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楊佑比十年前的自己更了解楊庭。 許多時候,只要知道了一個人的立場和動機,就可以推測他所有的行動。 善于揣測圣意的寵臣并不難做,關鍵是愿不愿意為了迎合圣意放棄自己的利益。 迎合圣意確實有好處,但無法預測好處將會何時到來,而自己的利益確實實實在在看得見、抓得住的。 沒有人愿意放棄已經到了嘴邊的肥rou。 錢太師、林牧、楊倜……有太多的前車之鑒。 楊佑和他們不太一樣,賭太子的位置,賭的就是皇帝的心意。 他已經向眾臣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所有人都知道,最后角逐著帝位的,只有兩個人而已。 該選擇的早已做出選擇,要觀望的還在墻頭上。 楊佑扯了扯楊遇春的袖子,用力掐著他的手。 楊遇春疑惑地看著他,楊佑不為所動,依然站在原地。 “景王?”皇帝問道。 楊遇春看看皇帝,突然明白了楊佑要做什么,站得近了些,用力掐在了楊佑的腰上,手指夾著rou轉了一拳。 楊佑身體一震,走上前來跪在御階下,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 皇帝慈愛地關懷道:“諸位愛卿又沒有說你壞話,大家都在夸你,你哭什么?” “父皇,”楊佑越哭越傷心,忍不住在朝堂上干嚎起來,“我要回西南?!?/br> 竇懷趕緊勸道:“殿下,萬萬不可,江山社稷還需要殿下??!殿下怎可再回蠻夷之地?” 此話一出,劉武父子的臉先黑了一通。 蠻夷之地,把他們當做了什么人? 楊佑也不接話,只一味地重復道:“我要回西南?!?/br> 不止竇懷,侍中岑羲也站了出來,“殿下一定要以國事為重,太子之位空虛多年,林牧便是借機作亂。太子一日不立,國家一日不寧,還望景王殿下不要推辭,入主東宮,方不負王公百僚翹首期盼之心!” 楊佑跪著爬了幾步,撲在臺階上說道:“父皇,有人要害我!” “你看看他們?!睏钣又钢境鰜淼膬蓚€人說道:“太子當立嫡,若沒有嫡子則立長子。我不過是五皇子,前面還有三哥,你們究竟是懷了什么壞心思,要推我為太子?三哥坐守驪都,迎接父皇,比我這個小小藩王功勞大多了。你們說這些話,可是故意想讓我兄弟相爭,讓楊佑失了孝悌之義,讓父皇失了禮法之尊?你們到底是何居心!” 楊仁沒想到他會扯上自己,不知是真心還是假裝,神情惶遽地扣頭,“父皇,景王有功于社稷,執政一方,愛民如子,兒臣絕無嫉賢妒能之心。還望父皇體諒百官忠心為國之情!” 許多官僚一齊說道:“臣等上書,皆為肺腑之言!” 楊佑直起身來失望地看著楊仁,“皇兄,你怎么也被這些人的花言巧語說動了?長幼有序,太子之位本該是你的?;实茉醺矣杏J覦之心?” 楊仁前二十年順風順水,看誰不順眼就弄誰,從來沒有委屈自己的意思,笑面虎的威名馳名京師,沒人敢惹他哭,就是皇帝也得看在狄飛的面子上讓他幾分。 直到他被楊庭捉住小辮故意整了幾次,才知道在朝堂鄉野,吃香的是禮賢下士,平易近人。他跑到山里拿著個居士的虛名,結交了不少人,平日里扮演的是隱居的名仕,時刻都要維持淡然的態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別說哭了,連笑都得十分克制。 楊仁在演戲方面著實差了楊佑一大截。 更可怕的是,楊佑似乎不知道面子和風度這兩個詞怎么寫,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脖子通紅,表情痛苦而猙獰,撕心裂肺。 楊仁并不想哭,他只想冷笑,只想出言嘲諷楊佑,但他不得不陪著楊佑演戲,擠了很久才擠出兩滴眼淚,“景王是兒臣的親兄弟,兄弟之間自當有愛有序,景王賢德天下共知,兒臣自慚形穢。白日將出,薪火便熄,水滴不能見笑于江河……” 楊佑一聲哀嚎打斷了他的話,楊佑越哭越順手,“我就知道你們都討厭我,恨不得我死!” 楊仁想接話,楊佑卻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控訴著:“你們不就是見我有兵權,又護駕有功嗎?我的兵權是父皇給的,兵也是父皇的兵,不是父皇下令,誰想去那種鳥不拉屎山高路遠的地方?連個像模像樣的蛐蛐兒都沒有!” 被頂頭上司貶低的劉武父子:…… 老夫不和小兒置氣,劉武控制著自己的火氣,楊佑的規矩他還是懂的。 要發火不要在外人面前發,私底下和他發牢sao,他是不會計較的。 若不是這小子勉強算個順眼的主子,劉武怎么會拿著身家和他來賭一把? 楊佑從腰間解下兵符,砰地一聲將黃銅兵符砸在地上,大喊道:“好啊,你們都想要兵權,都給你們,拿去!誰要就過來拿,如果不是為了避嫌,當我真想去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我躲那么遠,就是怕有人拿我做文章,說我窺伺皇位,說我圖謀不軌,沒想到還是躲不過?!?/br> “好啊,我什么都不要了,統統拿去!” “來??!”他一邊哭一邊嘶吼:“還不過來拿???!” 他這一說,本來對西南兵權有些意思的人反倒不敢動了。 不僅不敢動,未來一段時間之內他們也不敢打西南兵權的主意了。 誰接了虎符就是借了所有人的記恨,包括皇帝。 “丟人現眼!”皇帝斥責道,他臉色鐵青地吼著楊佑,“朕讓你去西南待了十年,你就是這幅德行?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快把虎符收回去!”皇帝拂袖道。 朝堂上略有一瞬的凝滯。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似乎逐漸偏向了楊佑。 楊佑搶在楊仁之前開口,“我不要,要了還要被別人利用?!?/br> “撿起來?!被实鄣恼Z氣溫和了些。 “不要!”楊佑鐵了心的不伸手。 “朕叫你撿起來!”皇帝拿起桌上一支筆砸在他額頭上,留下一點朱紅的墨痕。 楊佑氣鼓鼓地看著他,淚眼汪汪,委屈十足地說:“我不敢要,招人惦記?!?/br> “朕給你的東西,誰敢惦記?”皇帝下巴一揚,對著楊遇春說道,“你,把虎符給景王?!?/br> 楊遇春上前撿起虎符塞到楊佑手上,悄悄給他比了個大拇指,楊佑抹了把淚,依舊跪在地上。 楊遇春陪著他一起跪。 “都起來吧,”皇帝揉著太陽xue,這一鬧起來就沒完沒了。 楊佑吸著鼻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勾起了胸口的傷,開始不斷地咳嗽。 “瞧瞧你的樣子!”皇帝嫌棄地說道,“趕緊去旁邊待著!” “你也起來吧?!彼麑钊收f。 楊仁咬緊了牙根沒有當場發作,站回到原位。 皇帝抬手:“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沒看見把兩位皇子逼成什么樣子了?景王還要交出兵權自證清白!東宮之事,朕心里有數,不要再提!” 劉尚書出來和稀泥,隨便講了幾句安撫百官,這事就算過去了。 楊佑哭了一通,眼睛干澀胸口悶痛,著實不太好受,下了朝便躺在馬車上一動不動。 過于激烈的情緒調動,十分耗費心神。 楊遇春上了他的馬車,跪在小角落里關心道:“王爺?” “別和我說話?!睏钣勇曇粢部迒×?,“我好累?!?/br> 楊遇春伸手過去替他揉著頭上的幾個xue位,力道有些重,楊佑不耐煩地說:“痛!” “那我輕點?!睏钣龃悍帕巳至?,“我說話,你聽著就行。我今天差點以為要栽了,還好王爺你聰明。媽的,他們下次會不會還有陰招?” 楊佑沒回答,靜靜地睡了。 到了王府他還沒醒,楊遇春知他大病初愈,十分勞累,便將他抱下馬車送進了房間。 楊佑一直沒醒,想來是睡得深沉。 楊遇春和瑞芳合力將他外袍鞋子都脫了,打了盆水將楊佑的臉和手都擦了一遍才退出房間。 楊遇春出門前恍惚間向后瞥了一眼,他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楊佑的房里卻只有他一個人睡著。 等所有人都離開,敖宸才從陰暗處現身。 楊佑睡著翻了個身,將被子蹬到了床下,敖宸把被子抱起來給他蓋上,坐在床下的腳踏上靠著床。 他手邊就是楊佑的臉,敖宸低頭在他紅腫的眼眶上落下兩個輕吻,右手捏著他的后頸rou不斷把玩,左手拿著那枚白玉佩。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只有斷斷續續的話語。 那是一個黑衣青年。 他說,“敖宸,你會幫我們嗎?” “敖宸,等天下太平,我就給你修一座大大的神廟,這樣你在天上也能收到凡人的香火供奉?!?/br> 敖宸,你可以幫我把這封信給虞家小姐嗎?我知道你可以繞開他家的府衛。 敖宸,虞小姐嫁人了,也是,像我這樣的草寇,功業未成,哪里有資格娶她? 你看,這是我寫的詩。 自君之出矣,不復理殘機。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敖宸,她丈夫死了,我是不是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敖宸,我們的婚禮,你來主持好嗎?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得到神的保佑了? 究竟是誰? 他不斷地回溯記憶,卻不得不敗在遺忘的手下。 不僅如此,那些他以為刻骨銘心的記憶都在慢慢消失,如同那些遠去的時光一樣,一去不返,再也無法回頭。 他只記得好像有guntang的淚水下,那人說:敖宸,對不起。 ※※※※※※※※※※※※※※※※※※※※ 雖然我不想劇透,但還是想說,那個人是全文出現過的,只是沒怎么提,因為敖宸的角度我很多時候都沒寫,就當是一個秘密來看吧,最后會由柚子解開老龍所有的謎題。我真的一點都不狗血,所以應該不是常規的套路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