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于役
陸深揮手使桌上的作戰圖自行疊起,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皇穆,自己低頭吃茶酪。 “又有信?她不會愛上天君了吧?!被誓陆舆^來對著窗外看了看,對陸深道:“不知可否……” 陸深斬釘截鐵道:“不可?!?/br> 皇穆故作怒容瞪著他,可陸深根本不看她,“那麻煩陸帥叫子沖進來?!?/br> 陸深也不抬頭,大喊:“左子沖!” 左子沖聞聲入內,向皇穆施禮后垂手而立。 “請左副帥來?!?/br> 左子沖領命而去,陸深見他走了,挑挑眉毛,看著皇穆:“你準備讓左顏進宮送信?” 皇穆一臉小兒無賴:“不然我去?那我要把時安吃起來?!?/br> “左顏什么都不知道,天君若是問起什么,他如何回話?” “天君問了什么,他記下來,回來問你,你告訴他,他記下來,再進宮回話?!?/br> 陸深放下茶杯,冷冷地看著她,皇穆笑瞇瞇與他對視,他忍了一會兒終究也笑起來。 “有勞將軍?!被誓码p手執信,高舉過頭,恭敬地呈給陸深。 陸深嘆了口氣,探身接過來,“是不是追子沖回來?” “不用,過幾個月就五殿演練了,我們商議一下名單?!被誓陆饬诵念^大患,心情大好。 “中午太子殿下留我在內殿吃飯?!?/br> 皇穆展開一份兵器圖,“那么你被收買了嗎?” “差不多吧,殿下還約我晚上小酌?!标懮疃酥〉右Я丝诒搪渌?。 皇穆一臉高深莫測地探向前,向陸深招手讓他也近前些,聲音壓得極低:“東宮看上了你?!?/br> “可能是要同我商議如何處置你,你先想想,看上什么位置了告訴我說,我晚上幫你和殿下謀求?!标懮顚λ齽偛诺脑捴萌糌杪?,放下碟子,探頭看了眼皇穆手里的圖,在自己這邊也找出來,翻開細看。 “我想好了,我要當他的副帥,負責作戰指揮?!彼f著豎起圖紙,指著一把弩問:“鶴弩的重量是不是沒有變化?之前不是說了讓想辦法給單弩減重嗎?” “重量減輕后射程太短力量也弱,帶不動破甲錐、寸金錐,而且弩身的承力也降低了,三十箭左右弩身就會開裂?!?/br> 皇穆皺眉,“換了新的箭鏃后單弩的重量太重了,連射的話很難端穩?!?/br> “寸金錐確實重,目前只能增加□□手的力量訓練。你做指揮作戰的副帥,我怎么辦?” “他都看上你了,你給他當個良娣良媛什么的,別打打殺殺了,受傷了他多心疼呀?!?/br> “我要當也當太子妃,看不上良娣良媛?!?/br> 皇穆持筆在單弩處畫了一個圓,一邊向后翻看一邊說:“太子妃這個位置已經給了周晴殊,陸二小姐您說晚了?!?/br> “那我就更不愿意了,我們本來就不好,在她手下,她會將我虐待致死的?!?/br> “不至于,不至于,你比她有力氣,罵不過她,可以打她。其實單弩不必射程遠,遠射程還要靠弓箭?!?/br> “一會兒左顏來你和他商議,我幾乎沒用過弩,經驗太少?!?/br> “要不要請太子來?或者我們去麒麟殿?”皇穆想起來殿內還有個主政的太子。 陸深輕笑了,“他懂嗎?” “不懂就更要帶著他了,”皇穆輕拍案幾,“扶上馬,送一程!收拾東西我們去戎鞍樓?!?/br> 陸深見她坐正了身子,知道是要起來,他先一步起身,“你且等等,”說著從腰間的芥子袋中取出一個錦盒,遞給皇穆。 “這是什么?你馬上要做太子良娣了,還送東西給我,不敢當不敢當呀!”皇穆笑著接過來,把茶杯、點心碟推開,將錦盒放在案幾上,打開,十分愉悅地“呀”了一聲。 錦盒內,是一套白荷玉的琴軫,軫項雕成蓮花形狀,玉質細膩潤澤,狀如凝脂,光暈柔和,泛著細潤珠光,荷香撲面而來?;誓聹惤寺劼?,贊嘆道“好香”,愛不釋手地摸了摸,看向陸深:“哪里來的?” “素風閣的,賣家是個輔輿商人,說是白民國時候的,我看倒未必,玉或者是白民國的,但白民國哪有如此雕工?!?/br> 皇穆毫不真誠地客套:“這如何好意思!” 陸深在她身旁坐了,此時離得近,聞得見她身上的濃重藥味,她向他一笑,眼內盡是天真歡喜,他有些難受,轉過臉,“你喜歡就好?!?/br> “喜歡,喜歡,陸良娣果然闊綽!”皇穆將琴軫在錦盒內放好,“我們去戎鞍樓吧?!闭f著轉首向窗外大叫:“聞悅!” 聞悅應聲入內,皇穆抱著錦盒孜孜道:“我要去大營,你讓人和宴宴說給我備衣服?!?/br> 聞悅出門后皇穆深吸了口氣,撐著案幾就要起身,陸深道:“過幾日陸允圓鎖,你去不去?” 皇穆連連搖頭,“我不去?!?/br> 陸深絲毫不覺意外,“他今年要入軍殿參習,他想來麒麟?!?/br> 皇穆有點憂愁地看看他,支吾道:“你在這里任副帥,他如何能來?!?/br> 陸深饒有興致地打量她,笑道:“他若是我兒子,自然來不了,他只是我的侄子,當然可以來?!?/br> 皇穆輕輕點頭,“既如此,那便來吧?!?/br> “他想從軍?!?/br> 皇穆看他一眼,“他學識很好,從軍可惜了?!?/br> 陸深笑:“你這話讓人知道,傷透天界眾武將的心,誰說從軍者皆是學識不好之輩?” “參習可以來麒麟殿,從軍的話……”皇穆聲音漸低。 陸深笑意更重:“參軍的話不能來麒麟?” 皇穆輕嘆了口氣,“我不愿意他來麒麟,可也不放心他去別的軍殿,他如今還小,便是決心從軍,也是幾年后的事,屆時他可能轉了心意,況且,”她的手在錦盒劃來劃去,“那時候麒麟早就是太子府兵了,不會從建極監召兵?!彼攘说?,見陸深沒再說話,便撐著案幾準備起身,陸深扶她,“慢一點,你左腿還是要少使力?!?/br> “沒事沒事,我覺得我這幾天好多了?!?/br> 陸深幽幽道:“你想多了?!?/br> 皇穆扶著他的手臂,極為憐愛地拍了拍,“我有些傷感,”她看著陸深:“你這么好,日后進了門,周晴殊一定會欺負你,讓你知道何為主母威儀。一想到這里,我就好心痛?!?/br> 元羨入麒麟一月有余,還是第一次在戎鞍樓議事,他不像茂行那么愿意閑逛,麒麟大營他連一半都沒轉到。 戎鞍樓在西邊,與春陽宮頗有段距離,要騎馬代步,引路的參將在前面帶路,不住稱贊元羨好酒量。 元羨笑著與他說些客套話。 戎鞍樓坐西朝東,樓頂樣如作戰盔甲,由層疊相襯的“如意斗拱”托舉而成。樓共九層,每層均有飛檐。遠遠望去只覺檐牙高啄,勾心斗角,卻于崢嶸軒峻之外隱隱有嫵媚之態。他騎在馬上并不覺得十分大,及至眼前才發現此樓極巍峨,僅樓門兩旁的銅麒麟就有兩丈高。 左顏早率人等在樓前,元羨下馬與眾將見禮,一行人登上階梯,入戎鞍樓。 樓內中空,十二根巨大楠木從一樓貫穿至頂,各樓層間既有樓梯,又有浮石可供上下。 眾人登上浮石,左顏向元羨介紹:“殿下,此樓平日用于演練指揮,沙盤推演,一些軍事上的例會也在這里召開?!?/br> “下午要匯總靖晏司新武械的試用反饋,并研究九月練兵的出戰將領?!弊箢伜唵谓榻B了一下各層功能,和元羨說起下午的議題。 “主帥也參加?” 茂行在身后怒其不爭地嘆了口氣,哀嘆此人心里只有皇穆。 “主帥已在九樓恭候殿下了?!弊箢佇Φ?。 元羨點點頭,沒再說話。 及至九樓,遠遠便聽見說笑聲,漸行漸近,聽到皇穆笑道:“此次練兵應該你我搭檔,軍旗上就書’跛聵’二字?!?/br> “生而聾是為聵,卑職是長大之后才聾的,旗子上應書‘跛聾’?!币蝗藥е鴾睾托σ獾?。 “這個主副模式,對陣時四殿定會對我們心生憐憫而不忍下手太重?!被誓伦陂缴险f得眉飛色舞,看見元羨進來,扶著大榻的扶手起身,向元羨敷衍行禮,她身邊的小案上放著一把鶴弩,幾支箭鏃。屋內或坐或站□□個人,一一向元羨見禮。 “殿下。我們那邊坐?!被誓轮噶酥咐镩g的議事廳,拎起鶴弩蹣跚而行。 元羨與她并肩,她將鶴弩遞給他:“殿下,這是靖晏司新配發的鶴弩?!?/br> 元羨接過來時單手幾乎沒拿住,他端起來,心內十分詫異,這把弩長度不過兩尺,卻極為沉重。他慶幸沒脫手,不然一定遭眾將恥笑。 “這弩十分重?!被誓路鲋笞記_坐下,對元羨做了一個“請坐”的動作。她對于元羨接弩時的幾乎脫手毫不意外。 議事廳的桌子與麒麟大殿例會廳的桌子樣式相同,卻小的多,例會廳至少能做四五十人,這張桌子,似乎三十人已是極限。 一共備了五把弩,茂行也分到一把,他興奮地抱在懷里細細端詳。 皇穆調整了一下坐姿,對元羨道:“殿下,今日我們主要對靖晏司去年下發的新軍械做一個意見匯總,以及商議一下九月份五殿練兵的參將名單?!?/br> 元羨點點頭,說了聲“好?!?/br> “去年十月巡防的時候我在西部搞了一個小規模的演兵,當時對戰時間短,可是已經有□□手擎不住鶴弩。從東?;貋?,祥穩司報上來的傷員,幾乎多半都傷在小臂與肩背。我以為今年鶴弩的重量會有所調整,上午發現不僅沒有變化,破甲錐和寸金錐的重量居然又增加了。這等于鶴弩較去年更重了?!彼f著看向左顏:“減輕重量有那么困難?” 左顏解釋道:“鶴弩越來越重的一個原因,是北綏鎧甲提升了鎧甲的防護性,鶴弩之所以叫鶴弩,就是因為它的重量相較其他同等大小的弩要輕,十幾年前鶴弩搭配寸金錐幾乎能射穿所有非注靈鎧,三年前北綏占了觸及山,觸及山盛產烏金,北綏鎧甲的堅固度因此提升,為了依舊能射穿鎧甲,靖晏司增加了破甲錐和烏金錐的重量,鶴弩也因之而增重,原本三百丈的射程也因此縮短到二百丈?!?/br> 皇穆想想道:“莊眷去年不是說可以將鶴弩改造為重量像以前一樣而穿透性不變嗎?” “減輕的重量要用□□的彈性和功弦的韌度來彌補,烏木不夠?!?/br> 皇穆撐著下頜想了想,無奈道:“那只能提高祥穩司鶴弩手的力量了?!?/br> “目前的解決辦法是更換弓弦,烏金弦與平弦相纏,弩臂前端中空,這樣大概可以減輕十分之一的重量,雖然少,但聊勝于無?!弊箢亸纳砗笫虖氖掷锝舆^一把換弦后的鶴弩,遞與皇穆。 皇穆接過來,兩把弩換著拿了拿,“是輕了些,但還是重?!彼龘u搖頭,嗤笑一聲,“與其在這里糾結,倒不如出兵,將觸及山或者奪回或者毀掉?!彼D臉看向左顏:“依舊上報鶴弩過重,將我們的解決辦法也寫上去?!?/br> 后面幾十件武器過得快極了,皇穆再沒什么意見。元羨假裝老成,每樣拿過來只是看看,茂行則件件仔細端詳,他面前桌上漸漸堆起一座小小的武器山,而他還在愛不釋手的細看一把短戟。元羨向前翻看,短戟寫在呈文第七頁,呈文總共十七頁。 “殿下可有什么意見?”皇穆合上呈文,看向元羨。 “我沒有打過仗,弓馬皆生疏,對武器知之甚少?!痹w笑起來。 “殿下客氣了,馮帥對于武器頗有研究,現在還在用的龍鞍就是當初馮帥改進的?!被誓抡f的是元羨的舅舅,青龍上任主帥,馮潛。 說話間議事廳外有人叩門,內侍入內通報,是陸深到了。 陸深入殿后向元羨行禮,坐了皇穆右首。 “剛好,才說完武器?!被誓滦?。 “鶴弩有解決辦法?” “更改弓弦,弩臂前段中空?!被誓率疽馑麄儼迅暮蟮您Q弩遞給陸深。 陸深拿在手里掂了掂,“好像是輕了些?!?/br> 左顏看他將弩翻過來看弩機,問道:“你有什么建議?” “我?”陸深看向左顏,“沒有,我幾乎不用弩,而且這個重量,我覺得還好?!标懮顚㈠筮f回去。 “不能用你衡量?!弊箢佇?,看向皇穆,“主帥,金鍪部和燧鑒部的人是否可以先行告退?” “可以?!被誓曼c頭,“我們休息一會兒?!彼χ鴽_眾人擺擺手,“你們出去轉轉,你們在這里,我很拘謹?!北妼⒂谑切χx席。 眾人散去后屋內除了內侍,就剩下元羨、皇穆和一心一意摩挲武器的茂行,他這會兒又拿起一張弓,不多時,因屋內的安靜而抬首四顧,就見元羨不住暗示讓他出去。他本想罔顧,就賴著不走,后來不知是因畏懼儲君還是憐憫儲君,終究是放下那張弓,一步三搖地起身出門了。 有侍女在門口一閃而過,皇穆看見了,向廳內幾名侍從揮揮手,將他們趕了出去。那侍女是福熙宮的,她知道定是送藥來,于是假裝同元羨有什么機密事的屏退眾人。她有些撐不住了,端鶴弩那幾次將她有限的氣力耗費殆盡,卻又不愿眾人知道她現在連拿鶴弩都費勁,撐到如今,已是力竭。她知道元羨還在,也知道應該和他說點什么,但身后的疼密密麻麻,蜇得她不想說話。她后悔讓眾人出去,盡力熬下去或者還能再撐一會兒,此刻松懈下來,便覺得再提不起力氣和精神了。 “殿下,”她看向元羨,“勞煩殿下,給臣杯水?!?/br> 元羨見她屏退了侍從,以為有什么事,此時聽她聲音喑啞,忙起身倒了杯水,“有點燙,你稍等等?!痹w施法降下水溫,又畫蛇添足地吹了吹,才遞給皇穆。 皇穆接過來,說了句什么,慢慢喝起來。她的聲音很低很輕,元羨模模糊糊聽得似乎是“有勞殿下,臣僭越了?!?/br> 元羨毫不意外地又升起了,對于皇穆無處不在的心疼,他低頭憐愛地看她,見她鬢角處有汗滑落至臉頰,鬼使神差的,他伸手將那滴汗擦掉了。 正在小口喝水的皇穆停下來,抬首看他,元羨只覺得腦內陣陣轟鳴,他還沉浸在他居然就伸手摸了她的震驚,以及指尖剛剛摸到的,那細膩溫潤的觸感中。 皇穆面上不見驚詫,不見憤怒,她像什么都沒發生,或者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看他。那雙眼里古井一般,無波無瀾, 元羨強迫自己與她對視,想找出些情緒,一無所獲,她看了他一會兒便繼續低頭喝水。他于是想,若是俯身親她一下,她會不會也沒反應。 他胡亂想著,皇穆已將杯中水喝盡了,微笑道:“殿下,恕臣僭越,煩請殿下召陸深進來?!?/br> 元羨木木地點頭,向門口走去,幾步路走得幾如騰云,他心內升騰起近乎蓬勃的怒火,可又不知道,這怒火因何而起,只覺得臉上特別熱。他擦掉她那滴汗的拇指不住的和食指揉搓,那滴汗似乎還在,被他揉進了肌膚,揉進了血rou。 他猛地推開門,門邊內侍正在出神,嚇得向后退一步,忙又垂手站好。他開門的聲音太大,廳堂中正在說笑的麒麟眾將不由皆看過來。 陸深與左顏對看一眼,上前幾步,卻聽見皇穆在里屋叫“仲瑜”。 聲音不似剛才那般澀澀的,卻也聽得出委頓。 元羨立時起了一走了之的心,可終究克制住了。陸深經過時向他微微頷首,他點點頭,側過身讓他,掙扎出一個笑,裝作沒事地走向正醉心沙盤的茂行。 茂行正拿著一根小藤杖指揮十幾條長不過三五寸的小龍追趕一隊小騎兵。又是噴火又是噴水,騎兵和馬匹沒一會兒就被折磨成一堆沙土。小龍無聊的在沙土上盤旋,龍吟陣陣。 茂行立起藤杖笑得一臉燦爛,轉臉看見元羨陰沉著臉,嚇了一跳。 “這都是沙土化成的,好逼真的沙盤!”他說著伸手撈起一條小龍,小龍被他罩在手中十分驚慌,盤旋著撞來撞去。茂行柔聲安撫:“別怕別怕,讓他見見你!”可小龍還沒被他送至元羨眼前,就在手中化成了一灘沙土,茂行雙手捧著沙土一臉驚恐。 “世子,”左顏快步上前,他左手撫在沙盤一側的思南上,從左順時針轉了一下,眼前的沙盤陡然而大,茂行手里那攤土又匯聚成龍?!吧潮P有結界,越出結界即會化成沙土?!?/br> 茂行一臉失落:“所以帶不走是嗎?” 左顏笑,“帶得走,用駐術液即可?!闭f著吩咐人去取。 茂行大喜過望,繼而貪得無厭地問:“就這么大嗎?還能再大一點嗎?” “還能大,世子把這一條放回去,重新匯成一條大一些的,最大可有三尺?!?/br> “那還是他嗎?”茂行看著手里的小龍。 “不是了,本身都是沙土化成的,每次生成的都不一樣?!?/br> “那就不用了,它就很好。帶走后就一直這個形態嗎?” “對,”左顏接過內侍送過來的霽青瓷瓶,倒出了一粒朱色的藥丸,放在茂行托著小龍的右手上?!懊咳齻€月用駐術液浸一下,若不精神了就拿回來在沙盤里養幾個時辰,主帥從沙盤里帶走了的幾只,如今已有十幾年了。光咒或者火咒都可以,請世子將這丸藥化成水?!?/br> 茂行順從地起了一個光咒,掌心升起粼粼微光,白色藥丸瞬間化水,水汽蒸騰漸成球狀,小龍被攏在其中。霧氣漸濃,小龍抖抖胡須打了個噴嚏,水汽漸散,本來陶土色的小龍變成一條小小白龍,周身鱗甲光華熠熠。 本來的沙土小龍茂行就已經愛不釋手,如今這條小龍幾可亂真,他不由笑得更加開心。 元羨冷眼看他滿臉傻氣,頗為嫌棄。偏偏他還不覺得,一臉炫耀地把小龍托給元羨看。 “主帥也喜歡龍?”他想起左顏剛才的話。 “主帥那是幾只小麒麟?!?/br> “主帥的麒麟也出自這里?” “正是?!弊箢伮犆靼自w的意思,將瓶子遞給侍從。茂行卻不放心,“給我給我,我自己收著?!闭f著接過來揣在懷里。 左顏抬手掠過沙盤,沙盤即刻化作一個收起的卷軸,他將卷軸展至寬約兩尺,手書“俊疾山”三個字,看向元羨:“殿下想看多大的?” “主帥那幾只多大?” “有四寸的,有五寸的?!弊箢伮砸凰妓?,寫下“麒麟三只五寸。麒麟三只四寸?!焙仙暇磔S重新放回卷云案上,沙盤即刻重現,三大三小六只麒麟圍在一桿掛著“麒麟”大纛周圍。 元羨走上前,托起一只小的,看它在手心打轉,尾巴搖擺個不停。 有內侍近前,對左顏道:“副帥,主帥請您過去?!?/br> 左顏吩咐人再取一瓶駐術液,說了聲“知道了?!毕蛟w拱手,“殿下……” 元羨未等他說完,就笑道:“你去吧?!?/br> “給我一粒?!痹w伸手向茂行道。 “他們給你取去了,你等一會兒?!泵猩焓种敢↓埨@著他的手指轉圈,沒空理他。 “如今我主政麒麟,你信不信我命人把你的龍丟回去?!痹w威脅道。 茂行嗤笑一聲,“就你還主政麒麟,今天那些軍械你得有一半不認識吧?認識的也不是十分會用吧,人家主帥現在在屋里呢,你此刻說了不算?!?/br> 說話間另一瓶駐術液取來了,元羨倒出一粒,也起了個光咒,水汽散盡后他發現手里是只金麒麟,在他手里擺頭擺尾地轉了幾圈,可能是覺得地方小,居然騰起一片小小的云。 元羨驚奇不已,心中升起無限憐愛。 “它為什么有云?!”茂行立時妒忌起來,低頭看向小龍,質問道:“你的云呢!” “龍本身就會飛,要什么云?!痹w見小麒麟自己能飛,抖抖手上的水汽,負手冷冷道。 “你剛才怎么了?臉上那么難看?!泵幸娝樕幌駝偛拍敲搓幊?,低聲問道。 元羨正待說點什么敷衍過去,卻見陸深步出議事廳。 “殿下,主帥,請示殿下,會議可以繼續嗎?” “主帥休息好了?”元羨笑著問。 陸深躬身稱是。 “那繼續吧?!霸w說著向議事廳走去,小麒麟騰云跟在身后。 皇穆似乎沒動,還坐在椅子上,手邊放著一個藥碗。臉色較剛才更慘白了些。她看見元羨,沒再嘗試起身,只是仰頭沖他笑笑,叫了聲“殿下?!?/br> 元羨雖然見她這副形容就知道她必不會起身,但又擔心萬一,趕忙上前幾步:“主帥不必起身?!闭f話間小麒麟已奔至身旁,皇穆不由笑了,伸手過去,那小麒麟剛從沙盤上的術法區出來,行動間還有些僵硬,元羨那幾步走得急,它跟得頗為費力。它停在已經坐下的元羨身邊,喘息著看見皇穆伸過來的手,在云上踢踏了幾步,邁步跨了上去。 皇穆憐愛地看著掌中麒麟,伸手逗了逗,良久沒說話。她把麒麟放在桌上,大概是因為她身上的香氣或者元羨剛才走得急,它生氣了,小麒麟追著皇穆收回的手不放,腦袋不停地蹭她的手背?;誓旅?,之后兩只手攏著它推向元羨:“這是你真正的主人?!?/br> 她向陸深看了一眼,陸深會意,探身看向符徹,符徹翻開面前的呈文,簡單介紹了一下九月份五殿的練兵地點,參練級別。 “今年殿前戰,是輪到白虎了吧?”皇穆聽他介紹完問道。 “回主帥,正是白虎?!狈麖亓⒖痰?。 皇穆低頭看著眼前的呈文,上面寫著時間,地點,參將級別。她半晌沒有說話,殿內眾人也靜默著,元羨手邊那只小麒麟自己繞著尾巴玩了一會兒,偎著元羨的茶杯睡著了。嘴邊的胡須隨著吸氣呼氣一擺一擺。 “符指揮使,”皇穆看了眼元羨手邊的麒麟,抬頭道,“殿下剛入麒麟不久,今日要討論的參將人員,殿下可能有些陌生。這樣,崇寧院按照今年要求練兵參將的級別列一份單子來,將麒麟殿所有符合要求的都列出來,寫明軍功,隸屬,所用兵器,善戰類別。需要幾天?”她說著看向符徹。 符徹顯然沒想到皇穆突然要這樣一份幾乎龐大的名單,他愣了一下,低頭想了想,:十天?!?/br> 皇穆笑著搖頭,“十天不夠了,給你二十天,今日回去先通知四軍,讓他們立即著手收錄各軍名單,七日內上報,你們整理一下。司執院也統計一下?!被誓驴聪蚪B崇。 紹崇點頭稱是。 “主帥,舊例是練兵前出戰過的軍將就不參與練兵了,名單中要不要列進來?”陸深問。 “要,依舊援舊歷,參與平蛟亂者不參加此次練兵,但名單上要有,另行標注一下就好。不算今日,”她心里算了算,“下月初二,還是今天這些人,還在這里,我們把名單定下來?!彼f著看向元羨:“殿下覺得可好?” “很好?!痹w知道這完全是在遷就他,她布置如此浩大工程,是為了讓他盡快熟悉麒麟眾將。他想說幾句堂皇的客套話,可脫口而出的,也只是“很好”。 “那今日,就到這里吧?!被誓抡f著換了一邊靠向身后,元羨發現她身后多了幾個靠墊,想是他出去的時候,陸深拿給她的。 眾人等元羨和皇穆先走,皇穆看了元羨一眼,元羨笑著說:“眾位先走吧,我和主帥還有些事?!?/br> 眾將于是起身,向二人行過禮后魚貫而出。 皇穆看眾將出門,議事廳只剩下她和元羨。 “殿下有什么吩咐?” 元羨盼著她不理自己,至少別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別像是他那一下在她心里絲毫波瀾也無。 可就是什么都沒有。 他動不動手輕薄她那一下,之后的會議都會這般進行,她對自己的態度也依舊會這樣,不卑不亢,恭敬有禮,時時刻刻為他著想,時時刻刻為麒麟與他鋪路搭橋,幾乎是手把手的演示給他看,麒麟主帥要這樣做。 “沒有別的事,我看主帥乏力了?!彼尡妼⑾茸叽_實有這層考慮,但這不過是他諸多訴求和渴望中,最小的那部分。 “多謝殿下?!被誓滦ζ饋?。 “我替主帥叫內侍進來吧?!痹w邊說邊起身。 身后毫無意外的,皇穆說“有勞殿下?!?/br> 皇穆一步都不愿再走,不想再走,卻又不愿在眾人面前被背著離開。左子沖與增茂一左一右,幾乎是架著她起身。 她坐得太久,站定后只覺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緩了緩才清明了些,她沖元羨笑笑,“殿下,臣先告退了?!?/br> 元羨想送她到樓下,但知道他在,她還要撐著敷衍自己。 他坐下來看著那只小麒麟睡醒了正在桌上跑來跑去,略等了等,才帶著麒麟和眾人一起下樓,出門時卻看見陸深和赫詹不知在說什么。他以為陸深一定跟著皇穆走了。卻沒想到他沒走。 他居然沒送她回去。 她都那個樣子了,他居然沒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