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楊佑被帶到了房間里休息,徐開霽想得周全,叫來了醫生。 他碰了碰自己的右肩,嘶地抽了口冷氣。 火銃的后坐力著實不可小覷。 他在閣樓之上,怒火上涌,又加之群情激奮,根本沒有察覺。 此刻坐在溫暖的室內,身邊都是熟悉的人,暖風一熏,便開始覺著痛了。他的右肩連同那一側的胸膛仿佛連骨頭都裂了,動一下都扯著全身的rou開始痛。 胸膛乃是牽動人體的重要樞紐,肌rou一痛起來,不管做什么動作都是痛的。 大夫讓他把外衣脫下,右胸和肩窩處已經是一片紫紅,他本是細皮嫩rou的王孫,一大塊淤血橫亙在胸前,襯著他雪白的肌膚,觸目驚心。 瑞芳捂住嘴又開始哭。 卓信鴻和徐開霽也都掩面嘆息。 大夫是城西秦家醫館來的,跌打損傷頗有一套,在他這種老醫生眼里,連皮都沒破,傷都算不上。要是一般人,他連看都懶得看,自己養養就好了,但是要不是他看在徐開霽的面子上,還真不想治這種達官貴人。 徐開霽事先和他說好的,說膠東王脾氣好,人傻錢多,若非如此他怎會前來? 他是眾人中最平靜的一個,讓人把楊佑扶著躺倒了床上。 他從隨身帶來的箱子中拿出一壇藥酒,倒在手上慢慢揉搓,直到把藥酒刺鼻的香味用雙手的溫熱揉得醇厚溫柔,脫鞋上床,坐到楊佑身上,舉著兩只粗糙的大手道:“王爺,您這傷有點嚴重,不過您放心,包在草民身上,草民這獨家藥酒和按摩手法,保準您不出五日,就好了個全透?!?/br> 徐開霽雖然油嘴滑舌,但是人品還是信得過的,他請的醫生楊佑也信。 楊佑點點頭,看到敖宸從窗戶翻進了他的房間,衣角帶落了瑞芳擺在窗臺上的一枝桂花,敖宸動作快,接住了花瓶,放回了原處。 楊佑怕他弄出的動靜被別人察覺,嚇出了一聲冷汗。 滿室的人,都沒有察覺到敖宸的存在。 楊佑的心放下來了些。 敖宸關切地看著他,他忍著疼對敖宸笑了笑。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大夫的手已經放到了他的胸膛上,藥酒灼燒著皮膚,下一刻,比淤傷疼痛幾百倍的痛從大夫的手底下傳來。 楊佑發出接連不斷地慘叫,眼角含淚地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來,徐開霽和卓信鴻趕緊一人壓手一人壓腳,徐開霽勸道:“大夫都是為了你好,忍著點?!?/br> 大夫的手勁很大,全部按在了他的傷上,楊佑的理智知道這是在治療,可是rou體卻無法承受這種痛苦,他求道:“大夫饒了我吧,輕點!” 秦大夫點頭說好。 可是楊佑并沒有感覺到他的手變輕。 徐開霽又安慰道:“王爺,你可是英雄呀,要挺住,忍一忍嘛,不就過去了?!?/br> 又不是你痛! 楊佑感覺自己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晃眼間看到敖宸已經笑彎了腰。 在閣樓上面對著混亂情景都沒罵出口的話,竟然在治療時脫口而出:“都給老子滾!” 大夫用力一按。 楊佑啊的一聲叫出來,哭道:“我錯了我錯了大夫我不要按摩我自己會好的……??!” 瑞芳默默拿了一張干凈的手帕堵住他的嘴。 敖宸向瑞芳投去贊賞的目光。 楊佑用眼神無聲地憤怒道: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王爺放在眼里! 老子還有沒有王爺的威嚴了?! 一通按摩下來,楊佑渾身都是汗,大夫擦了擦手,說道:“草民再給王爺按摩幾次,淤傷便會完全好轉?!?/br> 瑞芳行禮:“多謝大夫,請大夫這邊來領賞?!?/br> 她帶著大夫走出了房門,楊佑軟趴趴地躺在床上,伸出挽留大夫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他虛弱地說道:“誰說本王要繼續按摩的,本王可以自己養好?!?/br> 徐開霽戳戳他的傷,楊佑直抽一口氣。 “看看,你還自己養好?”徐開霽給他蓋上被子,“你就聽大夫的吧,這是我好說歹說從城西請來的秦老先生,想讓他治病的人可以從宮門排到城外去,你就知福吧?!?/br> 楊佑躺在床上,欲哭無淚,痛不欲生。 各級官員慰問了王爺之后就自行離開,那些沒有到場的官員們聞風都送來了補品。 麗妃也派人來問話,楊佑怕她擔心,只說了自己如何處理事情,對自己傷卻大事化小,沒怎么提。 應付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敖宸一直坐在他的書桌前看著他。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到楊佑床邊坐著,拿過床邊的帕子擦了擦楊佑的額頭,道:“今日臨危不懼,不錯?!?/br> 楊佑難得得到他一句夸贊,不免有些飄飄然,他細想下來,也覺得自己單槍匹馬就平定一場動亂,確實應該大大地表彰,得意地哼哼:“那是當然?!?/br> 敖宸的手摸上他的臉,楊佑下意識往被子里縮了縮,躲開他的手。敖宸好像感覺不到楊佑的躲閃一樣,楊佑不給摸臉,就轉而摸摸他的頭,他低垂的眉眼在天邊火紅的暮云下十分溫柔。 “如果你需要,可以讓我幫忙?!?/br> 楊佑搖搖頭,“我總要自己解決,你也不可能一直在我身邊?!?/br> 敖宸眼神一暗,嘆息道:“是我力有不逮了,維持人形離開皇宮越遠,我就越費力?!?/br> 曾經的他即使被束縛,也能在京城游蕩,隨著時間推移,他可以活動的范圍也慢慢變小,維持人形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楊佑心頭一軟,抓著他的手道:“我會幫你得到自由的?!?/br> 敖宸見不得如此真誠的眼睛和如此真摯的誓言。 再真誠的眼睛都會染上世故,再真摯的誓言都會輸給現實。 這樣單純地說出這句話的楊佑,以后還會存在嗎? 不知道。 人心難測。 他低下頭來,蒙住了楊佑的眼睛,將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 楊佑的呼吸忽然慢了下來。 敖宸只是靠在他的頭上,什么都沒說,什么都不做,天邊血色殘陽落下一縷紅色的光,輕輕地打在他俊朗的眉眼。 楊佑被敖宸的手遮住眼,只見到一片昏黑,一室寂靜之中,唯有敖宸規律的呼吸聲傳來,額頭上有著冰涼的重量。他突然感到困乏,昏昏沉沉地睡去。 醒來時已經是半夜,瑞芳把他叫起來,他頭腦還沒清醒,迷糊地揉著眼睛。 瑞芳拉著他穿好正裝,道:“崔玨小將軍來訪,說有事和王爺交代?!?/br> 楊佑聽到崔字,猛地一個激靈,過去只要是崔琰找他,一準就是崔琰通知他,已經向太傅和麗妃告狀的現實,回去少不了一頓毒打。以至于他現在聽到姓崔的人,都會忍不住先躲遠點。 “他來找我干嘛?”楊佑現在倒是清醒了,“我欠他哥的錢早就還了?!?/br> “好像還帶著個人?去見見不就知道了?”瑞芳蹲下去幫他穿鞋,兩人走到了廳中。 崔玨身材高大,有七尺多高,雖然常年練武,但是外表確是個柔弱書生。 他穿著常服,帶著兩個侍衛,手上牽著一條繩,繩捆著一個人,人跪在大廳外,吹著冷風。 楊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人。 是那個在人群中異常顯眼的少年。 崔玨行禮:“見過王爺?!?/br> 楊佑點頭,兩人噓寒問暖一番,各自坐下。 崔玨牽起繩子,他的兩個侍衛便壓著少年上前來。 那少年骨架大,饒是瘦到了皮包骨頭,看上去也十分嚇人,崔玨的侍衛都是精挑細選的良家子弟,和他差不多高。 那少年站起來,竟然比侍衛們高了大半個頭。 少年一雙眼睛瞪著楊佑,抿著下巴,一張臟兮兮的臉上寫滿了三個大字——我不服。 楊佑一看到是樂了,這一笑又牽動了胸前的肌rou,他歪著嘴揉了揉胸口。 怎么把這人找來了? 崔玨對少年說道:“跪下!” 少年梗著脖子就是不跪,直直地站在廳里,麻布衣服都被露水浸濕,瑟瑟發抖,但就是要站著。 “你倒挺有骨氣!”崔玨冷笑道。 兩個侍衛極有眼色地一人一腳踹在他小腿上,少年不得已跪了下來,同時罵道:“狗東西,你們這些達官貴人都沒有一個……” 崔玨一腳朝著他肚子踢過去,直把少年從廳中提到了門檻處,足足飛出去一丈,像個破布球一樣在地上躺著不動了。 楊佑驚叫一聲,沒想到崔玨看起來溫和,竟然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趕緊跑過去查看少年的情況。 崔玨攔住他,揚起下巴示意侍衛們把少年帶過來:“王爺,他命可硬著呢?!?/br> “還是不要打人的好?!睏钣涌纯创瞢k的神色,覺得自己應該不要在此人面前暴露自己心軟的一面,又坐了回去。 少年被侍衛們提起來,跪在楊佑跟前,一個侍衛揪著他的頭發,迫使他仰頭看著楊佑。 楊佑看著侍衛的動作都覺得頭皮發麻。 少年對著楊佑的腳下吐了口血沫。 崔玨抬腳就要過來踹人。 楊佑想起身攔著崔玨,被瑞芳死死地掐著手,他看了瑞芳,瑞芳輕微地搖頭。 好吧…… 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在椅子上,看著少年又挨了一頓打。 楊佑喝一口茶,拿出了王爺的氣派,笑著問崔玨:“你這是來干嘛?和我示威?想打人,帶去你們禁軍打,來我這算什么?” 崔玨這才收了手,回身說:“王爺有所不知,此人乃是鼓動流民聚亂的罪魁禍首?!?/br> 楊佑端在手上的茶杯顫了顫,些許茶水滴在了他手上,他覺得有點燙手。 鼓動流民聚亂的人,送去官府不就行了?該治罪治罪,該罰錢罰錢。大半夜帶到他面前是個什么說法? 他趕緊起身,叫瑞芳送客。 “崔大人啊,我是太常寺少卿,不是大理寺少卿,你別走錯門了?!?/br> 崔玨鐵了心的不走,“王爺,您大禍臨頭了?!?/br> 楊佑眼皮直跳,心說我的大禍就是你們哥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