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宗征相處下來的十天里，根據砱礫的回話，漸秋才發現他幾乎沒有朋友親人，每天都是泡在藥堂，要么就過來陪他說說話，無微不至地照顧他，介紹靈藥仙草。

    最難受的就是，宗征有無窮無盡的按摩方法，精通xue道位置，血脈周游。每次都得逼得漸秋得動手給自己按摩一番。有時候宗征看不過去漸秋的笨手笨腳，干脆直接上手，對著他的身骨一番折騰。

    漸秋正看著宗征給的靈藥仙草圖鑒，宗征又拿了一堆書籍過來，溫聲道：“這些我也推薦你看，看完保證你比漢朝還厲害?！?/br>
    “沒想到百草仙堂的堂主有意栽培我，實在太榮幸了?！?/br>
    “哦，對了，上次你不是問我《晚凝怨》怎么唱嗎？我如今學會，我唱給你聽，莫要取笑我聲音不好聽?！?/br>
    漸秋愣愣呆然地注視著宗征，點了點頭。沒想到自己隨意的一句話，他放在心上。

    宗征輕輕哼了一段詞，可是漸秋聽不清里面長短句的詞，卻聽著他鏗鏗定定的嗓子，覺得有些刺耳刺心。心里頭仿佛有猛獸蘇醒，亟待爆發呼嘯著，但是又被重重敲暈。

    “好聽嗎？我音癡，找不著調兒?！?/br>
    漸秋從沉思中回神過來，怔怔地回應了一句：“嗯，好聽?！?/br>
    從來都沒有人唱歌給他，他有些意外，不知所措。

    天氣逐冷，涼氣來襲。

    漸秋手腳剛好康復，恰逢宗征外出義診，想跟隨著宗征出去義診看看。聽漢朝講，宗征每個月月末休息，他都會在城外的莫家村義診兩天。漸秋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了，得去瞧瞧。

    宗征在他面前表現得過分體貼過分溫柔，他很難想象這樣慈心悲憫的人與自己二哥的死亡有關。無論怎樣，他都必須找到蛛絲馬跡。

    漸秋御劍帶他前往莫家村，天冷得呼氣成霧。宗征把暖手爐交給漸秋，摸了摸漸秋冷得發紅的鼻頭，笑道：“怎么這么怕冷？回去我給你調幾味補藥，扛冷的。今天你在旁邊看著吧，不用你幫忙?！?/br>
    “宗大哥，你怎么這么善良，還來義診？”

    “看病貴，吃藥更貴。這世間，貧者病時地無立錐，富者病仍田連阡陌。治不了天下人，治一方凈土，但求無愧于心?！?/br>
    天冷氣寒，借來一桌三椅，鋪開馬車草藥。各地村民與老弱病殘的人排成長龍。宗征忙得頭暈眼花，恨不得有個□□出來。漢朝沒得御劍而來，所以駕著馬車帶了一車草藥過來。

    有一婦人走來，提著一碟自己做的餅子，道：“宗大夫，上次你幫我看的腰椎，我好多了，這是我自己做的餅子，給您嘗嘗?！?/br>
    “嗯，好的，多謝大姐有心了，我稍后休息便試試姐的手藝?！?/br>
    “這樣呀，就是姐的弟妹老是生不了孩子，我想問問有沒有偏方？”

    后面有人吵：“大姐，排隊呀，怎么插隊?！?/br>
    “這樣吧，大姐，您弟妹有求，明日讓她來，我給看看或者來藥堂找我。眼下后面還有患疾等著望診?！?/br>
    “好吧，那您可要走點心哦?！?/br>
    長龍后面好似有人在爭吵，吵得宗征直皺眉頭。漸秋對著宗征說道：“我去看看?！?/br>
    “你明明不在這里的，怎么硬生生插進來，好生無禮?！?/br>
    “我早就在這里排隊了，要不是急著出恭，去去去，一邊呆著，我看你才無禮?！?/br>
    那兩個中年男人吵得空氣都熱起來，漸秋手捧有暖熱爐，站在一旁看好戲。一旁有一家四五口人帶著兩個抬著氣息奄奄的老人，怒氣沖沖地趕來，沖到宗征的面前。

    眼前的兩個男人還在因為插隊問題抄得不可開交。漸秋長劍一揮，喝道：“莫要再吵了，再吵就滾蛋?！?/br>
    “你這小子，憑什么說我？”

    “對呀，說我作甚？我們吵架礙著你了？”

    “礙了，都閉嘴。不然誰都不給看，真拿我的劍是軟的？”話罷漸秋手上的抖劍紅光麗麗晃晃發出，嚇得二人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覷閉嘴【不說話。

    漸秋轉頭看向宗征，卻看到一個小孩哭著拿一塊碗來大的石頭砸向宗征的腦袋，宗征的腦袋彈指間血花爆裂，淋淋漓漓的鮮血直流下來。

    “你賠我祖母?！?/br>
    “你這小孩怎么無比無禮？我家先生好生救你們家老太，忘恩負義?！睗h朝怒吼到，把紗布拿起來堵在宗征血rou模糊的額頭上。

    漸秋藏在人群中，瞧著宗征的神色變化，心里道：“真面目該爆發了吧，生氣，暴怒，歇斯底里……”

    宗征頭暈眼花，眼皮幾乎睜不開，血水淌進眼睛里，他沙啞著嗓子道：“算了，漢朝，小孩不懂事?！闭f著他清瘦悠晃的身體蹲下去給老人探了探脈象，看了看口耳眼鼻，道：“老人已死?！?/br>
    “你陪我母親，殺人償命?！蹦悄腥诉^來就是一拳把宗征打在地上，漢朝趕忙抓住，怒吼道：“你還有沒有王法了？”

    周圍的人病情不嚴重的都跑過來幫忙，剩下觀望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殘。

    漸秋以為自己會因為宗征受傷被打，心里會很爽的，但是卻莫名憤怒。周圍的人完全就是看客心態，沒有人想惹事，更像是在看故事畫本。漸秋罵道：“你倒是生氣呀?！币慌?，他縱身踏風而去，一腳蹬在男人小腿下，男人疼得哇哇大叫，直跪在地上。漸秋怒火道：“這是那一拳的還禮?！?/br>
    宗征緩過神來，抓住漸秋道：“不要，不要鬧事。這位大哥，我理解你喪母之疼。只是之前我告訴過你家人，不要給老人吃糖，任何甜的都不許，你們為何要給吃？”

    那人妻子歇斯底里道：“胡說，哪有？來人，看看這庸醫，欺負我們貧家農民，還有沒有天理了？”

    宗征喝道：“那她領口的酥脆粉末是什么？”

    那男人從痛苦中回神，近身看了看母親身上的粉末。他粗手捻起粉末，舔了一下，愣神發怔地跪在地上，頓時嚎啕大哭起來：“娘親，對不起……”

    漸秋道：“知道自己做錯了，還不賠禮道歉?！?/br>
    那一家人忙著哭泣，似乎把剛剛的惹事當成鬧劇，轉眼就忘記忽略不提。

    “我就說嘛，宗大夫一向宅心仁厚，醫術高明，不會如此的?！?/br>
    “就是就是，宗大夫都義診了這么多年都沒有出事?！?/br>
    “好耶，真相大白了?！?/br>
    漸秋瞪了一眼那幾個在圍觀作樂的人，扶起宗征。漢朝給他撒藥，包扎。宗征幾乎癱在凳子上，身體無力地看著漸秋。

    漸秋喊了一下道：“誰回去拿點溫水過來給大夫喝？”

    沒有人回應，似乎是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排好的隊錯過了。漸秋怒吼道：“回去拿呀?！边@時才有人匆匆忙忙地跑回去帶水壺過來。而宗征忙了那么久，桌上連個水杯都沒有。漸秋沒由頭地生氣，都是一群忘恩負義的人。

    漸秋用靈力護住他的傷口，關切道：“你也是，應該暴打那男人一頓，那小孩打他屁股一頓，沒有教養。要不我們回去吧?！?/br>
    宗征臉色蒼白，氣若游絲道：“沒事，我休息盞茶時間就好，有點緩不過來?！?/br>
    漸秋緊緊抿著唇，悶悶不樂道：“回去吧，還想著給他們治病，他們也沒有惦記你呢?！?/br>
    “把剩下的一半也看了，其余的都回去吧?！?/br>
    漢朝走下去隊伍的中間，對著那些從各地來的村民趕回去，微微憤怒道：“到這里結束，其余都回去吧?！?/br>
    “不要呀，我們從其他地方過來的，好遠?！?/br>
    “就是，我母親病得很嚴重，求求您了?！?/br>
    漢朝喝道：“沒辦法，先生受傷，精力不多，各位另擇良醫?！?/br>
    宗征休息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始義診，明明身體支撐不住卻硬生生抗到傍晚?；厝r，直接暈倒在漸秋懷里。

    這一倒，宗征暈了三天。

    關鍵是宗征還不給旁人幫他看病，用漢朝的話就是，先生不放心旁人看病。

    這三天，宗征一直都是昏昏沉沉。時而全身發冷時而全身發燙，抓著方寸心竅處，蜷縮成一團。像一只深夜嗷嗷將死的街巷小狗，冷雨拍打在身上，凄涼哀苦。

    “鉆心蠱嗎？”漸秋愣愣呆滯地看著他痛苦，心里五味陳雜。

    他想起宗征的死狀，七竅皆無，神識一縷，那場面極其慘烈。正是他身上得蠱毒導致羊子跳溝燕別虎亂，徐凝神識入魔，沒有歸途。

    那你的丹心蠱又是為了誰？你的鉆心蠱又是為何而來？為何要殺一念？一步錯，步步錯。所有的錯都匯聚在徐凝身上。

    漸秋心里有芥蒂，恨意根深蒂固，但還是選擇沉默。若是沒有二哥與徐凝之事，宗征一定會是他的好友之交。

    這么溫柔體貼，為了一念而哭，為了百姓而無怨無悔的人，到底是為了什么愿意舍棄自己？

    他多么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跟跟宗征沒有關系。

    一想到二哥的慘狀，一想到徐凝的慘狀，宗征的慘狀，他心里很不舒服。他越想心里越難受，低聲憤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