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普生10
道士走后,郁普生沒找著貓,倒也不太擔憂。 嚴格來說貓是夜行動物,所以偶爾晚回家算不得什么,況且那貓怕打雷,不出三更一定會回來的。手里的雜史游記讀完后,他吹熄桌案上的燈燭,回臥房準備睡覺。 事實和他想的差不離,他才剛躺上床沒多會兒,窗戶那邊就有細碎的動靜傳過來。 破窗而入非君子所為,郁普生正想開口教訓,忽又想到那貓鐵定會回一句我又不是君子! ……是了,怎可和貓計較這些。 他翻了個身,干脆背朝窗外,還是那句話——眼不見為凈! 還未待他睡熟,身后的被子就被貓給拱開了,那貓費勁地拱著,都拱到他后背了還不肯停下……這又是什么新招?學耗子打洞呢。 他下午呵她了,按貓的氣性,應該到明早都不會理他才是。 事有反常,郁普生反手將她提到身前,“為何不去睡自己的床?” 貓也不知為何,她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大拇指,“我睡不著……” 他抬手在她的毛上蹭干凈貓口水,心下越發奇怪,這貓傲氣,自上一回被他拒絕后就再也沒舔過他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 貓蹭了蹭他的胸口,算作搖頭,然后抱住他的手臂,“想睡覺……” 郁普生心想自己又不是催眠劑,效果哪有這么好。擔心她晚上又莫名其妙地變人,便想著去給她把貓被子抱過來,偏她抱著他不撒手,他一動,她就亂嚷嚷。 這一晚上貓破天荒地沒有變人,但以往都是睡得雷打不動的模樣,這次卻莫名其妙地醒了好幾次,一醒就拱人。 白日,郁普生做好貓的飯,見她昨晚睡得不好,還給她改善了伙食質量,哪成想貓卻趴在桌上怏怏不動,一問卻說沒有食欲?真是稀罕了。 “是不是天氣熱了的緣故?你昨日跑了哪些地方?可有中暑?” 貓輕晃了腦袋,既不想吃飯又不想說話。 郁普生給她熬了點清熱解暑的綠豆湯,可貓不是嫌沒味就是嫌太甜,要不是見她一整天都沒怎么吃東西,他都要懷疑她是故意耍性子了。 到了晚間,這貓又要求和他一起睡。他將她的貓被子提前搬到了床上,責令她睡她自己的被窩,貓一上床便趴著不動,一副又懶又累模樣。 他皺了眉,“真的沒有哪里不舒服?一整天沒進食,你不覺得餓嗎?” 貓哼唧兩下,告訴他說她感覺有點熱。 他幫她將被子掀開只蓋住一個貓屁股,“好點了嗎?” 細細的虛弱又渴求的聲音途徑黑暗傳到他耳朵里,“老妖怪,我想喝你的血唧唧……” 郁普生:“……” 他面無表情地將被子給她重新捂住,捂嚴實了,然后翻過身背對她開始睡覺。 貓哼唧兩聲沒了動靜。 三更左右,郁普生被后背上的動靜鬧醒,那貓格外地躁動不安,一個勁兒地往他身上拱,他抬手壓住她,“沒有血喝?!?/br> 貓哭一陣,幾次三番地鬧,好在一晚上終于得過。 到了白日,她竟又是一副蔫怏狀,除了喝點水,幾乎吃不下別的東西。一問她有沒有不舒服,她又說沒有、不知道。 算起來整整兩日沒認真進食了,實在太不尋常。晚間上了床就只喊熱,要么就是想喝血,偏偏三更一過又開始精神起來,纏著人跟著睡不好覺。 就這么過了幾日,郁普生正考慮著要不要給她制床涼席時,那貓纏他纏著纏著突然發出了一聲似凄似哭的長叫,響亮而且拖腔。 貓叫完立刻就用爪子捂住了嘴,兩只眼睛滴溜圓,似是不敢置信她竟然會發出這種叫聲。 她還在問,“我這是怎么了?” 話音一落又是一聲長叫,叫聲尖細高昂直穿人耳朵。 貓爪子捂嘴捂得更用力了。 貓哭起來,“我不想叫的嗚嗚嗚……我、我可能真的生病了?!?/br> 郁普生:“……” 他放下她的貓爪,“想叫就叫吧?!?/br> 貓嗚嗚咽咽地撲進他懷里,“我不想叫,好難聽……我想喝血,不喝就舔一口也行……” 他給她順著毛,“沒有血喝,你要不試著睡覺,天亮了我帶你去‘治病’?!?/br> 貓其實是怕被嫌棄,見自己叫得這么難聽,他不嫌棄她,她也就沒那么難受了。 被他摸著摸著,她倒真就安靜了下來,那種想叫喚的欲望平息了。想到他二話不說就要帶自己去看病,她有些感動,“老妖怪你真好?!?/br> 貓進入了夢鄉,但后半夜仍舊睡得不踏實,她醒了好幾次,每次醒來,背上都能感覺到一只手在輕撫著她。 到了第二日,陰黎被郁普生抱著往西郊走去,似乎是西塘竹林的方向。 西塘竹林她是經常去玩的,時不時就會上樹去掏個鳥蛋,那邊除了竹林還有果林,小河潺潺綠意蔥嶸,是片熱鬧地兒。 她啃著懷里的烤乳鴿,“生生,你不帶我去看病了嗎?” 生生……? “就是帶你去看病?!?/br> 嗯?貓有些疑惑,西塘都沒人家,沒聽說那邊有郎中啊。 到了地方郁普生把她放到地上,不遠處的樹干上正臥著幾只野貓,其中一只略微好動,應當就是公貓了。 那貓跳躍間驚飛一樹的鳥雀,身姿看起來倒是矯健。郁普生于是指著那貓問她,“你覺得那貓怎么樣?” 陰黎放眼過去,鄙夷地搖頭,“根本沒有我漂亮?!?/br> 她回答完忽地心驚,“你是不是想換貓?你竟然想換貓!我還會說人話,它哪里比我好????!” 郁普生:“……” 這話倒是提醒他了,他懷里這貓已經不是單純的貓了,懷里這貓她開了靈智了。 他無奈地試探,“沒有想換貓,你一點也不喜歡它?” 憑他這樣說,她也依舊激動,“沒想換貓,那多養一只貓也不行!你只能有我一個主子!我一點也不喜歡它!它又難看又不愛干凈!” “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這里,你也不準待在這里,你說好帶我看病的,我們去看病,不要在這兒……”貓的兩只爪子扒在郁普生肩頭,貓臉埋在他頸邊,那樣子就像個拒絕打針的小孩。 郁普生摸了摸她的貓腦袋,直覺能給她配對的貓太過難找,“那你喜歡什么樣的?” 她惡狠狠,“我沒有喜歡的,你要是敢養別的貓,我就把它烤來吃了!” 他不禁莞爾,“那也太過兇殘了點?!?/br> 沒法,他只得帶貓回了小院,“我去給你抓藥,你要是餓了,灶房有吃的?!?/br> 貓扒住他,“為什么留我一只貓在家,我為什么不能跟你一起去?” “我很快就回來,你太沉了我抱不動了?!?/br> 貓氣死,“我明明很苗條,而且這兩天吃得那么少!” 郁普生執意不讓她跟著,她只能在他出門時嚴厲警告,“不準去找別的貓!” 他點頭,就一只就夠纏人了。 堵不如疏,他原本想著給她找只心儀的公貓,但忽略了某些細節。找公貓是行不通的,公的貓妖還說得過去,但…… 他想既然她都說了她不喜歡別的貓了,那他得尊重她的意愿。 郁普生去找了姑蘇城里有名的養貓人,詢問到了具體方法,往回趕的時候順帶去買了一堆各式各樣的吃食。 他之所以不想讓貓跟著,就是擔心請教問題的時候太過尷尬,畢竟這貓聽得懂人話,有些問題不好言語。 郁普生進得自家小院,剛打開院門,一個白影突然就朝他奔撞了過來,撞得他兩手提著的糕點都落了地。 他伸手托住她,正要彎腰撿東西,就聽她哇地大哭,哭聲驚懼得像是突然找到了避風港灣,“有貓、貓!” “有貓啊……”她抽抽搭搭地將后半句說完,“它追我,還想對我耍流氓嗚嗚……” 郁普生:“……” 他撿上東西,抱著她往里走,院墻上突然跳上來一只貍貓,似乎正是之前在西郊見到的那只。 懷里的貓瑟瑟發抖,他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貓腦袋,“好似誰給我說過要將別的貓烤來吃了來著,嗯?膽子呢?” 貓撕著他的衣袖,“……你快把它趕走——??!” 郁普生將手里的紙包放下后,無奈只得撿了塊小石子沖院墻上的貍貓打過去,石子剛好打在貍貓腳下,那貓一驚也就跑了。 而懷里的這只貓還在哭,好不委屈,“……它還會來嗎?” “有可能?!笔聦嵣隙喟霑?。 貓一聽,哭得哇哇地,“你把它烤了,不準它再來!” 他抬起衣袖將她的眼淚擦干凈,“不殺生,但它來一次我就趕它一次,趕的次數多了,它就不敢來了?!?/br> 貓咬著他的袖子,還是哭。 他無奈,拆開一個紙包,“給你買了好吃的?!?/br> 既然搞清楚狀況,郁普生就不打算再讓貓上大床睡了。他用吃的哄著她睡了她自己的貓床,但待到半夜她還是爬到他身邊來了。 貓蜷在他胸前,也沒做過分的事,既不拱他也不亂叫,少有的乖巧。 他捏了捏她的貓耳朵,“怎可言而無信?” 貓怏怏不樂的聲音響起,她說,“老妖怪,我不想做貓了,我想做人?!?/br> 做人?做人哪有做貓好,做人多煩惱,“為什么突然想做人?” 她委屈道,“貓好野蠻,不想做貓?!?/br> “做人也不盡然好,況且你現在已經不是貓了,是只小貓妖,良善的妖至純至真,你現在就挺好?!?/br> “貓妖?可是我為什么就只變過一次人,我還可以變成人嗎?” 變人的欲望格外強烈,她話音才落,郁普生就撫了一手的滑膩……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拿被子裹住她,扔到貓的床上。 老妖怪語氣淡淡,“變人了,自己好好睡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