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
蘇純小臉全都皺了,告饒道:“娘娘,您就別唬奴婢了,奴婢也懂得不多啊?!?/br> “你懂多少,便說多少,剩下的我會自己判斷?!敝飕撔Φ?。 蘇純腦袋上冒了一層汗,他猶豫道:“既如此……奴婢便告訴娘娘一些吧?!?/br> “請?!?/br> “大齊依靠世家立國。歷任帝王,都對世家頗多優待,如今各世家以南方顧、葉、謝三家,以及北方花氏為首?!?/br> “北方還有?”朱瑩奇怪道。 這幾家似乎都不是皇后、貴妃出身的家族。 這么說,常家、柳家看著得意,實際放在世家里頭,還算不上什么。 “北方要塞,仰仗花家戍守,”蘇純說,“只不過花家勛貴,軍功起家,底蘊比之南方三家來得不強?!?/br> 他想了想,又道:“似乎與花家齊名的三個大世家,都不愿與其通婚呢?!?/br> 這些是連百姓都知道的閑話,算不得機要,蘇純說來也不心虛。 他想著朱美人肯定聽過,誰知對方正一臉沉思。 “這么說,世家重清貴,以習文為主,輕武功?!?/br> 朱瑩一只手握成拳頭,支在桌子上杵著臉,疑惑道:“我怎么聽說各地兵戈四起了?那些清貴文人頂用嗎?” “奴婢……不知?!?/br> “那,以軍功為重的世家有多少?”朱瑩又問。 “只有兩家,一個是北方要塞之地的花家,一個是西南邊區的常家。其余軍戶得官者雖多,能稱世家的卻沒有?!?/br> 朱瑩心中一動?;屎竽锬镆粋€女子,弓馬嫻熟,還能教她騎射,可見家族習武成風。 這是專出清貴文人的世家,絕無可能做到的。 在原主記憶里,還聽見過世家女私下嘲諷皇后,說她不溫嫻,不雅靜,不配當國母呢。 她自言自語道:“想來是不頂用的?!?/br> 蘇純坐立難安。 朱瑩又問:“為什么北方要塞靠花家駐守呢?我記得大齊地方上是衛所制吧,難道朝廷不派遣官員戍邊?” 蘇純道:“說是這么說,可各地世家大族,有錢有勢,養得起學文的學武的,百姓們又如何能夠?” “當年王廠臣提議,要推行教化,在各地官設學堂,網羅窮人子弟,供其讀書科舉。圣上準了?!?/br> “算起來,這也才做了沒多久,還多受世家所阻,至今無法推行至全國?!?/br> 他思索片刻:“王廠臣只要人讀書,沒見設立教兵法的學堂啊?!?/br> 朱瑩明白了:“只有花家那樣的大族,才教得起子弟習學武藝,熟讀兵法,軍戶以功升任,到底不如?!?/br> 她杵著臉的手,無意識掐著臉頰:“所以……名義上是朝廷派將領領軍,實際上那些人多由世家所出?!?/br> “是也?!碧K純點頭肯定。 “王廠臣要開設學堂,使人讀書,受世家阻礙,可既然圣上這么多年過去,還在依著他辦學堂,可見反響不錯?!?/br> 朱瑩笑道:“如此,并非廠臣不愿教人學兵法,而是害怕花家常家反對,到時候恐連眼下的學堂都要辦不下去了?!?/br> 蘇純低聲道:“娘娘慎言,朝中之事,娘娘豈能牽涉其中?!?/br> “你告訴我的,難道不是連外頭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嗎?”朱瑩反問道。 “是?!?/br> “我聽著連百姓都知道的事情,一時有感而發,如何算得上牽涉朝政了?”朱瑩又問。 蘇純說不過她,漲紅了臉。他真覺得朱美人說的是朝堂大事,可聽朱美人反駁,好像又挑不出毛病來…… 朱瑩沒理他,又道:“我想著,如此必不能長久。哪個帝王不希望人才握在自己手中?如今竟成了世家之人了?!?/br> 蘇純瞪圓了眼睛,張口結舌。 他終于找到結束這可怕話題的點了:“娘娘既然不涉朝政,為何叫伺候的人都出去?” “我找你閑聊,旁邊有人守著,多讓人心煩?!?/br> “奴婢……不心煩?!碧K純說。 “可我煩啊?!敝飕摾碇睔鈮?。 蘇純唇角顫顫的,許久都沒有出聲,只聽朱瑩又問:“那南方三大世家,這些年出了多少人才了?” 他感覺不能繼續說下去了,騰地起身,紅著臉道:“娘娘,尚寶監里還有事,奴婢便先回了?!?/br> 這個話題很危險啊,他感覺再說下去,自己的腦殼該晃蕩了。 朱瑩笑瞇瞇的望著他:“那我明天使人到掌印太監那里,問問你什么時候有空,到時再請你來?!?/br> 蘇純被朱美人的厚臉皮驚呆了! 他顫聲道:“娘娘,您想爭寵的話……用這種辦法是不成的!圣上不喜歡標新立異的后宮妃嬪?!?/br> 他在“標新立異”幾個字上咬了重音。 朱瑩失笑道:“我要爭寵,為什么要靠你?你放心,萬一哪天我真爭了,絕不在這上頭牽扯你?!?/br> “那娘娘您?” 朱瑩瞇起眼睛:“我當然是為了充儀娘娘啊,不得不對宮中世家貴女多留心?!?/br> 當然,她還有別的目的,想知道大齊是不是衰敗了,若是衰敗了,又能堅持多長時間。 她可不想當亡國天子的小妾??! 蘇純輕吐一口氣,重新坐下來,直覺臉上燒的慌:“是奴婢多想了?!?/br> 他道:“娘娘,您知道花家什么樣子,差不多也就知道謝、顧、葉三家什么樣了?!?/br> “朝中、地方上官員人等,多是由世家子弟,或者依附著世家的讀書人充任?!?/br> 朱瑩點頭。 “不過這些年也變了不少。許多地方設了官辦學堂,雖遭世家反對不恥,到底有不少人因此受益?!?/br> “世家反對,我懂,不恥又是怎么回事?”朱瑩問道。 “因……朝中有人變法,王廠臣和司禮監陳太監等人鼎力支持,排除異己,這學堂又是宦官上奏所設……” 蘇純覷著朱瑩臉色:“世家都說,從那學堂里頭出去的,全是宦官子弟?!?/br> “我懂了?!敝飕撜f,“不過是利益被別人占了,無能狂怒,拿著宦官這種身份的人做文章而已?!?/br> 蘇純沒說話。 “那既然有人因此受益,朝堂中不是世家出身的人,占了多少了?圣上怎么看他們?”朱瑩問。 話題越來越危險了,蘇純剛落下的汗又開始冒。他提醒道:“娘娘,再問就過了……” “您只要記得,圣上很重視世家即可。朝中重臣,多是世家人?!?/br> 朱瑩瞅著蘇純,心說自己可算是把小孩給榨干了,便笑了笑,說道:“你等著?!?/br> 她起身進屋,開了箱子。 皇帝賞賜李充儀,皇后也沒落下長慶宮其他人,也略賞了一些。 當然,這個“略”,是以李充儀收到的賞賜做比較的。 宮中的釵環飾物之類,賞了底下人,底下人也只敢戴在身上,連弄丟都沒膽子,花是花不出去的。 幸好賞賜中有金銀等物。 朱瑩取了兩盒金銀錁子,塞進蘇純懷里。蘇純驚愕的站起來,問道:“娘娘……這是做什么?” 他臉色通紅,有些手足無措:“娘娘,奴婢能從衙門任職,多虧娘娘抬舉,些許小事,當不得娘娘賞賜啊?!?/br> “這是什么話,這可不是賞賜,是我謝你呢?!敝飕撔α诵?。 “我記得你不僅僅是識文斷字吧,還頗通古事,長于書畫,尤其是寫意?!彼?,“我看見了,別否認?!?/br> 蘇純微微低頭:“娘娘過獎了。奴婢不曾上過學,只是聽尚儀講了幾年書,又守著小書房,自學了一些罷了?!?/br> “你自學成這個地步,也不容易,你才多大點,一個童子罷了,以后路還長著呢?!?/br> 朱瑩按著他肩膀,強使他坐下來,悠悠道:“這些日子,我跟人閑聊,聽說了司禮監的一些事情?!?/br> “本朝宦官都是自小入宮的,從太/祖開始,便對私自閹割嚴查狠打,三代以后,至于絕跡?!?/br> “是以,從內書堂學出來的人,才有機會入司禮監,想進司禮監,又得先進文書房?!?/br> 朱瑩輕笑一聲:“雖則規定如此,終究有人破例過。仁宗朝時,便叫少時玩伴、幼年伴讀戴太監入了司禮監?!?/br> “戴太監學富五車,是隨著仁宗一同上學的?!碧K純說,“他又一心都是仁宗,入司禮監沒什么好說的?!?/br> “武宗時的吳太監呢?他目不識丁,不還是進了,而且,掌司禮監還不夠,又掌了御馬監、兵杖局事?!?/br> 蘇純不說話,他心口突突直跳,感覺自己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果然,只聽朱瑩輕聲說:“我記得,你很仰慕司禮監盧公公、陳太監二人,既然仰慕,你自己愿不愿去呢?” 她依稀記得,掌印太監盧清之已經是個老爺子了,叫聲公公不為過,陳太監倒極年輕,好像才比王詠大一點。 他這年齡,在司禮監歷任秉筆太監里頭,也算是獨一份了,和年紀輕輕就管御馬監大印的王詠差不多,都是個傳奇。 蘇純有些口干舌燥,他艱難道:“娘娘,特例雖有,統共也不過兩個人啊?!?/br> “你為什么不能做第三個?”朱瑩奇道,“你勝過吳太監多矣。況我又不是叫你一進去便做高官?!?/br> 她嘆道:“尚寶監雖是要缺,到底你年小無資歷,又是走門路進去的,比別人要升得難,縱升上去,也顯不出能為來?!?/br> “當時是我囊中羞澀,現在好東西不少了,”朱瑩說,“既然都是走關系,我想著,何不叫你去司禮監呢?” 蘇純手都有點哆嗦。 “娘娘……”他問,因著適才關于世家的話題,他猜不準朱瑩的目的了,“您想從奴婢這里,拿到什么樣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