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羅無言地發了一通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火，他撐著桌面站立的時候目光不可避免地落于前方安安靜靜坐著的郁華身上。

    即使身后的位置弄出了那么大的聲響，他也沒有回頭，腦袋微微低著，脊背卻挺得很直。頭發剪短之后能看見一段白皙的后頸，上面隱約橫著一道疤。

    賽羅在坐下前又看了他一眼，郁華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沒動，是一種既能稱為防御，又可以看做滿不在乎的姿態。

    就像先前整個教室的人用那種誰都能聽明白他們在聊什么，卻聽不清內容的音量揣測他的性別隱私的時候，他也是這幅樣子。

    盡管看不見表情，他的背影也透出不動搖的情緒——郁華就仿佛一座隔離在群山之外的孤島，包裹著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不去連接任何人，也不接受任何人的窺探。

    這樣的姿態讓賽羅有些火大，導致他坐下后還想著剛剛看的那一眼。

    這種火氣不同于剛剛聽到別人議論郁華的時候，即使賽羅才摔了椅子也沒疏解。

    它是由郁華帶來的，可能是因為郁華脖子上看不太清的那道疤。

    或者是因為郁華的固執。

    他一直知道郁華是個固執的人，有時候固執的甚至有點奇怪。不管是他作為beta，還是omega，常常會在一些事上有賽羅難以理解的堅持——這大概也是兩種性別的郁華在賽羅印象中，唯一的共同點了。

    現在，賽羅就不能理解郁華能對滿教室的議論無動于衷。

    他一開始都沒想過郁華會回到學校。

    他其實沒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最重要的是他和郁華之間的事，如果想明白這個，郁華回不回來都不要緊——但偶爾想到，也覺得郁華轉去其他學校的概率是很大的。

    就算不轉學，也沒想過郁華會這么快就回來。

    忽然換了性別當然會承受來自周圍人的壓力，誰沒事會上趕著自找苦吃？

    賽羅心煩意亂，早間第一節課的鈴聲打響，門口出現導師的身影，他才壓著從肚子里往上燒的火打開課本。

    還缺一本筆記。賽羅胡亂抽了一本出來，一看到封面就知道不是慣用的那本，備用的，沒記過東西。

    他煩著，懶得換，直接就打開了。

    本該是全新的筆記本上卻出人意料地有著一行字，黑體，是他自己的筆跡。

    賽羅微微一怔，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才想起來，這確實是他寫的。

    在他和郁華剛剛公布戀愛，面對整個教室人的調侃卻沒有一絲害羞的郁華對他說的。讓戀愛新人賽羅心底發癢又不知所措，難耐悸動中記錄下的郁華對他說的第一句情話。

    ——“因為我不在意別人，我只在意你?！?/br>
    兩節課時間過去，賽羅難得沒能在課上投入心神，二十分鐘的課間他頭一個出了教室，避開人群熱鬧到茶水間透氣。

    茶水間面積不小，也沒多人會在來接飲料的時候閑聊，賽羅一個人占據了茶水間的一角，沉默地盯著機器里淺褐色的奶茶。

    裝奶茶的容器是半透明的，能看見白色的浮沫晃蕩在奶茶上面。賽羅看著它們沉沉浮浮，腦子里一時想了許多，一時又什么都沒想。

    時間在這種時候往往過得最快，直到賽羅察覺到自己的衣擺上傳來一點拉力才回神，他下意識先看了眼終端，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你是在躲我嗎？”

    竟然是郁華的聲音，賽羅動作一頓，順著拉住自己衣擺的那只手往上看。

    他終于又看見了郁華的臉，近距離的，分明分開的日子不過幾天，因為太多的事和太復雜的心情，反倒有了很長久的錯覺。

    郁華的頭發剪得很短，就像他在w區的時候那樣。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很清晰地展現在賽羅面前。至此，除了少了幾顆雀斑，這張臉和賽羅記憶里的那個beta徹底重合，驟然變得生動起來。

    賽羅用很復雜的眼神看著他，忽然不明白為什么以前的自己會因為性別就武斷這是兩個人。

    明明是一樣的五官，一樣的身高……

    “你是在躲我嗎？”因為得不到回答，郁華又問了一遍。

    連聲音都是一樣的。

    為什么就在兩周之前，他還需要靠白紙黑字的文件來確定這個……明顯的“真相”？

    賽羅心中涌起很錯雜的情緒，他側開頭，啞聲說了一句“沒有”。

    “可是你在茶水間呆了很久?！?/br>
    郁華這么說，不過好像只是為了陳述事實，沒有什么特別去反駁賽羅的意思。因為他說完這句話后很快又接著道：“謝謝你?！?/br>
    賽羅不得不把頭轉了回來，確認他感謝自己的原因。

    郁華抬起下巴，一對灰藍色的眼睛盯著賽羅，很認真地說。

    “謝謝你還愿意保護我?！?/br>
    因為瘦得太多，所以這一雙眼睛也顯得比原來更大。細長的眼型變得有些圓，尤其是這么睜大了看過來的時候，很容易讓人心軟。

    賽羅和他對視，目光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已經把郁華從頭看到了腳。

    面前站著的人有著大于omega的骨架，體型又比alpha纖細一些。他的身體掩在校服下，露出來的鎖骨、腳踝都有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配合著漂亮的臉，怎么看都是一個正在向大人過渡的beta。

    即使因為兩場手術而虛弱，身體線條失了力量感，他的性別也毋庸置疑，明確到……讓賽羅覺得陌生。

    明明不該認不出來的。

    賽羅再一次陷入那種錯雜的情緒中，他的自我質疑從眼神中透出來，傳遞到郁華那里。

    郁華松開了賽羅的衣角，忍不住去拉他的手。

    指尖的皮膚相觸，賽羅的身體一僵，肩膀同時聳了起來，應激反應似的，猛地揮開了郁華的手。

    “啪！”

    清脆的一聲，兩個人都是一怔，郁華緩緩低頭，看著手背上緩慢浮起的一道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