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葉萋萋-2
元羨入麒麟已兩日,皇穆依舊未露面。 麒麟為他準備的陽春宮大極了,除官署寢宮外還有花園游廊,園中還有個不小的湖,湖心有個亭子。 副帥陸深、左顏于他入麒麟的當日下午又來拜見,陪他吃了晚飯,卻只字未提主帥皇穆,連公序良俗中應為長官所鋪墊的主帥如何親自過問宮署建設、主帥如何cao心宮署侍從安排等話亦一概沒有。他滿心不快,卻也被激起些昂揚以及莫名斗志,一句未曾問起皇穆。 冬日天晚得早,酉時二刻天色就有些暗,茂行歪歪斜斜倚坐在椅中,捧著茶杯,一邊吹裊裊霧氣一邊笑道:“又過了一日,我們依舊未曾見到麒麟主帥皇穆?!?/br> 元羨將手上的文移略作批示,合上后命內侍裝匣送走,拍拍手,微笑道:“此人經歷坎坷,性情乖張些,可以理解?!?/br> 茂行嘗了口茶還是燙,“她兩個副帥倒還不錯,營中建設得也好,麒麟殿似乎比青龍大?!?/br> 鐘沛道:“大得多,麒麟殿是在先太子崇榮的白澤殿的基礎上建起來的,不僅營院駐地是白澤的,軍將也大半是白澤的?!?/br> 茂行點頭:“所以都說皇穆的軍功一半是白澤殿舊部打下來的,一半是陸深與左顏打下來的?!彼f著想起什么,向元羨道,“你可曾記得迎我們入殿之時,有幾個人未穿麒麟軍服?” 元羨點頭,那幾人一身皂色在麒麟一眾金色軍服中十分明顯,他當時覺得有些奇怪,但因為忙著生氣,轉首就忘了。 “麒麟軍將中除了白澤殿的軍將,還有葉容,也就是皇穆生父的舊部?;誓聦ψ约翰⒎翘炀H生一事十分在意,從不祭拜親生父母,是以當時將葉容舊部劃入麒麟殿時,眾將十分抵觸,聯名上書,懇請天君收回成命。天君未允,此事卻得罪了皇穆,麒麟立殿之后葉容舊部的擢升是最慢的,是以已麒麟立殿十幾年,依舊有一部分軍士拒穿麒麟軍服,不認皇穆?!彼f到此處不由笑了,“所以如今想想,她不來見你,于她而言,根本算不上非常之舉,恐怕也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br> 元羨起身俯瞰房內的麒麟營圖,瞥見西北角一處塔樓,離近了只見上書四字“戎鞍之樓”,他想起鎮魔塔,天君命他與皇穆一同探查,可皇穆一直不露面。 他又想起雷刑,看向鐘沛,“去歲三營暗探事你可了解?” 鐘沛道:“這件事比較復雜,暗探從軍入的是白虎,托了玄武的什長將自己調入麒麟,在麒麟描畫營圖時被抓,靖晏司審問之后,認為此事雖尚未成禍,但為了警醒五殿,所以判罰了百道雷刑,因麒麟責任最大,所以判了麒麟三十四道,余下六十六道白虎與玄武均分。顧時雍本是文臣,于雷刑之慘烈一無所知,手下人擬了百道他也就批了百道?!?/br> “麒麟果真無人受刑?” 鐘沛道:“玄武白虎是各自巡防主將受刑,麒麟此次巡防的主將列英齊平東海蛟亂之傷未愈,副將程棠正在東海練兵。按例應由主帥受刑,但八議之中,皇穆至少占了議親、議貴、議功、議賓,便是三百四十道雷刑也被免去了?!?/br> 元羨想了想回淳熙以來聽到的只言片語:“皇穆在朝中似乎風評一般?!?/br> “殿下這話委實是太客氣了?;誓轮魉鶠?,如何能稱得起一聲’一般’”,茂行笑起來,“臣來麒麟之前,就聽說麒麟大營如何違制僭越,這或者還可以推說此處本是先太子的軍殿。前些時東海蛟亂,皇穆率水軍平亂,戰后東海水君進獻若干珍寶。其中有株據稱四海之內最大的珊瑚樹,沈方特地為之備了吉服,準備攜珍寶進獻,沒想到送來的不過是幾車東海夜明珠?!?/br> 元羨有些好笑地問:“珊瑚樹被皇穆留下了?” 鐘沛也知道此事,笑道:“正是,且她拿走的不僅僅那一株珊瑚樹。事致司收到的夜明珠小且昏暗。據說皇穆命人制了張網,將夜明珠倒上去,小的漏下去,大的收起來,沈方穿戴的齊整極了,卻只收到幾車那樣的夜明珠。他氣得當夜具文上表,洋洋灑灑幾萬言,痛陳皇穆如何如何侵吞貢品?!?/br> 元羨笑著搖搖頭:“我若知道此人如此恣意,或者可知她根本不會上門謁見。早知如此,便去送送蕩殊,他這一去,不知何時再能見面?!?/br> 茂行笑:“沒準九月他就又來了,征和世子孱弱,諸國演武,便是為了面子,也應他代世子領兵?!?/br> 元羨早起后在常服與便服間猶豫不決,他記得幼年他舅舅例會時是穿鎧甲的,他當然有,但基本沒穿過。略作猶豫,選了便服。溜達著出來看見茂行等人倒都是常服打扮。 “我穿這身合適嗎?”元羨看著他們皆著常服,難免有鶴立雞群之感。 “你是來學習軍務的,又不是來接手麒麟的,穿便服正合適,不然一會兒是你坐主位還是皇穆坐主位?太子著常服居下首,她是天君嗎?請殿下時刻謹記太子威儀,天家體面?!?/br> 元羨深以為然,點點頭就要起身出門。 “時辰還早,我們和他們不一樣,端起你太子的架子,我們晚些到?!泵匈囋谝巫由喜豢掀鹕?,懶洋洋的。 “令尊就是讓你這么輔佐我的是嗎?”元羨見他一臉將醒未醒,想也知道昨晚一定又去找容晞了。 “儲副養德為上,要是依著我令尊,你都來不了,來了還備受冷落。這事我要告訴母親,讓母親告訴天后,然后由天后告訴天君,替你出氣?!?/br> “你這個圈子沒走完,風憲們就先上奏天君說我跋扈麒麟,例會遲到了?!闭f著上前拉起茂行,強行出門。沒走幾步發現他姿勢別扭,“你怎么瘸了?” “前幾日下馬時崴到了?!泵幸荒樀?,沒什么羞恥心地說。 陸深、左顏及麒麟殿中府一干人等俱已侯在春陽宮外,見元羨出來,一一與之見禮,左顏笑著說:“殿下,此處距離正殿還有段距離,還請騎馬代步?!?/br> 沿著營內河行走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漸漸聽得兵士cao練之聲,元羨在馬上張望,左顏解釋道:“這是早間cao訓?!?/br> 元羨點點頭,“校場在哪里?” “回殿下,校場在大營北邊?!?/br> “麒麟有多少兵士?” “麒麟兵士共兩萬四千余人,較其他四殿多出四千水兵?!?/br> 元羨點點頭,再未言語。 行不多時,經過一道儀門,便見一座巨大宮殿,殿前銅鶴引頸朝天,香云自鶴嘴翻騰婉轉,宮殿云霧繚繞,堂皇巍峨。宮殿正中掛著匾額上“麒麟殿”三字,正是天君筆跡。 “麒麟這是要反吧?”茂行跟在元羨身后看著巍峨的麒麟殿不禁喃喃道,他去過青龍正殿,也稱得上莊重肅穆,但相較麒麟,簡直寒酸。 元羨正想說什么,忽覺頭上烈烈風動,一片陰翳從身后侵襲而來,□□馬躁動嘶鳴不已,他不由抬頭張望,只見一條青色巨龍從眾人頭上呼嘯而過,原本縈繞著正殿的云霧震蕩不已,那青龍翻飛了幾下,化人形落在殿前,身型極魁梧高大,巍然如巨塔。 左顏笑道:“那是尚陽將軍,原身是條寒龍?!闭f著,西南方向霧靄凝聚,一只鸞鳳破叢云而出,駕風鞭云而下,也化人形落在殿前。 “許步清將軍?!痹w小時候見過他,容晞小時候還曾哭鬧著要過他的尾羽。 陸深笑,“此二位將軍例會之時從不循規蹈矩與眾將從營門入?!?/br> 說話間,眾人已至丹陛前,元羨看了眼一旁目瞪口呆的茂行,笑道:“到了,該下馬了?!?/br> 茂行忘了腳傷,下馬時不禁呲牙咧嘴,他強自忍耐,一臉平靜,一瘸一拐跟在元羨身后入殿。 本來竊竊私語嘈嘈切切的大殿在元羨入內后立時安靜,眾人與元羨見禮,有內侍近前,向元羨指著主位道:“殿下,主帥請您上座?!?/br> 元羨笑著搖頭:“孤此來是參習軍務,主位還請你們主帥坐?!?/br>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鐘鳴聲起,殿內本就不多的嘈雜聲漸漸寂滅,大殿深處傳來腳步聲。 行走得極慢,拖拖沓沓似乎三五個人,腳步聲漸近,朱紅色的殿門被緩緩推開,陽光照進來,在殿內界出一格明媚,光亮中幾條頎長陰影搖動不止,一個身形瘦弱著朱色常服,頭戴珍珠抹額的女孩兒緩步而出,不知是只有自己緊張,還是這一殿的武將皆如自己般緊張,元羨只覺氣氛突然就凝重起來。 這就是麒麟主帥,皇穆了。 皇穆步入大殿之前還在與人說笑,頭側向一旁,臉上還帶著些笑。她停在門口,看向一殿武將,臉上的笑意更盛了些。 殿內眾將幾乎同時起身,氣氛肅穆,元羨坐在椅中置若罔聞,本來他也不必起身相迎。但此刻,他的不動聲色無關太子威儀,天家體面。 皇穆逆光而立,陽光在她身上鑲了一圈的金邊,那耀武揚威的金邊襯得她更見孱弱。她略站了站,扶著內侍邁步入殿,剎那間元羨的心疼了一下,她左腿無法邁步,只能在右腿行動的時候拖在身后,行走時一頓一頓。 步出那一方金色明媚,她的容貌漸漸清晰起來,容顏蒼白艷麗,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眉間英氣勃勃。 這是上元夜,浮圖講,置身燈火通明鼓樂喧天熱鬧至極中那個帶著窮其面具的女孩兒。 皇穆走向元羨,拱手道:“臣,麒麟殿主帥皇穆,參見太子殿下?!?/br> 元羨忙不迭地起身相扶,有些失措地道:“主帥不必多禮!” 皇穆的施禮敷衍潦草,未及元羨碰到,她就收手起身了。 那夜煙火太盛,金碧輝煌下那張略顯蒼白的臉此刻在胭脂的襯托下更見憔悴。 她似乎沒有認出元羨,對主位做了個手勢微笑道:“還請殿下上座?!?/br> 聲音依舊清冷,相較那夜卻喑啞沙啞了許多。 “主帥,孤來麒麟是參習軍務,主位萬萬不可,還望主帥千萬體諒?!痹w看著她,漸漸面紅耳赤。 “如此,恕臣僭越?!被誓挛⒏┥碛质┮欢Y,這次更見敷衍,元羨還沒來得及還禮,她已轉身向主位走去。 幾步路走得漫長極了,剛才凝重的氣氛,重又粘稠起來。她扶著書案緩緩坐下,看向依然佇立的一殿武將,臉上始終掛著的淺淺笑意愈加濃重,她艱難地調整了一下坐姿,把玩著案上一支白玉小如意,笑道,“多日未見,諸位何以如此客氣?這般嚴肅,是要勤王?” 太子就在座下,可她似乎并不覺得這句“勤王”有何不妥。 殿內的氣氛有限的松弛了些,眾將落座,各部開始逐一匯報。 春分引少龍過雷陣,新軍演練,軍械檢驗。 元羨聽了幾件就走神起來,這和記憶中少時偷聽過的青龍例會并無不同?;蛴胁煌?,但他全沒在意。 原來是她。所以那夜的出入名單中當然找不到她。 他想到此處忍不住看向皇穆,她似乎精神不濟,左手撐著頭支在案上,她手腕上厚厚纏著幾道紗布,腕上松松地掛著一個金質嵌珍珠雙龍戲珠鐲,她臉上強撐出的笑意中漸漸顯出倦容,像支插在瓶中韶華勝極卻已經有些謝意的芍藥,一身錦繡奢侈卻顯得面目越發清冷。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就見過她。那時候眾人還都叫她的小字。 寶璐。 皇穆雖封公主,但并非天君子女。她父親葉容是天君帳下一名元帥,殉國于承景之亂,母親裴柯難產而死。葉裴兩家經歷諸國戰事后只遺下皇穆一人。 太后于是收養了皇穆,放在身邊極盡所能的寵愛。他跟著母妃去天宮謁見時,與她見過幾次。記憶中相貌極好,裝飾的粉雕玉琢鮮艷灼灼,身上香極了,以及,特別刁蠻。 她及笄禮后封號柔嘉,掌花朝建。聽聞她與即鳴訂婚時,想起的不過是她舉著兔子燈跑來跑去,攀著天君的膝蓋爬進懷里摟著脖子笑著唧唧噥噥。他后來于邸報上看到西海獻三千水軍,天君命昭元公主收水軍組麒麟殿,與四殿同級時并不知道昭元公主就是皇穆,只是詫異于一個公主居然執掌軍殿?!酢跤胁簧倥裎涣邢砂?,可昭元公主所在的是個要認真上陣殺敵之處,且似乎天君也真的讓她上陣殺敵,麒麟殿組建三個月后即參加邊防巡查,出戰平亂。他也聽到過,在邸報上看到過幾次她大勝而歸的消息,還曾在心中暗暗嘲笑天兵天將何其無能,一殿主帥竟讓個女孩做了。宴席之上談笑起來,也曾聽人議論過她的相貌,但見過她的人或緘口沉默或有心編纂,她的形象在傳言中日漸魁梧,赳赳武夫起來。 昨日夜間他還存著或者皇穆會來覲見的心,邊臨帖邊等人,《前赤壁賦》都寫完了,看看時辰已經亥時,于是確定她是真的不會出現了。他丟下筆伸展手臂走了幾圈,拿起案上的窮其面具,想起水君退婚事。梁昂的相貌于四海水君中鶴立雞群,曾和顧裴中、葉容、時潛并稱四公子。如此人物,于君后相貌想是要求極高?;誓庐敵醍吘挂浴酢豕魃矸菹陆?,迎親至屬地才悔婚,恐怕相貌和性格都讓人無法忍受。 昨夜睡前,他這般憤憤想到。 元羨看著此刻已經斜靠在座上,面色愈發蒼白的皇穆,她額上那顆珍珠讓他想起昨夜的笑話。他彼時聽到時心里想的是何其貪婪,如今卻覺得除她之外,誰的宮中也不配擺放那株珊瑚樹。 他思想的熱鬧,卻見皇穆撐著緩緩坐正,打斷正在匯報營區修繕事的主簿,“此事散會后你呈一份文書來,是缺金值?” “缺金值也缺貍力?!?/br> 皇穆歪頭想想,笑道:“你先寫,寫完呈上來,我們再議。缺金值還可以像大農令要,缺貍力,那只能派幾百步兵去柜山抓了”。眾將大笑。 “我累了,過幾日再補一次例會,今日未說到的會后呈給仲瑜、思慎??蛇€有什么現在就需決斷的要緊事?” 右手邊倒數第三個圓頭圓腦的參將左右看看,身子向前靠靠:“主帥,靖晏司要對諸州進行測繪,要求各殿上報測繪里數?!?/br> 皇穆眉頭微皺:“各殿上報?是什么意思?” 那參將眨眨眼睛,有點呆地頓了頓,“就是上報今年能測量多少面積的疆域,繪制多少面積的輿圖?!?/br> 皇穆輕笑著搖頭:“這是什么道理,他們讓我們測哪里我們就測哪里,讓我們測多少我們就測多少。讓我們自己上報,我把九州都測了,或者我就測一座山難道也可以?讓他們自己做了計劃分配給我們?!?/br> 皇穆每說一句,那圓頭參將就點一下頭,手上不停地記錄。 皇穆喝了口水,看看眾人,“還有什么事?” 左手邊桌尾的一名參將道:“靖晏司下發了新的戰甲,軍士們試穿過了,軍甲沒有問題,兜鍪有點小,意見已經反饋?!?/br> 皇穆點點頭,陸深卻突然道:“新的兜鍪太???誰去試戴的?” “林鶴鳴將軍?!?/br> 陸深輕嘆了口氣,“文移遞上去了嗎?能追回嗎?” 元羨正疑惑間,卻見皇穆無聲綻開一個極燦爛的笑,眾將如夢初醒般皆大笑起來。 “主帥,那兜鍪真的是小?!绷助Q鳴被眾人笑得面紅耳赤,向皇穆辯解道。 皇穆歪倚著看他,卻只是笑。 右邊桌尾的參將突然紅著臉支吾道:“主帥,去歲我們與白虎玄武一事,還未上呈我殿的徹查結論?!彼呎f邊偷看元羨,像是極為忌憚。 元羨只覺本來松動活泛的氣氛立時又嚴肅起來,略想想便知是三殿暗探事。 “不是當時就具文上表了嗎?”皇穆卻不在意,臉上還帶著笑,探尋地看向陸深。 “那份呈文當時還要求主將具名,列英齊傷重,呈文大概在他那里等了幾天,他簽字后沒有送上去?”陸深早忘了這件事,只記得最后命人送與列英齊并讓他簽字后直接呈到靖晏司。 “列將軍收到后即刻簽字上呈,但程棠將軍說他也該具名,所以從靖晏司又截回來轉送東海,程將軍不知道應該從他那里直接呈給靖晏司,又轉回來給了我們主事。就夾在東海增加補給的文書中,卻未說明,前幾天我們整理補給時才看到,問了一下靖晏司,我殿的呈文確實未上報?!?/br> 皇穆一臉好奇:“靖晏司沒收到呈文,卻沒催要?” “沒有,我都不知道沒送上去,一直以為沒批回來?!标懮钗⑽⒁恍?,狹長的桃花眼越發上挑,他語氣幾近輕佻,不知是不在意這件事,還是不在意靖晏司。 元羨與他接觸了幾次,覺得他老成持重,不想此時卻有些乖張不馴。 皇穆笑笑,語氣輕快道:“那今天呈上去,我說邸報上始終未見此事,原來如此?!彼p輕啜了口茶,放下茶杯后抬頭笑道,“還有什么要緊的事?”見眾人皆搖頭,看向陸深:“那么春分引少龍過陣一事,副帥還有什么意見?” 陸深看了皇穆一眼,眼中似乎有些情緒,卻只是唇角帶了笑,“過幾日不是還要補一次例會嗎,此事再議?!?/br> 皇穆聽他如此說,彎彎眼角,露出一個極乖巧的笑,轉首看向眾將:“那么就這樣?” 眾將起身,元羨猶豫了一下,也站起來,皇穆看看他,愣了愣,忙招手示意眾人坐下?;誓氯氲钜詠硪恢睆娜?,此刻面上卻帶了些尷尬,她靜默了幾秒,不好意思地看向元羨,誠懇地問:“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元羨幾乎笑出來,搖頭溫聲道,“主帥客氣,我沒有事?!?/br> 皇穆點點頭,看向眾將,“那么今天,就到這里?!彼f著撐著座椅俯身準備起身,卻沒站起來,陸深起身上前,扶抱著將她架著攙起來。 大殿之內,氣氛又低沉了幾分。 元羨的心在又皺了皺的同時,升起無限妒忌,他居然就那么親昵地將她攙了起來,明明身后就有侍從。 皇穆站起后笑著對陸深說了聲:“有勞”,蹣跚著走向元羨,“不知殿下可有政務,如若方便,還請移步內殿坐坐?!?/br> 她說話本來就輕,此時大概倦了,元羨俯身靠近了些才聽得清她在說什么,也聞到了她身上極重的藥味。他覺得應該讓她好好休息,但舍不得“內殿坐坐”,略一掙扎,“我沒有別的事?!?/br> 行至殿門,皇穆示意元羨先行,他哪里肯,略僵持,皇穆先他一步出門,本以為大殿之內便是內殿,不想竟是一條游廊。陽光傾瀉而下,春暉融融,春云叆叆,兩側的玉蘭重重疊疊競相開放,于蔚藍天色下逾顯紺縷堆云,清腮潤玉。 皇穆一時還不適應殿外的明亮,抬手遮了遮,元羨發現她右手腕上戴了條白玉珠串,也纏著繃帶,右手上的傷似乎要重些,繃帶上隱隱透出些血跡。她瞇了瞇眼睛,笑著轉過頭對元羨道:“今年的玉蘭開得早?!?/br> 他這一早上見她笑了無數次,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那笑容隔膜著,用以敷衍眾人,甚或帶著些調侃。這次不同,她眉眼彎著,眼里有瀲瀲春光,他不禁想起句“遺芳掩色,真恣凝澹,返魂sao畹。一盼。千金換?!?/br> 元羨跟在皇穆身后,只一步就幾乎與她并排,她的左腿邁不開步,使不上力,看得出盡力控制,但身子還是有些搖擺。上元夜她行動流暢自如,這幾日因什么事傷成這樣? “是啊?!彼行┮鈦y情迷,愣了半響才想起應該說話,“你這里的玉蘭真好看,宮里也還沒有開?!?/br> “是嗎?”皇穆停下看他。 皇穆身上有種與她年齡和相貌不相符的做派,倦氣沉沉,臉上總帶著點似笑非笑。她諸多老氣橫秋的情緒中似乎唯有好奇和疑惑是控制不住的,例會之上詢問靖晏司是否催要文書時,還有如今。她停下腳步,一雙杏眼圓起來,眼里是認真的疑惑,一臉稚氣,“宮里的玉蘭沒開?”她回頭問道。 他又想起那句詩,想起“一盼,千金換?!?/br> 千金?萬金都不換! 宮使本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后,見她回首,為首一名趕幾步上前,正聽見皇穆問話。她不知來龍去脈卻也立刻知道了來龍去脈,略為難地看元羨一眼,“臣這就去問問?!?/br> “宮里的開了,只是沒有你這里的這么漂亮?!痹w這才想起花朝監也在她手里,急忙道。 皇穆聞言笑笑,沒再說話。風翩翩而過,帶著她身上香氣籠向元羨,剛才離得近,藥氣濃重,此時藥味散了些,于是聞到些絲絲縷縷的香氣,味道與上元那天有所不同,少了些甜膩,多了些凜冽清冷,沒有那天那么甜膩,纏綿。 但也好聞。 四下安靜極了,除了幾聲鶯啼燕語,檐下鐵馬叮當,就只是風過處衣襟搖動聲,環佩叮當聲,腳步聲。 元羨想說點什么,卻不知道要說什么。 “不知殿下對官署可還滿意?” “很好,很滿意?!痹w上前一步與她并肩,看著她道。 她雖然削瘦但個子不矮,元羨悄悄比了比,她的發頂差不多到他鼻尖。 “麒麟未曾迎駕接駕過,怠慢一定難免,還望太子體諒,不妥之處,千萬指教?!?/br> 元羨上前半步,與皇穆并肩,柔聲道:“主帥客氣了,我此來麒麟是參習軍務,這次領的是五品軍銜,主帥是我的長官,請主帥千萬視我為屬下,迎駕接駕之語,萬勿再提?!?/br> 皇穆笑笑,元羨等她與自己做作客套,可她再未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