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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上元舞在線閱讀 - 江娥啼竹

江娥啼竹

    陸深走后,皇穆又坐了一會兒才從榻上起身,她命人將披香臺司丞謝衛傳來,坐在書案后批寫文移。

    謝衛很快趕來,向皇穆見禮后落座。

    皇穆命人上茶,宮人退出后,她與謝衛閑閑寒暄了幾句,之后問道:“乾塔倒塌那日,太子殿下救出來的女孩子,在披香臺時可有人尋機接觸?”

    謝衛欠了欠身子面向皇穆,“回稟主帥,卑職當日將之安排在披香臺廡房之中,茂行世子曾命醫官前來診治,醫官離開后,卑職在門口設了結界,無人可入亦無人可出,兩日后太廷司便將人接走了,那女孩在披香臺時,除了醫署派來的醫官,再無人與之接觸?!?/br>
    “可曾有人好奇?”

    謝衛看看皇穆,坦言道:“回稟主帥,眾人不敢議論,但卑職揣度,眾人無不好奇?!?/br>
    “司丞可知,這女孩是什么身份?”

    “太樂丞箜篌使,名叫常芃?!?/br>
    皇穆抬眼看向謝衛,眼中驟然多了份咄咄逼人,謝衛卻安然承受了,頂著她銳利的目光徐徐道:“卑職未曾與常樂使交談,是檢查刻核圖之時發現的。上次刻核圖出了些問題,莊部丞調整的時候,將刻核圖精進了,如今只要進入刻核圖結界內,便會顯示名碟信息。乾塔倒塌之際,據刻核圖記載,除了負責巡防守衛的兩殿軍將,披香臺眾人,東宮諸衛,還有一位太樂丞箜篌使。卑職以為,便是太子殿下救出的那位姑娘。此事,除卑職外,再無人知曉?!?/br>
    皇穆輕輕點頭,拿起案上的白玉如意顛來倒去地在手上把玩,“可知她是如何入塔的?”

    謝衛搖首,“此事,卑職思想了幾天,沒有思路。此女能進入乾塔,英招符從何而來,再往前推,靖晏司令符,披香臺令印皆從何而來?”

    皇穆其實對這些半點好奇也沒有,明日便鞫問,常芃便是一言不發,她也有辦法知道?!俺伺汕册t官外,太子殿下還曾有什么吩咐?”

    “殿下未有吩咐,”他頓了頓,“茂行世子曾派人傳話‘勿要問話,勿要為難’?!?/br>
    皇穆微微一笑,抬手捻了捻書案上,那盆名叫“黃粱一夢”的菖蒲葉子,良久才道,“辛苦司丞,鎮魔塔群巡防事,還請司丞費心?!?/br>
    謝衛拱手道:“這是卑職指責所在,”他想了想,又道:“主帥,卑職想盡快對鎮魔塔進行術法加固,重建乾塔,莊部丞于機關一道十分精通,卑職想請部丞從旁指點一二?!?/br>
    皇穆點頭道:“沒問題,我即刻便命莊眷與你同往?!彼f著敲了敲桌上的小罄,江添入內,“你叫莊眷過來?!?/br>
    謝衛見江添出門,看看皇穆,遲疑道,“主帥,還有一事,乾塔倒塌后,常樂使入披香臺后,白虎殿?;冈诖稳昭卜乐畷r,向臣打探過常樂使。他的原話是‘昨日太子殿下抱著出來的那個女孩,謝司丞可知,去了哪里?’卑職當時說,那女孩被麒麟殿帶走了。?;冈傥凑f話?!?/br>
    這倒讓皇穆十分意外,她思忖一番,對謝衛道:“多謝司丞坦誠相待?!闭f話間莊眷來了,皇穆指了指謝衛:“謝司丞請你同往鎮魔塔商議加固塔防,及重建乾塔事,你最近不必來殿里,在披香臺協助司丞即可?!?/br>
    謝衛與莊眷離開后,皇穆想了想,還是要與元羨做一番商量,明日審不審,怎么審。

    她入內的時候元羨正低頭寫字,他聽見聲音,知道是她來了,卻不知怎么心里生出懼意,略一猶豫,就錯過了抬頭的時機,提著筆僵在案前。及至皇穆開口說了聲“殿下”,他才如釋重負。

    他抬眼看向皇穆的瞬間幾乎是有些凄惶的。

    皇穆相較他那日所見,似乎更見清瘦,但于他而言,依然是無可抗拒的昳麗與瀲滟。

    她穿了身他昨日見過一個背影的白色麒麟常服,麒麟如舊是金線勾勒,因底色純白,這只麒麟較她其他顏色的麒麟要文靜許多,伏貼地臥在衣襟之上隱隱生輝。他將筆放好,面上帶了微微笑意,猶豫了一下,未帶稱呼,只說了句:“請坐?!?/br>
    皇穆在他對面坐了,遞過一份獬豸鎖咬著的案卷。

    元羨伸手接過,卻沒打開,內容他早已看過,是太廷司關于顏楚楚的卷宗。

    顏楚楚入太廷司后一言不發,他又叮囑不得用刑,卷宗的信息不過是抄錄名牒罷了。

    “殿下,太廷司已將顏楚楚送入麒麟,不知明日可否鞫讞?”

    “此事,我應當回避,我今日入宮本想稟明天君,可陛下去了行宮,據說明日便回。此事還勞煩……”他想了想,終究生疏地稱呼她,“還勞煩主帥做主,明日天君回朝后,我會入宮向天君將來龍去脈講清楚,相信很快就會有旨意了?!痹w一直盯著皇穆衣襟上的那只麒麟,說完后才抬眼看向她,輕輕微笑起來。

    這副笑容,在皇穆眼里十分陌生,元羨臉上不曾有過這樣的黯然。

    “殿下,顏楚楚曾任殿下宮中女史一事,除了馮鐸之外,可還有他人知曉?”

    “馮鐸、茂行、秦子釗……”元羨提了幾個名字又搖頭,“他們當初知道她是顏楚楚,但不知她更名為常芃?!?/br>
    “顏楚楚入殿下宮中之時,就叫顏楚楚嗎?”

    元羨愣了一下,有些赧顏道:“不是,她說自己無名無姓,只有個小字,叫阿溪?!?/br>
    皇穆在心中大笑,所以“顏楚楚”這個名字,是元羨起的。她想起他最初一直想給她起個字,此人不僅好送銅鏡,還愛送人名字。她克制著笑意,點頭道,“殿下,顏楚楚曾在殿下宮中任女史一事,與乾塔事無關,此事無需太廷司乃至天君知曉?!?/br>
    元羨皺眉看向皇穆。

    “當日乾塔之內,只臣與殿下二人,臣下到塔內之時,顏楚楚已被結界震暈,塔內窺鏡盡被損毀,所以塔內之事,無人知曉。我們只說臣與殿下先后入塔,入塔之時顏楚楚已昏倒在塔內,殿下與臣商議后,先將顏楚楚送出,留臣固塔。臣應對有誤,不慎斬殺鎮塔龍,損毀塔基,致使乾塔倒塌……”

    元羨打斷皇穆:“你的應對無誤,如果不毀掉塔基,乾塔必將向中心倒塌,若如此,主塔勢必受損?!?/br>
    元羨后來才知道乾塔的倒塌是因為皇穆在塔內損毀塔基,斬斷了龍柱,他之后幾天一直在東宮照顧皇穆,她稍好一些他才上朝,那時朝堂之上關于皇穆斬殺鎮塔龍損毀乾塔一事已經物議沸騰,陸深不得不入朝陳述當時斬龍毀塔之必要。朝堂之上雖是堵住了悠悠之口,但風諫們之后又將目標轉至陸深,連他前幾個月留戀酒樓眠花宿柳等事都糾纏出來。元羨知道皇穆這番說辭是預備出面將此事承擔下來,她上疏請罪,罰俸若干,風憲們便可罷休。

    可他不能允許。

    往日是往日,今時今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能再允許她累累功績下累累傷痕,卻要上書罪己,平息物議。何況她此舉意在掩飾,當日塔內,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抱起顏楚楚之時,皇穆臉上的錯愕他看見了。

    他躲避著落石飛身而上之時心內腦內一片空白,他事后問過陸深,皇穆的身手斬殺鎮塔龍是否游刃有余,陸深不清楚塔內發生了什么,含糊其辭,只說當時塔內情況復雜,難免顧此失彼。

    他們在宮內福熙宮見面之后,再沒有這樣相向而對過,宮人當夜就將他的東西送至春陽宮,春陽堂與鹿鳴堂內的穿堂擺起兩道屏風。他只昨天在窗前見過一次她的背影,一閃而過,卻也足夠攪擾得他心緒不寧。

    顏楚楚一事,如今想來他當年處理得十分不妥。而她后來的去向,他也居然就沒有再命人追蹤過。

    她當時說自己是即鳴派來的,他也就信了。即鳴派入他宮中的使臣,為何又入了太樂丞。

    他新立太子不過幾個月,此事究竟事關兄弟鬩墻,還是另有隱情。顏楚楚與年初鎮魔塔圖遺失之事什么關系,她會不會根本就是北綏的閑諜。

    若如此,那么他替她更改名碟一事,朝臣會如何看,天君會如何看。

    皇穆今日的話他明白,他能想到的,她都能想到。

    “顏楚楚的來歷,我不清楚,我們是十年前在單狐州遇到的。她說父母俱已亡故,再沒有其他家人。后來又說她是即鳴送至我身邊的。我問她有什么要求,她說許她出宮即可。我憂慮即鳴會傷其性命,于是托馮鐸更改了她的名碟。后續我再沒關注過,不知道她怎么去了太樂丞?!?/br>
    他說著看向皇穆,她一手托腮一手把玩著他桌上的一柄玉如意鎮紙。那還是他命人按他第一次參加例會時,她手上把玩的那把小如意復制的。

    她托腮那只手的手腕處赫然是一圈褐色疤痕,他不需確認就知道,她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也是如此。她受雷刑的事,他未與人說過,他滿腹疑問,但無人可問。麒麟上下似乎皆知,可麒麟上下皆諱莫如深。

    她不想別人知道,他便不能探聽。

    皇穆對顏楚楚所有的那點好奇,并不是元羨以為的那種好奇,她對顏楚楚有所顧慮,可這份顧慮,她覺得元羨解釋清楚了。

    “殿下,顏楚楚在殿下宮中多少時日?”

    “三個月?!?/br>
    皇穆笑起來,“殿下不必憂心,不管顏楚楚什么來歷,她如何進入乾塔,入塔有什么圖謀,都與在殿下宮中的三個月沒有關系。十九年前,殿下還是怡王,單狐州的事她或者知道一些,可這十九年間單狐州風平浪靜。她之后為什么去了太樂丞,與殿下沒有關系?!?/br>
    “可是為她更改名碟一事,是我托馮鐸交于花朝監的?!痹w突然對這件事的走向不那么關心了。他就希望時間停留在此刻,她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笑,和他說話。

    “殿下信得過臣嗎?”

    “自然?!?/br>
    “名碟之事,臣同陛下解釋。殿下放心,此事不足以為慮?!?/br>
    元羨想問你要如何說,可又覺她必然有她的考量。

    “陛下會不會怪罪你?”

    皇穆笑著搖頭,“不會?!?/br>
    “不管你與陛下如何說,此事我一力承擔?!?/br>
    皇穆見他一臉凝重,臉上笑意又盛了許多,“殿下放心,此事不會有任何懲處。擒拿損毀乾塔之人,殿下與臣只有功績?!?/br>
    諸事紛紛擾擾,元羨只覺心內方寸萬重,可千頭萬緒卻無從說起。

    皇穆略等了等,見他再沒話說,將玉如意放回案上,“臣先告退了,殿下,明日巳初,臣在鑒真堂等候殿下?!彼f著起身,也沒行禮,轉身走了。

    元羨看著她的背影轉過屏風,疑心自己或者叫了聲“主帥”,或者說了聲“主帥慢走?!?/br>
    又或者,什么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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