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沒有人知道楊佑到底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沒想。 他沒有和任何人吐露自己的心路歷程,只是抱著敖宸哭了一場。 敖宸陪在他身邊,沒有問他的痛苦掙扎,緊緊的懷抱代表了一切。 楊佑將下巴放在敖宸的肩膀上,“你走吧,我叫人進來沐浴?!?/br> 敖宸的指尖在他后頸畫著圈,喃喃道:“我陪你?” 楊佑淡淡說道:“隨你?!?/br> 楊佑剛才的慘叫已經驚動了不少人,卻沒人敢進來打擾。 他們都知道,這是楊佑給予自己唯一的一次放肆,能夠自由地釋放壓抑的情感。 楊佑披著衣服起床,渾身酸軟無力,被敖宸扶著去開門,瑞芳帶著侍女們守在門外。 “王爺……”少女們的聲音帶著顫抖和期盼。 楊佑看到一雙雙眼睛將希望都投向了他。 他瘦弱的臉上突然盛放出燦爛的笑意,碎發遮住他深黑的眼,只能看到上揚的唇角,“沒事了,叫人過來伺候我沐浴吧?!?/br> 瑞芳聽得出他聲音帶著嘶啞,并沒有當回事。 楊佑坐在浴桶中,遣退了丫鬟,拿著一張毛巾擦過脖頸和胸膛。敖宸很細心,沒有在他身上留下過分的痕跡,只有在衣服遮住的地方才能看到一些紅痕。 敖宸怕他出事,一直站在一旁看楊佑沐浴,楊佑清理身上,在敖宸的視線下總有些不自在。 臉不知不覺地紅了。 敖宸咳了一聲,背過身去說道:“其實你可以不用清洗那么仔細,現在你看到的人形并不是我的本體,只是我的神魂幻化的對象,是一種靈體狀態,留下的東西都會化作靈氣,消散或者被人吸收。并不會留在你體內?!?/br> “嗯?!睏钣拥哪樃t了。 他擦著身上,水聲不時響動,看著敖宸挺拔的背影說道:“我之前說的,都作數?!?/br> 楊佑慢慢從浴桶中站起來,擦干身體后坐到床上。 敖宸拿過干毛巾,替他挽好濕發細細擦拭,“我知道了?!?/br> 楊佑說不上來心里什么感受,只是淡淡笑道,“若是早知道會有今日,倒不如一早就答應了你?!?/br> 敖宸揉著他的太陽xue,楊佑將身體都靠在他懷里,“沒有今天,你怎么會答應我呢?時也,命也?!?/br> 楊佑握住敖宸的手,放到胸口,貼著跳動的心臟,“告訴我,我該怎么做?” 敖宸淡然道,“楊佑,你好好想一想。一開始,你說自己想要支持四皇子,讓他當皇帝,然后勸說楊仕放了我。對嗎?” 楊佑點點頭,那是自己的最初設想,讓自己不用面對殘酷的爭斗而保全,同時解救敖宸。 “可是楊仕回京的時候你是怎么做的?”敖宸摸著他的鬢角,“你不僅沒有和他合作,反而在與他虛與委蛇,暗中使絆子。不是嗎?” 楊佑下意識地辯解道:“那是因為他一進京就拿我當擋箭牌,我這才……” “噓!”敖宸按住了他的唇,“還要狡辯嗎?即便是一開始沒有合作的心思,想想后來你做的事,你可曾有半分想起過自己想支持四皇子的初衷?你有沒有將太常寺的人介紹給他,有沒有將自己所得知的情報全數告知?” 楊佑回頭看著敖宸,用力之大,脖子幾乎扭傷,他終于知道了自己有什么不同。 敖宸莞爾,繼續說道:“你明白了嗎?” “你看著皇子們互相爭斗,難道沒有在享受著暗中觀虎斗的快樂?你看著太常寺眾人為你出謀劃策,難道不享受支配別人的快感?承認吧楊佑,權力讓人快樂,僅僅是追求它的道路就會讓人沉迷不已?!?/br> 如果是原來抱著一顆圣人之心的楊佑,出于對自己君子模樣的維護,他一定會出言反駁敖宸。這樣美好的一個夢,是他在深宮里唯一的美好。 是,他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躲過了若干的災禍,可是因為他的冷眼旁觀和所謂的潔身自好造成的悲劇呢? 他從來不主動,不主動地爭搶,亦不主動地挽救。 他心里明白得一清二楚,所以只能不斷地欺騙自己,楊佑和別人不同,別人都是俗人,楊佑雖然表面看上去是俗人,可是他的內心卻向往著非凡的境地,所以他和那些俗人不一樣,他沒有錯。 楊佑是一個無辜的人,是宮里最干凈的人。 能騙誰呢? 他裝出來的紈绔外表騙過了所有人,偽裝起來的圣人內心騙過了自己。 只是這一層層的偽裝,逐漸被權力撕下。 在這場圍繞著至高權力的斗爭中,他和他所鄙夷的人們沒什么兩樣,一樣的骯臟,無非是手段的區別而已。 這是他們的與生俱來的罪過,從他們將自己的手足至親看做不死不休的敵人那一刻起,這種罪行就將伴隨他們一生。 而現在的楊佑看清楚了,看到了圣人偽裝下那一個全是污泥的自己。 他從來都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他就是淤泥。 “楊佑,”敖宸笑著望向他,“承認吧,在這場游戲里,你是天生的玩家。想要牢牢盤踞在那個位置,你就得有一顆王者之心,你當然可以不殘忍,也可以保有溫情。唯一的一點是,你要承認自己的野心,以及你愿意為此付出的代價?!?/br> 誰的人生沒有欲望? 他終于看到了內心深處的欲望,就算是渴求權力那又怎么樣? “不要抗拒它,因為那就是你最本質的欲求?!?/br> 楊佑的內心發生了一場地震,所有的一切都被推翻重塑,他點點頭,把側臉伏在敖宸胸口,聞著他熟悉的氣味,“我怎么覺得,你比陸善見還像個神棍?” 敖宸攬著他的肩膀,伸手去揪他的耳朵,“這說明,那牛鼻子功夫還不到家?!?/br> 楊佑忽然笑了,“人家是和尚,不是道士,成天牛鼻子牛鼻子?!?/br> 敖宸哼了一聲,摸著他的臉問道:“現在好了?” 楊佑垂著眼睫想了一會,說道:“沒好,不過不重要了?!?/br> 更重要的目的已經在他人生中浮現。 是的,他要復仇。 他要替他生命中那些來過的人活下去。 既然已經墮入黑暗,就讓他用黑暗的法則重塑這個世界吧,重新塑造一個,能讓那些人都好好活著的世界。 如果靈魂有轉世,就請讓那些愛過他,他也愛著的靈魂們,生活在楊佑創造的新世界中吧。 不過,那還要很久,眼下還得一步一步慢慢來。 楊佑在敖宸的陪伴下睡了安安穩穩的一覺,沒有噩夢沒有鮮血。 醒來時又是新的一天。 在敖宸的幫助下他穿好了衣服,敖宸一邊整理他的衣服一邊和他分析道:“現在你要做的大概有三件事,第一,鞏固自己已有的勢力;第二,獲取皇帝的信任;第三,擴大自己的勢力?!?/br> “你手下只有太常寺諸人和陸善見能看些,要將他們和你綁在一起,你做得很好,這方面我也不用教你,只是一點,你要記得留下他們和你交往的證據,以防不測。立儲倘若有皇帝的支持,便可事半功倍,退一步來說,即便你不能獲得皇帝的全部信任,也要讓他在朝政上離不開你,必須保證他在大事上不會阻礙你的手腳。你雖然有太常寺的支持,但是還不夠,你沒有實權,也沒有母族,必須要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你能夠在立儲的博弈中成為舉足輕重的籌碼?!?/br> 楊佑點頭,“我今日先去老師那里看看,處理完家事之后,倘若無意外,我要離開京城?!?/br> 敖宸道:“離開京城的事情我們之后再商量,你先把眼下的事情處理好?!?/br> 他摸著楊佑的手臂說道:“放輕松,有我在,他們都玩不過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要相信自己是有分寸的。別畏手畏腳誤了事?!?/br> 楊佑應聲。 瑞芳在前廳等著他,伺候他吃早膳。 楊佑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里有些忐忑,問道:“你怎么了?” “王爺,”瑞芳將一張小紙條遞給楊佑,楊佑接過來一看,寫的是地址,似乎是江西的一處農村。 楊佑不解。 瑞芳道:“這是我老家的地址,王爺,我想了想,以后少不得會遇到像湛芳姐那樣的事,我不讓王爺為難,王爺有了我家人的地址……” “不必了?!睏钣与S手撕掉了紙,拉著瑞芳的手說道,“我信你?!?/br> 瑞芳嘴唇翕動,輕輕地哭了一聲,哽咽著給楊佑磕頭,嗚咽道:“王爺,我……” “沒事?!睏钣有χ念^發。 瑞芳擦干眼淚,說道:“王爺,湛芳姐的遺物都整理好了,她說的佛珠也找到了,王爺還有什么要叮囑的嗎?如果沒有,我們幾個下人就私下將她葬了?!?/br> 瑞芳知道楊佑對湛芳還有舊情,也不想楊佑留下遺憾,便自作主張多此一問。 楊佑嘴里的飯立刻沒了滋味。 他想了想,漠然道:“隨你們吧?!?/br> 瑞芳起身,準備退下處理湛芳的事情。 “等等,”楊佑突然叫住了她,“佛珠呢?” 瑞芳將佛珠抓在手里,她竟然隨身帶著,“湛芳姐有很多娘娘賞賜的貴重物品,佛珠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我想這對她可能有別的意義吧?!?/br> 那串佛珠,楊佑看來看去也想不起是哪一次賜給湛芳的,但是看那包漿,明顯是把玩過很久的。如果是有特殊意義的話,他沒理由不記得。 “娘娘以前賞了我一串佛珠,上面幾顆綠松石倒是名貴得緊,倘若我死后殿下垂憐,便用那串佛珠給我立個衣冠冢吧?!?/br> 楊佑猛地站起來,推開桌子,搶過佛珠。 一百零八顆菩提子,被三顆綠松石分成三段,每段都是三十六顆。 三…… “畢竟五弟可是二龍之一啊,我還不得好好看著,免得出事?” 楊佑死死地握著佛珠。 就像瑞芳說的,麗妃賞賜給湛芳的東西不計其數,綠松石并不是什么名貴的寶石,在珍品滿地的皇宮,幾乎可以算作是沒什么價值的東西。她如果只是想要佛珠,為什么要特意說“名貴的綠松石”? “王爺?”瑞芳看楊佑神情猙獰,小心地問道。 “沒事,”楊佑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沒事?!?/br> “那衣冠冢?”瑞芳看著被楊佑握得死緊的佛珠。 楊佑低頭將佛珠纏在腕上,借此機會調整自己的表情,“你們用其他東西給她立衣冠冢吧?!?/br> 瑞芳也不敢再問,只得退下去替他準備出行的車馬。 “龍俊?!彼械?。 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跪在他面前,這是卓信鴻給他找的暗衛。江湖上有專門培養暗衛的地方,出來的暗衛都是吃了藥的,解藥在主人手上。 楊佑一開始想直接將解藥都發下去,被卓信鴻攔住了。 他還記得卓信鴻說的話。 “總有一天,你會用到的?!?/br> 那時他還嘲笑卓信鴻疑神疑鬼。 楊佑說了一個地址,“你以后的任務就是監視這家人,不必做什么多余的東西。定時匯報他們的消息給我?!?/br> 龍俊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楊佑看著手上的佛珠,輕輕笑起來。 ※※※※※※※※※※※※※※※※※※※※ 感覺今天錯別字有點多?大家原諒,我看到就慢慢改。大家有空就投投海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