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云清凈茫然四顧,再也尋不見任何蹤影。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被孤立在外,所有人都活得清楚明白,唯有自己從天上翻進了泥濘里,掙扎許久,反倒讓自己越來越渾濁。 好事、壞事,好人、壞人,圣賢書都解釋不清的東西,他又能悟出什么花兒來? 云清凈正回味著風醒留下的話,往前邁了一步,發覺腰間變得輕飄飄的,低頭一看,鎖妖囊不見了! “好啊……死瘋子!你敢騙我!”云清凈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殺氣騰騰地躍下后山,輕踏在江府的屋瓦之上,找尋那瘋子的下落。 一晃眼,卻撞見了墨傾柔在庭院里和之前那個北原人交談——云清凈斟酌再三,決定調轉方向,朝庭院潛了過去。 . 宇文海對著墨傾柔支支吾吾了半天,好比茶壺里裝湯圓,一個字也倒不出來。 傾柔耐心地等在原地,唯有涯月見過些世面,很快看出了端倪,于是清了清嗓子:“哎,你還要耽擱多長時間?這里可是我家小姐未來的夫家,出了事可沒把握保住你!” “夫家?”宇文海心頭一凜,“你……定婚了?” 墨傾柔面露猶疑,不輕不重地點了點頭:“墨家與江家交好多年,如今兩家兒女都到了適婚年紀,長輩之間難免……” “只是父母之命?”宇文海不等她說完又補了一句。 涯月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宇文殿下,您不覺得您管得有點多了么?趁現在沒人趕緊回去吧!” 墨傾柔拼命回頭給涯月遞眼色,讓她不得無禮,宇文海卻悻悻地苦笑一聲,不厭其煩地重復著拱手致謝的姿勢,懇切道:“抱歉,只是此番回去,生死難測,這才顯得優柔寡斷了些,墨姑娘勿怪,倘若他日我能有命活著,必定想辦法報答姑娘的恩情?!?/br> “哪有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殿下言重了,”墨傾柔雙眸如鏡,透出了篤定的光,“殿下不僅要好好地活著,還一定要宰了宇文端那個狗賊,救出北原王,收復北原失地,這才是頂天立地的北原好男兒!” 宇文海握拳放在左胸,半跪在地上,墨傾柔認出這是北原人的大禮,匆忙正襟危坐,宇文海禮畢后沖她一笑:“好,我一定記住,只是你別再叫我殿下了,聽起來怪生分的?!?/br> “那……還是叫你宇文兄?或者,海兄?”墨傾柔試探性地一說,云清凈忽然從天上落了下來,頂著一張初見時欠揍的臉,嘲笑道:“你最近稱兄道弟還挺多的??!” 宇文海警惕地退了半步,墨傾柔卻是又驚又喜:“云兄?你怎么來了?風兄呢?” “別跟我提他!”云清凈嫌棄地堵了回去,墨傾柔心領神會地閉上了嘴。 云清凈轉而看向宇文海:“正好,找你打聽個事?!?/br> 宇文海原本有所戒備,但墨傾柔似乎與他頗為熟識,想來應當不是什么不軌之人,于是放寬了心:“這位兄臺盡管問,在下知無不言?!?/br> 云清凈沒功夫跟別人寒暄來去,抖各種包袱,直截了當地問:“你知不知道北原那個叫什么宇文端的,是怎么壯大勢力的?” 短短一句話倒是一針見血,墨傾柔聞言一怔,撥動輪椅往前幾步:“云兄可是有什么猜想了?” 云清凈沒有回應,只是故作深沉地一點頭,又緊盯著宇文海。 宇文海胸前翻起洶涌的情緒,忿忿道:“宇文端原本是我父王手下一名小小的將領,后來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迅速晉升上位,暗中積蓄權財,排除異己,終是撕破臉皮挑起部族分裂!” “妖法?”云清凈再問。 十年前,宇文端掀起叛亂的時候,宇文海不過舞勺之年,一腔熱血被接連的慘敗凍結成冰。后來,北原王為了保住族人的性命甘愿被俘,宇文海這才徹底鑿碎了心里的寒冰,如同墜下山崖的雛鷹,被迫張開未豐的羽翼。 然而,他所面對的敵人仍在一步一步變得更加強大,尤其是他在某次交鋒中看見西宇文大軍背后涌現出的密密麻麻的鴉群,猶如末日來襲,吞噬了半邊天,他便意識到敵人排山倒海似的實力碾壓,讓人不得不一退再退。 “北原寒鴉……”宇文海從刻骨銘心的記憶中挑出了這樣四個字,只見眼前人神色惶變,云清凈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與墨傾柔對視一眼。 傾柔覺得胸中憋悶:“怪不得……原來他們連古籍上記載的最兇殘的北原寒鴉都能驅使!” 宇文海又頹然道:“我們也試過坊間各種驅趕烏鴉的法子,只是收效甚微,加上雄性寒鴉身上帶有奇毒,我們許多將士中了鴉毒,無藥可醫,最后全身長滿白色絨毛,潰爛至死……” 傾柔呼吸一窒,下意識扣緊了扶手,云清凈接過話來:“當然沒用,因為那些烏鴉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烏鴉,而是一群嗜人rou的妖魔,你們這些凡人之軀,當然抵擋不了!” “妖魔?那……兄臺可有辦法?”宇文海后知后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此事早就成了東宇文多年的夢魘,族人們被翻來覆去地折磨,將血淋淋的生死塞進嘴里,強行咽下,飽受絞腹之痛。 云清凈欲言又止,短時間內也想不出什么周全的法子,正當此時,回廊傳來愈來愈近的談話聲,墨傾柔迅速反應過來:“壞了!是江叔叔他們,海兄你還是先走吧!” 宇文海應聲而動,又鼓起勇氣將手里的骨哨送給了傾柔,倏地轉身躍上圍墻。 云清凈怕他太過憂慮,趁勢說:“放心,惡人自有惡人磨,你們盡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便是!” “多謝!”宇文海翻身而下,臨去的一刻不忘再回頭多看一眼,目光里莫名多了種不知歸期是何期的哀戚,墨傾柔坐在原處,對他搖晃著手里的骨哨。 宇文海心中慰藉,隨后平穩落地,阿元殷切地湊上前來:“怎么樣?盟主答應送咱們入宮了嗎?” “不入宮了,”宇文海拍拍手上的灰,頭也不回地穿進暗巷,“我們回家!” 阿元一陣惶然,急忙追了上去:“怎么就回去了?少主你冒著這么大風險來到這里,豈能空手而歸!” 宇文海頓住腳步,伸手搭著阿元的肩:“天鴻城倒是人杰地靈,我們這一路受到的幫助也足夠了……走吧,都出來這么長時間了,你就不想回家看看?” 阿元被宇文海攬著往前走去,如此人高馬大的北原壯漢竟有些眼角濕潤:“當然想回家……想回以前的家……少主,咱們還能回去嗎?” 宇文海感同身受,心底藏著的念想一藏便是整整十年,他忽然覺得懷里的紙書沉甸甸的,貼在胸膛似有什么力挽狂瀾的能量涌現出來。 “能,一定能回去!” . 江海年帶著江信、陳清風等人前來,發覺庭院里熱鬧非凡,好奇道:“你們怎么不在屋里待著?難不成是敝舍粗陋,住不習慣?” “江叔叔別誤會,我和云兄……在賞月呢!”墨傾柔干笑幾聲,將骨哨藏在身后。 云清凈抬頭瞟了一眼,倒是有一輪明月掛在空中,不過將圓未圓,像一塊發脹的寬油條,毫無美感。 “賞月?哦,賞月好!夠風雅!”江海年還是喜歡“江叔叔”這個稱呼,當即轉頭看向江信,“你方才跑哪兒去了?怎么不去陪人家賞月?” 江信又被突兀地揪了出來,尷尬地撓了撓頭:“我……我是個俗人?!?/br> 江海年不悅地哼了一聲,墨傾柔見狀主動轉移話題道:“這么晚了,江叔叔找我可有什么要緊事?” 江海年踏入庭院,身后的陳清風也跟上前來,云清凈隨口問道:“信交出去了?” “嗯,盟主已經知曉不歸山的事,咱們也該起程回去向掌門復命了?!标惽屣L如釋重負地答了一句,云清凈卻沒有搭理他后半句話。 “兩位放心,蘇掌門信中所說的不歸山地動,我定會派人去查個明白,”江海年的語氣變得有些沉重,“實不相瞞,最近各地傳來的消息都大同小異,皆是出現了各種奇怪的異變,連沉寂許久的妖族也重新在人界現身了,確實不能不防?!?/br> 涯月屏住一刻呼吸,顯得有些不自在,墨傾柔好奇地靠了過來:“異變?” “說是異變罷了,沒查清楚之前皆是妄言?!苯D甏笫忠粨],隨意地搪塞過去。 傾柔沒有追問,雙手在背后把弄著宇文海留下來的骨哨,忽然抬起頭來:“江叔叔,我想去一趟北原!” 涯月率先反駁道:“小姐你說什么呢!老爺可沒準讓你踏出中原!” 傾柔固執地一扭頭,沒把涯月的話聽進去,對江海年解釋道:“軍師閣一案找到了新的線索,或許也用不著出關,就在鎖春關附近即可!” 江信終于逮住談話的間隙插了一句:“傾柔meimei,你別怪我多嘴,只是鎖春關近段時日并非什么太平之地,你一個人前去太危險了!” “我不是人嗎?”云清凈立刻接了一句,“我陪她去!” 陳清風詫異地看著他:“你想干什么!咱們可是要回不歸山了!” 云清凈昂著頭,瞥了一眼這位正義凜然的二師弟:“你要回就自己回去啊,蘇云開又不是聾子,回去復命犯不著這么多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br> “你!”陳清風念及旁人在場,不好亂發脾氣,于是忍下一回合,“你是大師兄,我們……我們需要你!” 云清凈覺得格外好笑:“陳清風,你敢摸著你的良心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嗎?” 陳清風原本對云清凈替他上臺比擂的事還存了幾分感激,覺得恢復記憶的小師弟雖然性格偏激火爆,人卻格外仗義,倒也心甘情愿叫他一聲“師兄”,可他自己這個大師兄終究是“名亡實存”的,現在逾矩的事情越來越多,他怕難以掌控,只好抹黑了臉:“不行,靈蕩峰弟子須得整整齊齊,一個也不能少!” 云清凈緊盯著他,片刻沒接話,庭院眾人風聲鶴唳,墨傾柔壯著膽子打圓場道:“云兄,我不要緊的,你就跟陳少俠他們回去吧,我身邊還有涯月呢!” 涯月欲哭無淚:“我可沒答應陪您去……” 云清凈伸手示意她不用勉強,將佩劍取下來橫在手中:“陳清風我問你,假如現在有一幫妖魔在北原作祟,你是愿意北上降魔還是繼續不聞不問地回你的不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