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等人都走了,敖宸坐在桌上和楊佑面對面,低頭看著他說著:“你真要救人?” 楊佑聳肩,“都求到我面前了,還為了這事和廖襄扯上了關系?!?/br> 他看著自己的指尖緩緩說道:“于心不忍?!?/br> 敖宸搖頭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發,“爛好人?!?/br> “都是一家人,”楊佑把他的手拿下來貼在臉上,冰涼的溫度讓他漸漸放松,“父皇當年也做得太絕了?!?/br> “不說這個了,”他深呼吸,換了一個話題,“武宜之被我接到府上了?!?/br> “我看見了?!卑藉返?,“你打算讓他住多久?” “我倒是希望他住一輩子,至少不要再回皇宮里去了,”楊佑哂笑道,“他說你要的東西在宣政殿地下的密室,據說只有皇帝才能進去?!?/br> “皇帝嗎……”敖宸呢喃道,“還真是有可能,皇家受天機庇護,也許有幾個地方確實只有特殊的人才能去?!?/br> 楊佑愁眉苦臉,“宣政殿不是一般的宮殿,皇子更要避嫌,我還不能光明正大地去,你可能得先等一等了?!?/br> 敖宸不解,“為什么要你光明正大地進去?我不可以帶你進去嗎?咱們現在就可以進去?!?/br> 他站起來拉著楊佑的手,“現在就去,走???” 楊佑恍然大悟,他總是用人的想法來衡量楊佑,卻沒意識到在人面前的很多煩惱,于敖宸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等會還要去卓兄府上吃飯?!睏钣幼谠鼐芙^道,“晚上去吧,夜深人靜,也方便行事?!?/br> 敖宸點頭。 楊佑又將從陸善見那里聽來的故事說給敖宸聽。 敖宸念叨著楊焰的名字,似乎是有些熟悉,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個名字背后承載的故事,“記不清了?!?/br> 楊佑試圖幫他找回些記憶,“那高祖呢?你能想起多少?” 楊佑猜測,高祖在敖宸記憶中的比重應該會很高才對,畢竟是和他定下護國之約的人。 敖宸揉著太陽xue,他本來想說些什么,一張嘴卻發現記憶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蒼老背影孤獨地立著。 原來以為那么刻骨銘心的記憶,終究不過是墻上的一塊灰,時間久了自然斑駁,然后在某個轉身的瞬間掉下來,碎成齏粉,而后消散。 它其實本應該一直被封存在心里,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而被遺忘。 “好像也忘得差不多了?!卑藉返?。 比起這個,他更關心的是自己為什么開始遺忘過去的事情。 許多許多,不只是八百年前的往事,連同他在天上和海里生活的過往,都逐漸褪去了顏色,慢慢變得模糊。 記得的事情越來越少,越遠越不清晰,反而是和從遇見楊佑開始的每一件事都讓他印象深刻。 敖宸看著楊佑的頭頂,淡金色的絲線絲絲縷縷地從四處飄來,匯聚到他頭上,絲網比十年前更加復雜,那團聚集的金色氣體也更加壯大。 那是楊佑的氣運,他與天下眾人的牽扯越來越深。 敖宸想,他可能猜到了自己變化的原因。 一切都和他的預料相差無幾,但他還是有淡淡的遺憾。 過了一會,瑞芳過來敲門,說卓信鴻請他們去喝酒。 楊佑拉著敖宸的手指搖了搖,“我去了?” “去吧?!卑藉凡煌岢鲎约旱囊?,“有好酒記得帶回來?!?/br> 楊佑換了身便裝,悄悄地到了卓府。 卓信鴻的院子他還沒來過,一時也有些新奇,怎么說卓公子也是個別有雅趣的人,住處應當比別人要雅致好看得多。 令楊佑有些失望的是,卓府就是一件平凡的院子,甚至還沒有王府風雅。最為不同的是,這個家里有兩個孩子和一位夫人,更多了些溫馨的氣息。 卓信鴻拉著他進了飯廳,當年的太常寺眾人都在座上,卓信鴻畢竟是個文官,也就沒有請武將。 反正武將都是楊佑管著,朝堂斗爭這種事,還是得文官打頭陣。 楊佑一一見禮。 眾人都有些激動,這是楊佑回京之后的第一次小聚,若無意外,他們將是楊佑當上皇帝后最核心的班底,都會在青史中書寫屬于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章。 學成文武藝,買與帝王家,他們所求的一切都即將實現。 楊佑看著眾人激動的眼神,先按下自己的情緒波動,向著商洛先行一禮:“佑多年來承蒙老師護佑指點,才有今日,老師之恩,沒齒難忘?!?/br> 商洛將他扶起來,欣慰地笑道:“王爺有今日,是自己的實力,老朽我遇見王爺,才是此生最大的幸運!” 兩人感慨了一番,商洛兩年前受過一場風寒,身子大不如前,眾人酒巡一遍,都避開了他。 楚歌領著兩個孩子上前見禮,兩個男孩一個八歲一個七歲,虎頭虎腦,暮模樣倒是和爹娘一般俊。 等家長里短說完,楊佑才開始談正事。 卓信鴻先說道:“蔣兄傳信過來,說陛下裁撤武家的詔令已經到了益州,節度使大人也在回西南的路上?!?/br> 楊佑點頭,“武家一倒,我會向父皇舉薦蔣兄做蜀郡太守,咱們也就那么一畝三分地,須得自己人守好了才對?!?/br> 徐開霽站起身來行禮:“眼下看來,西南都在王爺掌控之中,沒有多少事端,最重要的是如今朝堂局勢變換……” 十年前的徐開霽如同自己的哥哥一般,不會像現在一樣拘謹地恭恭敬敬地行禮,楊佑有些不是滋味,忍住了沒說。 楊佑把自己的謀劃直接了當地說了出來,“陛下更希望我和楊仁相持不下,直到他覺得有必要分出勝者的那一天。真要這么拖下去,還不知道當中有多少變化。倒不如趁著這段時間,父皇和討虜將軍還有嫌隙,盡快出擊?!?/br> “你想現在就扳倒他們?”商洛道。 “不一定要針對皇兄,”楊佑分析道,“皇兄這幾年隱居終南山,已有了不少好名聲,父皇只怕也沒有當初那么忌憚他,要找就找狄飛的麻煩,只要去了兵權,一切都好說了?!?/br> 徐開霽倒是還有憂心的地方,“只怕討虜將軍軍權一卸,王爺的兵權也得交出來?!?/br> “那就交唄,我不怕?!睏钣訉@一點十分自信,他在西南十年,干得最上心的事情,一是遏制世家權力,而是將軍隊上上下下都換上了自己的人。 他在朝堂上說,兵都是皇帝的,那也建立在楊佑和皇帝并不沖突的前提下。 他也知道豢養私兵乃是大患,然而前有劉武和蜀中各大世家窺視,后有奪嫡之憂,他只能走這條路。 徐開霽看他一點也不擔心,便知楊佑心里有了計較,轉而去想其他問題:“討虜將軍此前說自己身體有恙,被陛下留在京城養病。若要抓緊時間,便只有現在最為穩妥,京城人多眼雜,不比他的駐地,很容易就能找到他的破綻?!?/br> 商洛摸著胡子笑道:“狄飛……都是老朋友了,他當年打退突厥的英姿還歷歷在目呢!他這人啊,本事過硬,但人品確實有些糟糕,隨手就可以撿出他的種種罪狀。陛下未必真的不知,只是他不想追究,若真要把他打倒,就得找最戳陛下心底的那根刺?!?/br> “結黨,謀反……”楊佑道:“他想要動手,或者我們逼他動手?!?/br> 徐開霽抽了口冷氣,“王爺當真下定了決心?” 楊佑低聲道:“我已經下了十年的決心,不會在這一刻悔改。最近父皇和諸位皇子都盯得很緊,咱們明面上就不要來往了,都安靜一些。父皇暫時不會對我怎么樣,咱們還有時間尋找狄飛的馬腳?!?/br> 楊佑一直和諸臣談到了深夜,敲定好所有的計劃,才從側門摸回了王府。 楊佑的房間里沒燈,敖宸一個人坐在他床上,手邊放著一身衣裳。 敖宸見他回來,拍拍衣服,“都給你把衣服翻出來了,穿好了就去宣政殿?!?/br> 楊佑拿起衣服一看,敖宸特意挑了身黑色的武袍,干凈利落,是楚歌找人給楊佑做的,在行軍打仗的時候才穿。 一想到他們馬上要潛入整個國家的中心,朝會所在的宣政殿,楊佑心里便覺得有些刺激,倒真和行軍打仗一般了。 等他換好衣服,敖宸站起來從后面摟住他,看著鏡子里的兩個身影。 月光晦暗,于是他們只能看見兩個黑影重疊在了一起。 “走了?!卑藉纺坏?。 楊佑眼前一陣朦朧,等他再睜開眼,兩人便到了宣政殿的一個小角落。 宣政殿里沒有人,只外面有幾個值守的太監。 銀白的月光被窗戶割裂成各種花紋,讓大殿里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楊佑按照武宜之說的話,找到了右手邊第六根雕龍梁柱,他手指撫摸著雕刻鎏金的花紋。 平日里誰都不會注意這些柱子,若非武宜之說出口,他怎么能猜出宣政殿腳底下有一個密室? 他從下往上數,摸到了第九條飛龍,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吹了兩口,金色的龍雙目空白。 眼睛是天下萬物靈氣所在,人間甚至有著這樣的傳說,不管是雕刻的龍還是畫出來的龍,都不能點上眼睛,否則龍就會活過來。 楊佑看著自己食指,低聲問敖宸:“武宜之只說父皇的血可以開門,不知道我的血行不行?!?/br> 敖宸也伸手在柱子上碰了碰,“有道士在上面設了禁咒,應該只有楊氏子孫才能打開?!?/br> 楊佑點頭,狠心將自己的食指咬破一個小口,逼出一點血涂在金龍空白的雙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