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云清凈片刻愣神,眼前驟然蕩開猛烈的沖擊,風醒袖袍一揮,登時有奪目的光華爆了出來,眾人幾乎睜不開眼,他趁勢一掌扼住鴉皇的脖頸:“這就是寒鴉一族的待客之道?” “不要!”十三驚呼,拼命掙扎起來,牢固的黑霧纏在他的四肢,勒出了血痕。 鴉皇訕笑幾聲,全身散作無數片羽毛脫離開來,風醒抓了個空,一回首,云清凈的劍光斬了過來,將成團的羽毛劈成兩半:“躲開!” 風醒側身躲過黑霧的侵襲,云清凈旋身刺劍,鴉皇的虛影在劍光下散成星火,風醒稍稍扶住云清凈,兩人靠在一處,轉眼就被黑霧團團圍住。 “你并不是客……” 頭頂壓下低沉枯啞的嗓音,風醒揚起頭來,無數羽毛在半空中飛旋,黑壓壓一片中透出一雙泛紅的瞳孔,巨碩,猶如兩頂赤日。 “弒君叛道,不忠不孝……” 云清凈越聽越茫然,身旁的風醒撫掌輕輕壓著他的肩,示意他不必輕舉妄動,只屹立于中央,不卑不亢說:“鴉皇在人界耳濡目染數年,仁義禮孝倒是張口就來,卻連最簡單的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 “放肆!”鴉皇暴喝。 “究竟是誰放肆!”風醒厲聲相駁,黑霧顫抖了幾下,突然躥出一記身影朝風醒身后襲了過去。 云清凈迅速抽身上前抵擋,沒有絲毫猶豫,他以一道靈劍與鴉皇的魔爪相抗,藍光倏地照亮了兩張歇斯底里的面孔。 鴉皇干皺的臉皮仿佛被冰封起來,頓在原地,難以置信地審視著眼前的人—— 凌厲的眉鋒之下是一雙決絕卻不失狠辣的眼睛,他俊俏的五官被藍光襯托得更加鮮明,注視的瞬間,能將內心深處關押多年的噩夢驚醒! 多少年前,他也是以這樣不惜命的姿勢疾沖前去,周圍都是族人殷切的眼神,熾熱卻充滿束縛…… 記憶里,鴉皇被敵人一劍洞穿了心口,四肢驟緊,耳畔響起了族人凄厲的慘叫:“吾皇!” 同樣的一雙眉眼,如此光明正大地、輕蔑地俯視著他:“鴉皇,我敬你是魔族的英雄,只可惜你身后貪生怕死之輩太多,再打下去不過是蚍蜉撼樹,現在罷手求饒還來得及!” “貪生怕死?”鴉皇瞪大雙眼,幾欲眥裂,“你們又憑什么決定我們的生死!” 那時,仙魔兩族的戰火在不死地高燃,寒鴉一族臨危受命,在最前線與蓬萊的主力軍隊相互搏殺,十天十夜過后,尸山血海,鴉皇遍體鱗傷地站在原地,眼前的敵軍之首卻還意氣風發,傲視一切……就是這樣的神情!就握著這樣的靈劍! “你……?!”鴉皇驚恐地看著他,瞳孔急遽跳動起來,“賤人……賤人!” 云清凈不敵他突然發狠,握劍的姿勢變得極其吃力,生死一瞬,風醒下意識伸手將他攬回身側,只一掌,將癲狂發作的鴉皇擊飛到墻邊! 墻上鎖住十三的黑霧恰好被破壞,這頭羽毛精瘋了似的躍了下來,沖至鴉皇身側,還沒來得及開口,鴉皇擰住他的胳膊,指向云清凈:“不用管我!殺了他!快去殺了那個賤人!” 十三茫然無措,鴉皇卻嘶聲喊了起來,將十三往外一推:“還愣著干什么!他就是當年狠狠踐踏、羞辱過我寒鴉一族的仇敵!孤曾發過誓,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個賤人剝皮抽筋!” 云清凈方才用力過猛,只能用劍拄在原地:“你老眼昏花認錯人了吧!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們!” “賤人!不得好死!”鴉皇一聲狂嘯,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可憎的面容—— 藍衣女子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嚨,將他舉至空中,羽翼浸滿鮮血,讓每一位族人得以瞧得清清楚楚:“魔族余孽,除之而后快!既然你們不肯退讓,說出魔君的藏身之處,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她嘴角浮起一個詭譎的笑,隨后當著眾人的面,得意洋洋地將鴉皇羽翼上的羽毛生扯下來一片! “一?!?/br> “呃!”尖銳的痛楚頃刻間湮沒了所有意識,鴉皇陷入恍惚,只會無意識地罵著“賤人”,聲音愈發微弱,不死地上傳出此起彼伏的呼喊,不少魔鴉將士頭皮發麻,手中的兵刃落了一地。 藍衣女子將第一片羽毛扔在地上,棄如敝屣,又毫不猶豫地扯下了第二片。 “二?!?/br> “賤……人!你不得好死!”鴉皇竭力掙扎,鮮血流得更快,淌在地上,將那些帶血的羽毛浸泡起來,藍衣女子淡淡地斜視他:“可惜我再這么拔下去,你就要死在我前面了?!?/br> “三——” “瞧瞧,你們魔族人不是自詡重情重義么?怎么沒人敢站出來?” 腥風狂卷,蓬萊大軍在陣前觀望這場好戲,時不時發出響亮的嘲笑,對面這群殘兵敗將已然潰不成軍,連同心底的無助和怯懦都被剖了出來。 就像這些四散的羽毛,落在血泥之中,不堪一擊,同時也將最深的恥辱刻入骨髓之中。他們恨,可是他們無能為力,不死地上亡魂飄蕩,根本無人援手。 鴉皇終是聲嘶力竭,藍衣女子很快將第十二片羽毛踩在腳底:“鴉皇,我真是同情你,你們寒鴉一族不辭萬里從人界趕回來保衛魔界,何等英勇無畏,可惜你們的君主懦弱無能,關鍵時刻只會派你們出來送死,一朝落敗,便將你們的生死拋卻腦后!” 藍衣女子惡狠狠地將鴉皇的頭轉向他的族人,逼迫他撐開沉重的眼瞼看清這個世界:“你看看,將士們都乏了,你也乏了,還有打下去的必要么?” “十三……” “我說!我說!魔君和各位大人都躲在風塔那邊!他們全都在那!放過吾皇吧!” 一個將士再也熬不下去,挺身站了出來,鴉皇一腔執念最終敗給了對自己的憐憫,瞬間心如死灰。 藍衣女子卻是心滿意足,將全身癱軟的鴉皇丟在地上,手里攥著那可憐的第十三片羽毛。 “主上,是否即刻出發?”一個仙族將領迎上前來,畢恭畢敬,藍衣女子手一揮,蓬萊大軍戰鼓擂動,當即整裝而行。 鴉皇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身體不斷抽搐,此時,平地起風了。 這道不輕不重的風,鎮魂似的拂過一角一隅,帶著沉重的哀憫,鴉皇戰栗的身軀隨之平靜下來,他親眼看見藍衣女子指尖拈著的羽毛被這道風刮走,飄向未知的邊際,如同失去了一個孩子,悵然若失,再無振作的余地。 鴉皇并沒料到,他的這個“孩子”是十三片滿載屈辱的羽毛中唯一活過來的,因為這個孩子如此不幸卻又如此幸運,飄至風塔附近,被人注入魔氣,由此成魔,獲得了鮮活的生命。 十三,他叫十三……鴉皇咳出膿血,指著云清凈的手從未放下,身旁的十三受回憶撼動,赫然站起身來,殺意四起,亮出了他鋒利的雙爪。 云清凈感知到前方莫大的悲慟,他本能地退縮了,因為他發覺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問心無愧——鴉皇的那些記憶于他而言并不陌生,神識的深處似乎還殘留著痕跡……為何? 他努力在朦朧的記憶里搜尋,體內的封印不斷受到挑釁,反噬隨之而來。 風醒擋在最前方,冷然望向十三:“你要動他,就先動我?!?/br> 十三顫聲道:“君上,當年的事你明明比我更清楚,現在又何苦要攔我?” “啪!”云清凈手中的靈劍陡然破碎,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無力地跪在地上吐出大口鮮血。 風醒匆忙轉身扶住他,云清凈只緊緊地拽住他的衣袖,可惜嘴里都被腥咸堵住,說不出話來。 風醒篤定地注視他:“別去回想往事,也不要動氣,你相信我,我不會害你?!?/br> 云清凈拽著他的手逐漸松開,電光火石之間,十三猛然襲了上來,風醒橫臂一擋,鐵爪“唰”地刺穿了手腕,腕骨發出斷裂的脆響! “??!”十三沒想到風醒會如此生硬地接下他的攻擊,頓時無比驚恐,風醒見他心思全然潰敗,用受傷的右手將他一掌打在地上,幾乎將他半身都嵌在地里。 “攔你,是不讓你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當年的事跟仙尊沒有任何關系,難道你們所謂的復仇,就是要將所有仇人的同族都殺光嗎?” “君上……”十三本就是強迫上陣,如今被風醒一勸,徹底放棄掙扎。 風醒見好就收,身后的云清凈即刻撲了上來,拉住他的右臂反復檢查:“你……你的骨頭斷了?” 然而手臂完好無損,唯有腕上幾個爪印留下的窟窿在流血,云清凈滿臉惶惑,風醒卻自如地活動著手腕,笑道:“骨頭哪有這么容易斷?不過仙尊能這么擔心我,我倒是情愿真的斷了?!?/br> “你瘋了!”云清凈大罵,風醒暗自欣喜,遂轉過身來看向不遠處狼狽不堪的鴉皇:“往事已矣,比起就地發瘋,不如繼續回到我們之間的恩怨上來?” 鴉皇早已垂老,根本不是這位新任魔君的對手,如今只能靠在墻角怒視著他。十三陷在坑底,還不忘替自己的“父親”求饒,樹巢深處傳出的轟鳴聲更將這種挫敗感無限放大。 “你斥責我不忠不孝,難道赤魈就是忠?就是孝?他當年踏著那么多無辜之人的尸骸登上君座,你鴉皇在人界不聞不問,又何曾記起過忠孝二字?”風醒俯下身子審視鴉皇,一如前段時日,他“弒君篡位”之后,在正殿之中如此俯視著赤魈。 鴉皇當即啞然,風醒便平靜地伸出手,鴉皇斟酌片刻,借他之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君上他……曾經救過我們?!兵f皇復歸平靜,如是說。 風醒冷笑一聲:“你確定是赤魈?” 鴉皇被他如此反問,竟也有些不確定:“什么意思?難道當年逼退蓬萊大軍的,不是赤魈?” 云清凈感到喉嚨腥澀,“蓬萊”二字如巨鐘響徹天際。他終于記起來了,那一段在神識邊緣的并不屬于他的記憶,是被人強行擱置進來的。 而那個人,就是他一生只緣見一面的娘親。 頸上的星空藍玉開始跳動,他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是啊,前任蓬萊仙主征戰魔界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娘親的肚子里了,不死地上那一聲聲痛徹心扉的嘶吼和敗將的哀鳴,早就融進他尚未成形的神識之中。 可惜他的記憶卻告訴他,那場仗根本沒有勝負,仙魔皆是慘敗…… 星宮藍玉里的封印似被惹惱,立即給予宿主猛烈的懲罰,云清凈剛邁出幾步,反噬加重,靈脈震蕩,眼前陡然黑了過去。 “仙尊!”風醒見云清凈昏厥過去,對封印反噬一事更為懊惱,轉而忿忿地看著鴉皇,“赤魈何德何能!他不過一個徹頭徹尾的竊賊!” 鴉皇心下凜然:“那是?” “風主大人!是風主大人!”十三驀地接過話來,“此事我可以擔保,因為當年,是我親自向風主大人,也就是君上的父親,苦苦求援的……” ※※※※※※※※※※※※※※※※※※※※ 云崽:我不服!我怎么又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