧~嚶嚶嚶~哥你說男神他怎么那么優秀??？”

    程末：……

    程茜：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再見到他~

    程茜：[表情包]小手絹抹淚.jpg

    程末覺得如果現在告訴她，自己認識顧琛這回事，她可能往后三天兩頭要往這邊跑了?，F在距離她高考時間也不長了，這個節骨眼還是專心學習比較重要。

    程末：等你足夠優秀了，自然能見到的。

    程茜：[表情包]小s翻白眼.jpg

    程茜：哥你少在我面前裝深沉啦，這種感覺你不懂

    程末：（微笑）

    程末：果然，妹大不由哥

    不得不說，某種程度上，自己的meimei被顧琛迷得五迷三道的，程末確實有點吃味兒。

    程茜：別難過哦，畢竟你是我親哥，我還是最愛你的喲！

    程茜：[表情包]么么噠.jpg

    程末：就你機靈。

    程末：行了，做完作業趕緊睡吧，小姑娘家家的不要熬夜。

    程茜：[表情包]好的大佬.gif

    程茜：[表情包]晚安大佬.gif

    見齊玖還沒出來，程末百無聊賴又點開了朋友圈，只見程茜那丫頭發了一張顧琛在漫展上被抓拍的側顏，照片里的背景虛化成光暈，他帶著程末見過的那頂黑色棒球帽子，口罩拉至下巴處，突顯出棱角分明的下頜線，筆直高挺的鼻梁，簽名時的眼神認真而專注。

    程末就這么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有些恍惚，片刻后點了個贊便把屏幕鎖了。他閉著眼睛把玩著已經黑屏的手機，在手指尖來回翻轉。

    ……一分鐘后……

    程末重新解鎖，復制了顧琛的手機號碼，把那串數字粘貼到微信的好友添加欄里，這時屏幕里跳出了一個號，id名叫“不具名的過路人”，頭像是藍色的深海圖，能隱隱看到半截鯨尾。

    細細想來，這家伙還真是有夠矛盾的。

    跟這人越交往，程末就越能深刻地感受到，他雖真心待人以善良，但卻永遠讓人看不透。外表看似陽光溫暖，內心世界卻仿佛裹著一層灰蒙蒙的面紗。

    程末想不到是因為什么，只是單純地覺得他不是打心底里快樂。

    他突然有種沖動想把顧琛的頭像和微信名通通換掉，換成特別簡單的沙雕圖，讓人一看就能樂的那種，像自己一樣。他自己的頭像是一只嚴肅耍帥的狗子，透著一骨子二貨的喜感。

    程末覺得自己大概是吃飽了沒事干，想的有點多。甩甩頭，點了下面的“添加到通訊錄”，便去洗澡了。

    沒料到的是，這請求發過去以后，卻遲遲沒有通過。

    不應該??！

    程末覺得納悶，又看了眼時間，顧琛睡得也沒這么早啊，可能還在林風那兒？

    “睡嗎？”齊玖問。

    “你先睡吧，我再看會書?！背棠┑綍肋叿鲆槐尽禼語言程序設計》看了起來。

    齊玖側過身，撐著腦袋注視著程末白皙細長的后頸，稍后又問：“下個月你回去嗎？”

    “回?！背棠]有回頭，接著道，“寒假前肯定要去看一回奶奶和丫頭的，畢竟過年不回去嘛?！?/br>
    齊玖聞言皺眉：“你真下定決心要打那勞什子的寒假工？”

    “對啊?！背棠?，“不然呢，你以為我說著玩呢？”

    “這天寒地凍的，聽說今年南方會有雪災呢?！饼R玖不是很贊同，“以后總歸要出去工作的，也不差這兩三年吧……”

    程末做筆記的手停下了，過了會兒才低聲開口：“我家情況你知道的，他們壓根兒存不到錢，每回臨開學都東拼西湊的，哪處兒能借去哪兒借……如果可以，我巴不得從這一秒開始就能完全靠自己?！?/br>
    學費本不算太高，程末父母又做著小本生意，有穩定的經濟來源，但無奈兩口子都嗜賭成癮，程爸愛打牌，程媽愛搓麻將，十賭九輸，自然是存不到什么錢的。為這事兒倆人沒少吵架，還經常大打出手。

    在程末剛上大一時，直到臨開學的最后一天，程媽還拉著他去跟他伯伯家借錢，當時他伯母臉色已經很難看了，程媽卻還在那沒完沒了的說，那一刻他真想馬上離家出走，而不是那么難堪地在別人家丟人現眼。

    所以程末也不太希望他們回來過年，以免把家里鬧得雞犬不寧。

    齊玖不好多說什么，他知道程末的自尊心很強，也不會要他這方面的幫助。

    而他自己今年要面對的事也很沉重。

    倆人這也沒聊幾句就把自己都聊郁悶了，各自安靜了會兒，齊玖說了句晚安便睡了。

    程末盯著書上密密麻麻的字，突然就認不清了，眼睛認識那些字，可大腦就是拼不出意思。

    他放棄了，閉上眼往椅背上靠下，任由腦袋這么向后仰著。

    就這么呆了好一會兒，直到聽到手機響了。

    程末索性關了燈，滾進被窩里才打開手機。

    不具名的過路人：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不具名的過路人：[表情包]嗯？.jpg

    程末：[表情包狗子敷面膜.jpg

    不具名的過路人：你這么糙還敷面膜呢？

    不具名的過路人：[表情包]一個耿直的微笑.jpg

    程末：[表情包]45゜翻白眼的狗子.jpg

    不具名的過路人：[配圖]狗子歪頭賣萌.jpg

    程末：[表情包]做不做大哥的狗子.jpg

    ……兩秒后……

    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

    程末發現表情包點錯了，手忙腳亂地撤回。

    不具名的過路人：晚了，我看到了。

    估計是被子里太悶，程末的臉有些發燙，他都能想象出顧琛在手機的另一頭忍俊不禁笑出聲的樣子。

    程末：點錯了！無視吧……

    程末：[表情包]扶額.jpg

    不具名的過路人：[表情包]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jpg

    程末：[表情包]被捏臉的狗子（配字）強顏歡笑.jpg

    程末：加你好友的人是排著隊么，輪到我這兒都這么晚了

    不具名的過路人：陪老爺子在樓下呆了會兒，剛上來。

    不具名的過路人：呵呵，我微信上沒多少人。

    不具名的過路人：[表情包]真的，騙你是小狗.jpg

    程末：他是不是那種特一本正經，不茍言笑的老爺爺？

    程末：[表情包]瑟瑟發抖.jpg

    不具名的過路人：有嗎？

    程末：我昨天在你家都不敢大聲講話。

    程末：[表情包]慫到耳朵消失的狗子.jpg

    不具名的過路人：只是不想打擾到他罷了。而且老人家容易cao心，所以能避著就避開點吧。

    不具名的過路人：[表情包]摸摸傻子.jpg

    不具名的過路人：我光伺候你還忙不過來呢。

    程末：[表情包]不聽不聽王八念經.jpg

    ……

    自打那天加上微信以后，這倆人時不時就會在微信上莫名其妙地開始的斗圖。

    程末把顧琛的備注改成了：顧大男神

    顧琛把程末的備注改成了：狗子

    彼此都不知道。

    總之在微信上倆人都幼稚的一批，但也僅限于在微信上。

    生活中基本上沒再碰過面了。

    轉眼就到了一月，齊爸周末開車來接齊玖看齊媽，程末順道一起回去了。

    到了縣城，程末本想跟著齊玖一道去看看齊媽的，結果接到一通程茜打來的電話，說是奶奶得知他要回來想出去買多點菜，結果下樓時不小心把腳給崴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老人家自愈能力減弱了，這一下更難好了。

    程末只得先跟齊爸他們道別，轉道兒回家去了。

    火急火燎趕到了家門口，程末手剛舉起還沒挨著門，門就已經從里面拉開了,程茜沖到他懷里：“哥！我在陽臺那兒看到你上樓啦！你可回來了，我好想你??！”

    程末拍了拍她的肩膀，攬著她進了屋，有點擔心道：“奶奶呢？”

    “奶奶在屋里躺著呢，我也不敢亂動她?！背誊绲难劭粲悬c泛紅。

    “沒事了，哥回來了?！背棠┌矒嵬瓿誊?，三步作兩步走進房間，見到床上的奶奶立馬焦急地開口，“奶奶，我回來了！您的腳怎么樣了？痛得厲害嗎？”

    “末末??！我沒什么大事兒，就是剛在樓梯那兒扭了一下子。茜茜大驚小怪的還把你叫回來了?！蹦棠炭恐差^半躺著，一邊笑著朝程末招了招手，“來，走近點讓奶奶好好瞧瞧，最近是不是又長高了?！?/br>
    程末走到床邊，面色有些凝重：“奶奶，不管怎么樣，咱們還是要去醫院看下，我背您去吧！”

    程末把身上的背包卸下了，朝程茜說：“丫頭，把奶奶的拐杖也帶上，萬一用得上?！?/br>
    “哎喲真不用??！花那個錢做什么??！醫院沒病也給你說出病來，又拍這個又照那個的，不去！我不要去！”奶奶執拗地說。

    “奶奶……”程末嘆了一口氣，蹲在床邊懇切地輕聲說，“奶奶，聽話。這種錢省不得，去看了如果真沒什么大問題大家也就放心了是不是？”

    “我真的不痛了，我自己的身體我還能不知道??？末末，奶奶等會兒啊，還要給你做你最喜歡的梅干菜扣rou呢！我梅干菜前幾天都曬好啦，我自己買來曬的，曬得特別干爽！洗得又干凈！肯定比你在外面那些館子里的菜好吃……”

    被子被程末掀開，他憑借著rou眼觀察了一下奶奶的腳踝，看著倒是沒怎么腫，穿著襪子其它也看不著。

    “奶奶，您就去吧！有哥哥在呢?！背誊缥罩照群筒±驹谝慌詣裾f。

    程末心里有數，語氣溫和而堅定：“奶奶，您不去醫院的話，我就沒辦法回學校安心念書了?！?/br>
    說完看到奶奶有了松動的表情，程末便背過身去，拉著那雙蒼老枯瘦的手搭到肩上，在程茜的協力下將人背了起來。

    “這、這又得花多少錢??？唉，怪我，都怪我！我下樓的時候怎么就不多看著點呢！”奶奶在程末背上念叨著，一直到了醫院都在自責。

    聽得程末心里難受：“奶奶，您要再這么說的話，那應該怪我才對了。我要是不回來，您就不會出門去買菜，您都怪我頭上吧！”

    “好好，奶奶不說了?！?/br>
    等程茜掛了號，仨人趕到骨科室，醫生替他們開了單子，程末又背著奶奶去拍片……

    忙活了一通，最后醫生看了片子說沒傷著骨頭，但是肌rou有點損傷，需要靜養一陣子。

    程末這才終于放下心來，領完藥已經是傍晚了。

    奶奶還想自己做菜，被程末義正言辭地給攔下了。

    到了家，將一切安頓好之后，程末便騎著程茜的自行車出門買飯。

    在等飯的空隙時間，他順便到附近一個商場逛了逛，尋思著給齊媽買點什么，最終挑了一個杯子大小的藍牙音響，準備晚點過去看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