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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溪白自小記性過人,從未有差。他記得方稚,雖說過了十多年,對方樣貌有變,但骨相還在,仍是叫他認出。他幼年常隨穆清海四方行商,那年恰巧走到皇陵腳下的德安縣,結識了方稚。二人年歲相仿,意氣相投,偷酒共飲,打過群架惹過地頭蛇,都是惹是生非的主。穆溪白本已說服父親將方稚帶走,只可惜那時方稚母親病重他走不得,而穆家又有急事亦留不得,二人便約定來日再見,待方母病愈,方稚再跟他去穆家,不想待穆家急事了結,穆溪白再回德安縣,方母已故,方稚也失了蹤跡。 少時舊事牽出回憶,那人浸入陰影,沉默良久才抬頭,殺意漸散,唇角微勾笑意莫測,人是舊人,眉眼已改。 “是你啊,穆溪白?!彼挥浧?。 穆溪白見他記起自己,知道他戒心暫除,挨坐到他身邊,道:“你傷得不輕,又在水里泡了太久,趕緊上藥吧,衣服給我,我替你烤干?!?/br> 他點點頭,除下外裳扔給穆溪白,自去敷藥,穆溪白邊烤衣裳邊問他:“我后來回去找過你,不過你已不在德安縣了。這些年你去了哪里?怎會惹下這么厲害的仇家?” 昨夜伏擊船只的刺客,一看就是訓練有素出手狠辣的,要置他死地,絕非尋常仇家。再看方稚衣著談吐,也早非昔年小鎮混混,像換了個人般,便是穆溪白記性絕佳,才剛要認他時,心里也存了幾分不確定。 方稚變了太多。 “跟著一位貴人行事而已?!狈街缮贤晁?,將藥瓶遞還給他,淡道。 見他不欲多談,穆溪白也不多問,將烤得七八成干的衣裳扔回去,只道:“那你可要多加小心?!?/br> “你又救我一次,多謝?!狈街商咨弦律?,蒼白陰郁的臉色終于緩和。 穆溪白本想問他前去佟水何事,可見他身上似乎諸多秘密的模樣,便也收口不問。闊別十多年還能重逢雖是緣分,但人心已遠。 “不必謝我,那起人心狠手辣,連船上無辜百姓都不放過,我不過自救,順便救了你而已?!彼麛[手道。 方稚正要開口,卻見穆溪白忽然站起用土撲滅火堆,又踢散木塊,悄然拔出腰間軟劍,回頭朝他做個噤聲動作,低語一句:“有人來了,我出去看看,你呆在這別動?!?/br> 語畢,他輕輕縱出屋外。 ———— 屋外,天色黑沉,一隊火光如同螢蟲,沿著河岸飄過。 陶善行已經隨船找了穆溪白一天一夜。她去看過沉船,船已被打撈上岸,上面全是打斗痕跡,數具浮尸已隨水漂往下游,再加上附近漁民的口供證實,當夜顯然不是普通船難,船上必定經歷惡斗。 紅幫出動了幾乎所有人馬與空船,畢竟經驗豐富,效率比官府可快得多,他們沿著河岸往下游搜尋,又派人到附近來往的船只問詢,一路上打撈起不少尸首,均非穆溪白。 就這樣搜尋了一天一夜,幾乎將下游河岸全部搜過。 沒有找到穆溪白的尸首本是好事,但隨著時間流逝,若他真的遇劫,生還的機會就越加渺茫,眾人心頭都如壓著塊沉鉛。 “小嫂,回去吧,這些事交給我們即可?!鄙虝r風實在看不下去,在陶善行要邁上岸之際強拉住她,“你已經在水上找了一天一夜,再這么下去,你身體吃不消?!?/br> 陶善行固執地搖頭,卻也不與他爭論,只說:“知道了,找完這處,我就回?!?/br> 商時風眉心緊攏,就這句話,她已經說了不下五遍,每回勸她回去,她都只是平靜地敷衍他,連爭執的機會都不給,怕的是耽誤搜救時間。 秋日漸涼,水上風大,比城中還要涼冷五分,濕氣入骨,她穿得不多,已被凍得臉色煞白,握著提燈的手也攥得骨節泛青,開口連聲音都帶著顫,卻始終不肯回去。 商時風第一次見識女人的固執,看著她小小的個頭不依不饒的模樣,不知怎地竟羨慕起穆溪白來。 小船靠岸,并非渡口,只是隨處??客潦?,紅幫的兄弟忙著搜救,分不出人手照顧她,陶善行并不在乎,跟著前面的人跳上石埂,一腳踏進水洼,早就潮濕的繡鞋徹底泡在水中,水浸到小腿肚上,拔出來后滿腳泥水。她抖抖腳,沒喊,繼續往前。 “小嫂!”商時風一把拽住她,提燈在她腳上照了照,破天荒罵了一聲粗口,飛快褪下自己外衫,強硬地披到她背后,只道,“披著吧,把你凍壞我不好交代。搜完這處,你必須回去?!?/br> 陶善行“嗯”了聲,按他說的攏攏外衫,跟著人繼續往里尋去。 成片人高的荒草,屋舍稀稀拉拉,打頭的人腳程快,已提燈在荒草叢里找了一圈,并沒發現異常,打著手勢回來。陶善行跟在人后,才剛跳下土石埂,因為個頭小,身影幾乎沒進草叢中,沒走幾步,腳下忽然硌著一物,她拿燈一照,飛快蹲下拾起。 那是枚巴掌大小的玉佩,陶善行認得,這是穆溪白的隨身之物,自他將那塊作為信物的玉佩送她以后,他就換成她手中這枚雙魚佩了。 “穆溪白……”陶善行喃喃一聲,攥緊玉佩,霍地起身,拔腿就往前跑去。 “小嫂?!”商時風離她最近,趕忙跟上。 她只道:“穆溪白在這里,他在這里……”便頭也不回地撥開草叢往前沖去,一路疾步沖出了荒地,瞧見前頭一間黑魆魆的廢棄屋子,方緩步提燈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