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承湳25
陰嵐和陰黎是同一天生日,都是大年初五。 “九”的諧音為久,陰家慶生習慣“過九不過十”。陰黎今年十一歲,陰嵐卻是二十九歲,二十九歲是要大辦的。 陰家熱熱鬧鬧請了好多人,但切蛋糕的時候上另外一個小壽星卻不在場。 好多人打趣,“誒?怎么沒見到我們的小公主?” 陰嵐端著蛋糕,最后還是在樓頂的半露天花房找到了人。 小丫頭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背影看著可凄慘伶仃了。這會兒天上連顆星子都沒有,風還呼啦啦的,得虧廣粵哪怕冬天溫度不算太低,要不然只穿了個小禮裙能受得??? 生日蛋糕都不吃,跑這來吹冷風,難不成在哪兒受委屈了?陰嵐狐疑,等走進了才發現這哪是受委屈了,分明是生氣了。 就說嘛,怎么可能林黛玉式地多愁善感,肯定穆桂英式地喊打喊殺??! 寒風中坐著的姑娘手里拿著一枝臘梅,并不欣賞反倒辣手摧花。她惡狠狠地掰著臘梅枝,嘴里還咬牙切齒地念著什么“容”什么“臭”,秋千旁邊的臘梅樹已經被禍害了個禿禿,地上的碎花、碎枝段兒鋪了好大一堆。 陰嵐走過去,靠著玻璃圍欄,手里給陰黎準備蛋糕卻進了她自己的嘴巴,“這臘梅還是你自己種的呢,這么糟蹋都不心疼的?” 陰黎早就聽見腳步聲了,又扯下一朵花,頭也沒轉,惡狠狠地,“心疼,心疼死了?!睔獾枚伎炻N辮子了,能不心疼么,不止心疼,肺也疼肝也疼! 她臘月二十五寄的東西,運費上花了大價錢,對方可是拍胸脯給她保證的二十八之前肯定送到。 算著時間,她從初一就開始眼巴巴地等,每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問傭人有沒有自己的來信,問完不夠還要親自跑一趟郵局。一天到晚地想著念著,覺都沒睡好,可就是不見信! 終于到了初五了,呵呵,死心了。 要求要嗎?又沒讓他準備生日禮物,要求高嗎?就讓封回信寫句生日快樂,這特么要求高嗎?! 陰黎盯著手里的臘梅花苞,當某人的臭腦袋,一把擰了下來:容承湳,你這個負心漢?。?! 督帥府里,坐在火爐邊烤火順帶研究著地圖的某個人打了個噴嚏。他左右揩了揩鼻子,以為是給冷地,就將烤火爐的火往大調了點。 說是預備開了年就揮師北上去攻打季良籌,但容承湳真正定的出師時間其實在四月中旬了。 按他心里的希望那肯定是越早出兵越好,二月份就出兵他都樂意。只不過這個局勢之下,你哪怕做件小事,都得把方方面面給考慮全了,又何況打仗這種大事。 春耕,一年的時期,實在經不住打仗。 正月十五一過,過年的喜慶氣氛就連尾巴都看不見了。這年頭,人們大多不是在為生計而忙碌,而是在為生存而忙碌。 都說這個時期是短暫而輝煌的盛世,但盛世只是少部分人的盛世,更多的大部分人,他們在遭遇戰火和荒年。 一個多月眨眼而去,王蘭芝肚子大了走路都有些艱難了。 這一個多月里,容雄就每天二十四小時地陪著她,軍隊的事情全扔給容承湳了。 預產期在五月,王蘭芝是高齡產婦,又是頭一胎,容雄緊張她,還以防萬一地直接在督帥府里給她預備好了一間醫用標準的產房,醫生也是提前請好了的。 打算四月中旬出征,但已經都四月十號了,容承湳連戰前動員的草稿都還沒開始擬,且連要打季良籌這件事他都還沒給幾個軍隊高層吱聲。 容承湳有必須一個開戰的理由,但也有一大堆不宜開戰的理由。雖然春耕接近尾聲,但國家外患太嚴重了。 只不過還沒到四月十五號,一則消息就逼得容承湳義無反顧起來,是從北方傳來的消息:季良籌一夜之間連丟18座縣城! 容承湳看到報紙時,直接踹翻了茶幾,“季良籌這個鱉孫,感情老子不打他,倒還便宜了外國人!” 他扔了報紙二話不說就召開了緊急會議,簡明扼要把攻打方案談開。幾個參謀長、指揮官看到報紙上的內容也是氣得戰意翻騰,加上之前由容雄帶領的攻打魯地的那一仗可以說贏得非常漂亮,容軍上下現在是氣勢滿滿,毫不懼戰。 拍板敲定,容承湳東西一收就準備去整飭軍隊了,腳都跨出督帥府大門口了,小紅卻急匆匆地跑來攔住了他。 容承湳不耐煩,“什么事這么慌?太太要生了?” 小紅瘋狂點頭。 “要生了就要生了,找我干嘛,又不關老子的事兒?!?/br> “可是督帥不在......” 容承湳皺眉,“那找傅叔?!?/br> 站在這兒都已經能聽到王蘭芝的慘叫了,小紅往別墅看一眼,也是第一次見誰生孩子,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邊很急,這邊又不給她拿主意,她就開始產生一種自己仿佛是一粒浮萍的錯覺,在水上漂漂蕩蕩,有種下一秒就會被淹死的恐懼感。 那是一種做下人的發現自己對于主家毫無用處的恐懼感,她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樣,咚咚又咚咚,連話都忘回了。 傅管家也是一早就跟著容雄一起出門的,這個時候除了容承湳,沒人能鎮場子了。 容承湳咬牙,此刻只想破口大罵,平時做事還人模人樣,關鍵時刻卻他媽掉鏈子!“那找醫生和產婆!” 小紅被他吼得一震,回過神來眼里的恐懼散去,拔腿就朝外跑。 “站??!”容承湳摘了帽子叉著腰,吐出一口濁氣算了認了這個霉命,“你回去守著她,醫生和產婆我派人去叫?!?/br> 醫生是提前請好的,就安排在離督帥府不遠的小樓里隨時待命。 醫生和助產士急匆匆跑來時,王蘭芝已經在產床上疼得死去活來了。她在里邊疼得死去活來,容承湳就在外頭煩得死去活來。 他抓了把頭發,真不知道這叫什么事兒,又不是他的兒子要生了,憑什么把他給扣了下來! 一天到晚把耳朵貼在人家肚子上嘰嘰歪歪,那油膩樣!事到臨頭了,呵...... 里面慘叫一聲高過一聲,容承湳把那不到兩厘的頭發抓了又抓,抓了又抓,真是憑借著超強的忍耐力才忍住沒摔袖離開。 又過了半個小時,容雄卻還沒回來。 他憋不住了,站起來,沖著里邊震天吼了一句,“還他媽要多久?!” 容承湳是不了解女人生孩子這種事兒的,那厲害起來了生個一天一夜都有可能......容雄倒是了解,就是這了解沒派上用場。 約摸過了一個小時,小紅從里邊鉆了出來,容承湳聽著那凄厲的慘叫弱下來了,還以為生出來了,卻見小紅一臉哭喪。 他皺眉,“你那什么表情,晦不晦氣?” “少帥,太太沒力氣了......” “什么叫沒力氣了,生孩子還要用力氣?疼不就完事兒?” 好在后腳助產士就出來做了解釋,也實在是因為聽不慣容承湳這不可理喻的話,“胎位稍微有點不正,加上孕婦年齡較大,盆底肌彈性不夠,她生不出來,現在人已經有點昏迷了?!?/br> 容承湳越發不耐,“直接說解決辦法!” “建議剖腹產,條件允許的話直接去醫院?!?/br> 這在容承湳聽來簡直是屁話,什么叫條件允許“的話”?允許不允許你不知道?來問我?醫療設施一樣沒差,生都生到一半了,要折騰去醫院,把人在半路上折騰沒了好推卸責任? 容承湳冷笑一聲,眼帶殺氣地看著助產士,“里面那女人跟她肚子孩子里要是不能活著出產房,你也別想活著出產房了?!?/br> 隨即又對著小紅,“她不是沒力氣生了嗎,你給她把力氣找回來。去拿針,那種長銀針,進去扎在她手指,她要是還醒不過來就往她指甲里扎?!?/br> 雖說接這單子的時候,助產士就清楚高收益伴隨著高風險,但還是被容承湳的眼神給嚇到,再一聽他這駭人聽聞的方法,頓覺自己更沒活路了。理智還在線,趕緊攔住小紅,“這不行!這簡直胡來!” 小紅腦子呆板,肯定吩咐,一般讓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緊要時刻,只要有人給她出主意,不管方法,她都不覺得可怕;可怕的是沒人給她出主意。 她一點沒猶豫,壯實的手臂一把揮開助產士,然后就跑開了,按容承湳說的找銀針去了。 助產士呆滯,“瘋了瘋了......” 王蘭芝是半昏迷狀態,但意識還在,別人和她說什么她都還能聽見。 小紅扎之前還在她耳邊安慰,“太太,別擔心,少帥說讓我給你扎扎針你就有力氣了,你使勁兒生,我給你借力?!?/br> 小紅真不是故意刺激她,老實巴交的人可沒這心機,而且那扎也不是純做樣子,扎是真扎。手上一起一落,利落得跟當初拿蘿卜燙柳笑珊時一模一樣,甚至略有精進。 王蘭芝手上一痛,眼睛一下就瞪開了。 小紅還是舉著她的手扎的,王蘭芝連頭都不用歪就能看見那晃眼的銀針就那么直愣愣地插在自己手指上。她委屈氣憤,又恐又懼,死咬著唇一發力還真把孩子給生出來了。 醫生大喊,“看見孩子的頭了!趕緊,行了,把力氣憋住,收回來,當心撕裂!” 容承湳聽見一聲嬰兒啼哭,不算響亮但飽含生機。他又罵了句自家那不干人事兒的老頭子,然后連男孩女孩都沒問,直接翻身上馬揮兵打仗。 那灰色冷硬的軍衣大氅,那弧度鋒利的軍大檐帽,那背影冷峻的軍團少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容雄趕回來時,王蘭芝是真的暈了,一場生產身受煎熬、心受恐嚇,怎么可能不暈。醫生和助產士也是后怕,出了產房就回了醫院。 容軍督帥喜獲老來子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綏軍管轄的地界了,彼時陰黎還在生容承湳的氣。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她立刻腦補了八百回養子不如親子得寵、處處受到不公平待遇的畫面。 這一腦補,頓時所有的氣都消了,頓時所有的他的缺點,她都決定原諒了...... 陰黎甚至都快哭了,那么水深火熱,艱難透了,肯定不是故意不給我回信,嗚嗚嗚......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哥哥! 親兒子滿月的時候,容雄給他辦了場盛大的滿月酒,然后正式介紹了王蘭芝,并且公布了小孩子的名字:容齊修 督帥府辦酒席的時候,容承湳已經成功拿下了季良籌兩個縣,突襲順利,但后面沒這么容易了。 季良籌的領地面積極速縮水,先后被容雄和陰嵐各啃下一個省,后又失給外國人十八個縣城。 而除了和容雄打的那場持久戰損失了一定兵力外,陰嵐和外國人那,季良籌幾乎是半打半退,沒什么兵力損耗。 所以按他現在的領地面積來匹配他的剩余兵力,那可謂是兵力雄厚了。 領地縮水,還沒歇口氣,突然就又被啃了一口。況且清楚容軍絕對不會滿足于這突襲得來的小小的兩個縣,對方必定是要咬著自己不放,狠狠扯下一塊rou才得罷休的,季良籌自知已無退路,已是做了窮寇亡徒、兩敗俱傷的打算。 以前季良籌還能仗著自己兵強地多,耀武揚威,但現在是真不敢小瞧誰了。這一仗,他終于有點認真的意思了。 只不過他還是想錯了一件事,容承湳可不是要狠狠扯下他一塊rou來,而是要整個把他給吞了! 不管怎么說,容承湳這仗是越打越不好打了。 但再不好打,他也還是在年末的時候將冀省撕咬了下來。容雄當時打魯地花了整整八個月,而他只花了七個月。 接到容雄發來的電報喊回家過年時,容承湳得意極了,反復強調跟他強調:沒你我一樣行,還比你更行~ 看到回復時,容雄氣得直接搶了電報員手里的電鍵,噼里啪啦一頓cao作,就是一個字:罵! 容承湳得意歸得意,這個時候卻還回去不得。不說剛拿下的冀省,哪怕年前容雄打下來的魯地也是欠整頓的。當初如果不是綏軍在贛鄂閩三省屯兵,容雄也肯定沒那么早回容城。 所以說,即便不打仗,容承湳也還是有一堆的事要做。 只是可惜,他沒回督帥府,自然就又沒有收到陰黎的信了,于是陰黎十二歲的生日就又是在郁悶中度過的。 而那一堆好吃的好玩的,就又進了容雄的肚子,老頭子也是,沾了別人的光,偏偏還不把這事兒給人家說上一說。 陰黎在十二歲零六個月時來了月信,陰嵐見她從容淡定不慌不張,該用什么用什么,該怎么洗澡怎么洗,不禁驚奇。 拉過她小聲說道,“你都不知道,我當時這什么的時候,我哥、你爹!還以為我要死了呢!嗯......我也以為自己要死了......” 陰黎不禁感嘆同樣是哥哥,這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然后,就更想容承湳了。 陰黎抬著下巴有點小得意,把容承湳給自己上啟蒙課的事情稍稍顯擺了一下。 陰嵐聽完倒是對容承湳的感觀好了不少。 十三歲的時候,陰黎終于收到信了。在得知容承湳去年根本沒回容城時,她終于知道是問題出在哪了。 于是這年,她放聰明了,直接往督帥府和戰線兩邊都寄了東西。仍舊沒回容城的容承湳也就終于第一次收到了信。 他第一次收到信,陰黎也第一次收到回信。 陰黎激動萬分,打開信封的手都是顫抖的,輕輕把信紙抖開,只見躍然紙面一坨,對,一坨...... 特么一坨翔?。?! 這就是我苦苦等了兩年多的結果??? 那坨黑色墨水勾勒的翔,生動明晰,隔著紙張,陰黎都聞到了那濃郁到不行的芬芳...... 她的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