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徐開霽還穿著朝服,一看就是下了朝之后匆匆趕來的。 他倒是還不忘提著個鳥籠遮掩一下他的目的。 徐開霽同樣只為一句話而來,“錢立軒死了?!?/br> 楊佑點頭,“現在都傳遍京師了?!?/br> 徐開霽說,錢太師連著請了幾天的假,不會上早朝了。 最關鍵的是,錢家只有錢太師和錢立軒兩個男人,所有的事務都是他們兩個處理。錢立軒更是管著錢派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錢立軒一死,便如同斬斷了錢太師的左膀右臂。 即便是錢太師再提拔親信,這中間的權力空當也是十分致命的。 可以預見的是,這下所有蟄伏的勢力都將一舉出擊,只要絆倒了錢太師,太子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楊佑領著他進了臥房,將賬本拿給徐開霽查閱。 徐開霽看了半晌,賬本筆筆清晰,而且他認得,確實是錢立軒的筆跡。 可是楊佑哪里來的路子拿到這么機密的東西? 徐開霽問道:“賬本由何處得來?” 楊佑拿出了夾在賬本中的那一幅畫,“清苑的小倌主動給我的,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br> 他將自己和青離相識的兩面之緣盡數說出。 徐開霽一開始也想著,是否有人設局引楊佑入甕,一個青樓小倌,拿賬本做什么? 再說了,青離在青樓多年,老相好恐怕數不勝數,為什么非要給一個見了兩面的楊佑? 可是賬本是真的。 這一點又讓人疑惑不解。 如果是其他勢力,拿到賬本之后為何不自己利用,要經過一個小倌的手轉到楊佑手里。 他再次認真地看著賬本。 錢立軒竟然在賬本上事無巨細地將所有的交易都記錄了下來,他仔細地記載了這些官員為何找他,出了多少錢,事情成功之后這些官員的情況如何…… 上面還有好幾頁是未完成的交易,只給了錢,錢家還沒辦事,至少錢立軒沒有后續記錄。 整個齊國官場,竟然有七成的官員和錢太師有牽扯!不說公然鬻官,竟然有人私通外敵被檢舉,也能買通錢太師攔下上報的文書。 太師府在整個齊國官場建立起了一個四通八達的蟻xue,用金錢、權力和不能見天的黑暗組建自己的黨羽。 這樣的賬本在眼下,倘若用得好就是一把尖刀,可以直刺錢派核心! 可是該怎么用,又是一個大問題。 徐開霽想著應該馬上和老師商量,楊佑確是順著他的分析,反復地回想著那天青離的言行,想知道他為什么突然要錢家的賬本。 徐開霽準備離開王府去商洛府上,楊佑攔住了他,“你既然是帶著鳥來王府,怎么可能如此快就回去?演戲也要演全套?!?/br> 徐開霽用賬本敲敲腦袋,“瞧我!這不是太激動了嗎?” 楊佑搖頭,“老師常說你顧頭不顧尾,知大不知小,你也得好好注意注意?!?/br> 兩人一合計,還是把賬本放在楊佑這里,徐開霽過目不忘,里面的內容他會復述給商洛聽。 只是到底還有被發現的風險,楊佑去找青離,雖然沒有大排場,但也沒有什么遮掩,萬一有人查到賬本失竊,順著摸到了青離,那么找到楊佑就是遲早的事情。 不能藏在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楊佑將賬本放在一個罐子里,里面堆上一堆金銀珠寶,和徐開霽一起跑到后院里埋了。 他們將賬本埋在芭蕉樹下,末了還把土給填上,往那個地方插了幾株茶花的枝。 楊佑見四下無人,便和徐開霽小聲討論道:“你說,青離為什么要偷賬本呢?倘若以人之常情來看,錢太師雖然肆虐京師,但青離的日子也不受太大的影響,我不認為他是一個會挺身而出,為大義而犧牲自己的人,他很聰明,也很有自己的想法?!?/br> “未必和他有關,”徐開霽摸著下巴緩緩道:“或許是他的家人呢?朋友呢?” “青離只有一個meimei,不過得急病死了……” 楊佑說完這句話,猛地想到了一種可能,他抬頭,徐開霽明顯也和他想到了一處。 徐開霽道:“聽說昨天和錢立軒在一起的是個賣身的……” 楊佑心里咯噔一下。 這一層疑惑并沒有持續太久,不久大理寺就派人過來招楊佑問話。 他和大理寺的人坐著馬車一起趕往官署,徐開霽不放心,也跟著去了。 一路上,大理寺的那位官員說,錢太師已經將府中命案上報,昨晚錢立軒被一名男子殺死,那名男子隨即也自殺了,兩人的尸體都被送到了刑部,仵作還在驗尸。 有官員認出來了,那個男子來自清苑,是一名小倌。 楊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能找到他去大理寺,已經坐實了小倌的身份。 青離……你究竟還有多少故事? 大理寺內,刑部和大禮寺的官員都忙得焦頭爛額,大理寺的辦公廳極為寬敞,裝飾都是黑色,肅穆而深沉。 錢太師坐在首座上,他本就蒼老的軀殼好像被抽干了養料一般,看起來馬上就要轟然倒塌,一雙精明狡黠的眼睛,此刻布滿了渾濁的血絲。 他看到楊佑進來,掀起厚重的眼皮,用渾濁的眼睛用力地看著楊佑。 楊佑上前行禮,饒是錢太師如何飛揚跋扈,他此刻也只是一個失去了孩子的老人,楊佑心生憐憫,勸慰道:“太師節哀,人死不能復生?!?/br> 錢太師沒說話,只是盯著他,半晌才嚅囁道:“有勞王爺費心?!?/br> 聲音不僅沙啞,還只剩下了一點氣支撐著,幾乎是聽不到了。 大理寺的人帶著他走到了停放尸體的地方,為了不讓楊佑被尸體的污濁沾染,他們并沒有走進去,而是讓人把尸體抬了出來。 尸體被白布蓋著,只露出一點點人體的起伏曲線,大理寺的人說道:“王爺,這是昨日行刺錢公子的人,聽說是清苑的小倌,名叫青離,今日已經招老鴇和其他人來看過了,確實是青離無疑。聽說王爺和這青離有露水之緣,小臣斗膽想請王爺辨認一下,此人可是青離?” 侍衛們掀起了白布,露出了青離的臉。 徐開霽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背過身去。 楊佑感到一陣惡心,還是硬撐著,自虐一般地看著青離。 他的臉已經不能稱之為臉了,上面全部糊滿了黑色和暗紅色的血痂,右眼所在的地方已經血rou模糊,連眼球都不見蹤跡,只有一個黑色的血rou空洞。嘴角有撕裂的痕跡,鼻子中央被打穿,掛著一個銀環,銀環連著一條長長的鐵鏈,被整理好放在他的耳邊??礃邮?,像是農人給牛上的鼻環,當然是精致了許多的。兩只耳朵都少了rou,看邊緣,像是被咬下來的。頭發上有燒焦的痕跡,連著額頭的那一塊頭皮,整個都禿了。 楊佑忍著反胃的沖動,蹲下/身去,想掀開青離身上的白布,大理寺官員攔住了他,神色復雜地搖搖頭,“王爺,下面的就別看了?!?/br> 這張臉,根本就不是青離的臉,一點樣子都看不出來。 他有著一雙清冷的眼睛和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任何人的神情,有時候還會露出熟練的嫵媚。 這不是青離……不是…… “王爺?”官員問道。 楊佑看了看他,然后痛苦地慢慢點頭。 他走上前去,替青離把白布蓋過臉龐。侍衛們將青離抬進了停尸房。楊佑連看都不敢再看,對官員說,“按照規矩,這人的尸體應該怎么辦?” 官員說:“若是有家人,自當是家人前來認領,如果沒有家人,就只能送去義莊,不過義莊都是亂埋人,這您是知道的?!?/br> 楊佑點頭,說道:“好歹也是露水之緣,本王可憐他,案子審完了,我讓府上的人過來領了尸骨?!?/br> 官員贊道:“王爺宅心仁厚?!?/br> 他們認完了尸骨,又回到了那座大廳。 錢太師還在這里,見到楊佑回來,勉強坐直了身體。 大理寺丞裴修誠坐在下首,他們讓楊佑站在廳中,說是有事盤問,徐開霽走到一邊候著。 兩人互相見禮,裴修誠道:“王爺,那人是青離,你可知?” “知道?!?/br> “昨日亥時青離刺殺錢公子,你可知?” “今早聽下人們說起,方才知曉,不過只知道是錢公子出事,不知是青離做的?!?/br> “有人說,昨晚青離去錢府之前,最后一個見到的人是王爺你,王爺可否承認?” 楊佑心知要命的盤算來了,若是他回答得不好,恐怕就會被安上個派人刺殺錢公子的罪名。 他無法反駁,因為自己見到青離的時間和錢立軒出事的時間實在是太近了。 也不能說他和青離什么都沒做。 到青樓點了小倌,什么都不做,不是更讓人覺得別有用心嗎? 楊佑到底還是相信,青離并不是有意想要嫁禍給他?;蛟S只是時間湊巧了些。 一個人要忍著如此大的痛苦完成一件事,如果只是為了嫁禍給楊佑,那真的不值得。 楊佑笑著說道:“你這問題說得不清不楚,我酉時去的清苑,戊時過一點回的王府。這一點王府和街上的人都可以作證,我還給一個賣花女買了花??墒乔嚯x去錢府是什么時候?明明是在我離開很久之后。他要去錢府,必然要經過老鴇的同意,要錢府的下人帶進門。一個外人進了錢公子的房門,總得讓錢公子的大丫鬟和總管瞧一瞧,無論怎么說,他最后見到的人都不會是我?!?/br> 裴修誠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他轉而問道:“那王爺和青離白天都做了什么?” 楊佑更是笑出了聲音,“去青樓能做什么?你要非得這樣說,我只能說我是去給他畫畫的?!?/br> 裴修誠道:“畫在何處?只是畫畫?” 楊佑道:“畫在我府上,除了畫畫,可能還做了點別的事情?!?/br> 沒等裴修誠問話,錢太師就急不可耐地往前探著身子:“還做了什么?” 楊佑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頭沒有答話。 在座都是聰明人,馬上就意會了。 去青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青樓干些什么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像楊佑這般,他們還得稱贊一句少年風流! 這個問題就算翻篇了,按照錢太師的意思,楊佑是最有可能指使青離殺害錢立軒的人,希望裴修誠無論如何能問出點什么。 裴修誠又不傻,他是朝中難得的中立派,他的原則就是兩邊都不沾。 錢太師他現在惹不起,楊佑他也惹不起。 既惹不起,又不好問,總不能直接問他是否指示青離殺人吧…… 裴修誠還沒有瘋到惹一個親王的地步,何況錢太師的地位說不定還會有大變化,誰知道以后的事情呢? 明哲保身方為本要。 徐開霽在一旁看著,見眾人沉默,起身說道:“大人,我有一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裴修誠只好說:“太常寺丞請講!” “青離身上的傷我們都看見了,尋常人受了這么嚴重的傷早就昏死過去了,他又是怎么殺死錢公子的?難不成是先殺了錢公子?” 徐開霽嘶了一聲,故作疑惑道:“可是他若是先殺了錢公子,那么身上的傷是從哪里來的?” 錢太師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大概怎么也沒想到遮遮掩掩大半輩子的事情就這樣被放到了陽光下。 裴修誠說錢公子的傷已經驗過了,是被人咬破了喉嚨致死的。 楊佑捏緊了拳頭,也就是說青離是在受了那么嚴重的傷之后強行咬破了錢立軒的喉嚨…… 楊佑無法想象他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完成這一件壯舉。 徐開霽又道:“難道他是不堪錢公子的折辱而奮起反抗?不知大人是否詢問過他的家人?” 當然不是,青離明明有著自己的計劃,他甚至去偷來了錢家的賬本! 裴修誠道:“青離沒有家人?!?/br> “這就奇怪了,”楊佑接著徐開霽的話說道,“我曾經聽說青離有一個meimei,似乎也在清苑?!?/br> 裴修誠立刻叫人去查證。 不一會,去查的人便回來了,他還帶回了楚歌。 楚歌正好是三年前進了清苑。 她只為了作證而來,青離的meimei叫青月,三年前曾經接了錢府的生意,去了一趟錢府,回來后便染了病,再也沒出過門,被老鴇單獨放在一個院子里,不準任何人接近,說是會傳染。 連她們這些要好的姐妹都不能去見。 沒過幾天,青月就死了。 自從青月死了之后,青離就像變了一個人,他原來很是清高,幾乎不肯接生意??墒乔嘣滤懒酥?,他可以接任何達官貴人的生意,不管他們要青離做什么,他連高官們的管家、下仆的生意也接,有時候一天會接十多個客人。 楚歌還帶來了青離近一年的接客名單。 這一個月來,出現頻率最多的就是錢家的下人,其中一人,便是錢立軒身邊的一位管事,叫做錢福。 ※※※※※※※※※※※※※※※※※※※※ 今日份的更新。原諒我用好幾章寫一些配角,這其實不是一篇純粹談戀愛的文。戀愛的占比甚至都非常少!如果按照流行的電視劇取名,那囚龍應該叫做楊佑傳哈哈哈哈。它更像是寫楊佑一生的故事。青離就是那種,沒有見過多少次卻給一個人的人生帶來深深震撼的人。當然楊佑對他并沒有什么意外的感情,只是被他用生命所完成的一件事而震撼,他犧牲了自己作為人的一切,也要完成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