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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露水寒涼。陶善行披著衣在燈下等到睡著,直到被響動驚醒,才揉眼起來。 里長在祠堂設宴款待穆家人,陶學禮在席上喝高,被朱氏攙回,身后還跟著喝茫的陶善文。 “小……小商公子,來,再敬你一杯?!碧諏W禮虛執著杯,歪斜身體向空氣敬酒。 陶善文跟著上來,一手搭在親爹肩上:“爹,再喝一杯?” 朱氏一掌拍開兒子,嘴里抱怨:“喝喝喝,喝死你們得了?!币膊恢巧虝r風怎么勸的酒,把這對父子灌成這樣,他自己倒沒事人一樣。 “阿娘,這是……”陶善行上前幫忙,先拿了熱茶遞予朱氏。 朱氏望著她神色復雜道:“小商公子席間說,穆家老爺準備捐資在村里建個像樣的義學,讓你爹做義學先生,供附近村莊的寒門子弟上學,若有出眾者,也可資助赴考。你知道你爹的脾氣,跟他講銀子他不屑,但說這些……” 陶學禮這人心是善的,想做的事也是好的,就愛圖個虛名。他自己這輩子仕途無望,便想著能辦個正經學堂教出幾個得意門生為江山社稷做點貢獻,日后他百年也能在史冊上記一筆功。商時風便看穿了陶學禮的心思,又會說話,三言兩語就將他捧得到圣賢位置,陶學禮能不高興?又聽要辦義學,更是欣喜,再兼此舉于全村有益,里長跟著恭維,陶學禮就將女兒婚事拋到腦后,高談闊論開懷暢飲,好似義學已經開好了。 陶善行心中有數——這是高門富戶慣常的做法,若婚配門戶不當,便先抬舉一番,嫁娶之后提起來也好聽些。陶學禮一窮二白,只有清名尚可一博。有了名聲,就算她是窮書生的女兒,也不算辱沒穆家門第。 “阿行,你莫擔心,要是那穆家小郎太混賬,娘斷不許他們將你推入火坑?!敝焓习褍鹤于s去自己屋,又將丈夫安頓好出來,仍舊女兒坐在豆燈下發呆,不由安慰她。 穆溪白醒了,穆家亦不打算退婚,甚至大張旗鼓下聘,這本是喜事,但壞就壞在這個人是穆溪白——全佟水無人敢嫁的紈绔。 “阿娘,我不擔心?!碧丈菩心X中閃過茶館里一背之緣的男人,潛意識里覺得對方并沒傳說那樣混賬。 也不知是天意還是什么,她兩輩子都沒能逃過這個人。 朱氏嘆口氣,吹滅油燈。 ———— 翌日一早,商時風就帶著穆家人告辭。宿醉的陶學禮被朱氏拖起來送客,面色發青出現在商時風面前,欲言又止。商時風見狀,沒等他開口就一句話堵回去,只說自己專管送聘禮,如今禮已送到,若有他事得找穆家老爺。 陶學禮被堵得無言以回,與里長幾人把人送出村去,回來時垂頭喪氣。早上醒來被朱氏敲打了一陣,他原想找機會悄悄地找商時風兩家婚事問上一問,可對方明顯不給他機會。昨夜飯桌上他又夸下??谝心录业那?,如今全村人都已知道穆陶結親之事,他騎虎難下。 這兩難的境況直到年節到來也沒好轉。聘禮仍舊堆在空屋里,退不得,用又不敢,里長又幾次三番上門商談義學之事,更把陶朱夫妻給愁得幾乎要撓禿了頭。 所幸除夕前日,陶家大郎陶善言歸家,年方二十三的他倒像是全家的鎮心骨一般,比陶學禮這當爹的還沉穩,像是陶家最后的救命稻草般。 陶善言是陶家最有前途的人,文章學問連佟水最大的翰明學院的宋老先生都夸,早就過了童試,且是那批童試中資質最好的廩生,兩年前的鄉試本有望奪魁,誰想一場風寒讓他錯過鄉試,白白浪費兩年時間,后來就繼續在翰明學院跟著宋先生學習,預備新一屆,也就是明年的鄉試。 對于這個meimei,陶善言也是疼愛的,只不如老二陶善文那般溢于言表而已。陶善行病重那段時間缺藥銀,他不眠不休替人抄了幾天的書,所得銀子全都給她做了診金。 這些事,朱氏后來在陶善行跟前提過,哥哥都是好哥哥。 陶善行這才第一次見大哥陶善言,不免多打量幾眼。他生得更像父親些,不如陶善文秀氣,卻也是濃眉大眼的端正男兒,最難得的是他身上有股子陶家人最缺少的穩重內斂,不驚不躁,似乎天大的難題到他這里便成了芝麻綠豆的事。 耐心聽朱氏和陶善文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完陶家這兩個月發生的事,陶善言才望向meimei——數月未見,這個meimei確實和以前不同了。 “阿行病愈了就好?!八麤_她微笑,話不多,疼愛之色卻溢于眸中,”向叔叔那借的一百兩銀也是應急,能救到阿行才最重要,父親莫再責怪母親。欠銀之事,交給我好了?!?/br> 陶學禮輕聲一哼——他敢怪媳婦嗎? “交給你?你拿什么還?”朱氏心疼大兒子。 陶善言只笑著安撫母親,又道:“這些都是小事,眼下最關鍵的是阿行的親事。父親、母親、阿行,你們可愿聽我幾句話?” “哥哥但說無妨?!彼f得鄭重,陶善行自然也正色以對。 “這門婚事,已避無可避。當時說的雖是結冥婚,可依的卻是活人約,納采問名文定,一步未漏,婚書已定,憑媒而立,到如今穆家送聘納征,全村皆知,這婚事已成了一半。據《大安律例》,此時悔婚,父親母親要受笞刑,此為一?!?/br> 一句話說得陶朱二人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