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春節時候來好大一家子人呢，怪熱鬧?！倍虐⒁檀┑煤芟矐c，比前次來看胖了些，“快快快，老人挺好的，在陽光房里擺弄花呢，哎呀你們買的那株小樹似的，花骨朵就沒斷過，一茬一茬地往上冒……”

    紀雨石抱著他的紅李寧，踮腳往屋里望一望，想去找姥姥：“那我去看了啊，師兄你和阿姨先聊?！?/br>
    “嗯，你去啊，師兄問?！睏钆d像個家長，把不愿意去幼兒園的小孩兒送過去，和老人打了聲招呼才退回來，“杜阿姨，石頭姥姥的情況怎么樣了？”

    “比年前好一些?！倍虐⒁倘鐚嵉貐R報，“前陣子食欲不是很好，感冒了一回。家里人暫時先把西藥停了，用中藥和藥膳調理過腸胃。但那藥也不能老喝，老人說喝完肚子里就飽了，吃不下東西?，F在好很多啊，晚上會起來要吃的，餓得急，我動作慢還生氣呢?！?/br>
    楊興對老人的生活起居再熟悉不過，爺爺也是這樣的，聽著不僅不煩，還很懷念。他又將包好的紅包遞過去：“老人確實就這樣的，都是老小孩兒，脾氣大得哄著，您受累了?！?/br>
    “誒呀我要你們孩子這個，不行不行?！倍虐⒁掏浦唤?，“家里大人給了，給過了！你們在外頭賺幾個錢不容易，老人我好好看著，你們放心！”

    “就是放心才給您的，算是我和石頭的心意。您接著吧?！睏钆d親自把紅包放在杜阿姨手里，又摁了摁，“也不是很多，您拿著。我知道老人有時候脾氣上來挺不好應付，您拿著吧……最近，姥姥能想起來事兒嗎？”

    誰料杜阿姨執意不收小輩的錢，自己也有兒子，知道賺錢辛苦?！坝浭逻€是不行，唉……”

    楊興料到了，這個病只有往壞處走，不會好轉?！靶邪?，辛苦您了啊，我過去看看?！?/br>
    當他走過去的時候，紀雨石坐在躺椅旁邊，像擺弄著七巧板給姥姥顯擺：“這個是云片糕，我買不著您家鄉的啊，咱們湊合嘗嘗。這個是荷花酥，姥姥您還記得吧，小時候，我總不好好吃飯，您就掰酥皮點心，這樣一層一層地喂我?！?/br>
    老人斜靠在搖椅里面，偶爾搖搖，手里是一扇絹絲小扇子。她似乎也在想，笑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寵愛著，腳下那盆桂花全開了，花朵開得又香又大，不輸北方傲雪的臘梅。

    “姥姥好?！睏钆d乖乖去打招呼，很少得到長輩關愛的他很羨慕小石頭。

    雖然上回見過一面，但這回已經忘干凈了。老人只是笑著問紀雨石：“這是捺以前葛小朋友唍？”

    紀雨石這回來比上次有底氣，東西實打實花自己錢買的，不心虛，頭也不抬地答：“嗯，不過伲長遠朆碰頭哉?！?/br>
    說得極其認真，一口軟軟的蘇州音。楊興一下服了，小石頭太好玩兒，是個尋不完的秘寶，永遠有大驚喜。

    “你還會說蘇州話??？”楊興蹲在他后頭，捅他腰一下，“姥姥這回比上次精神好，你看，皺紋都少多了。剛才你那句什么意思??？”

    紀雨石低頭一壞笑，眼角比月牙兒還勾人，掛著的全是小機靈?！斑@都不懂??？姥姥問我你是不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我說是，好久沒見面了?！?/br>
    “朆碰頭啦？”姥姥笑瞇瞇地問，“小朋友就得多碰碰頭，你還上高中吶？”

    “嗯，我今年高三，這不剛下學就來看您嘛！”紀雨石掰下一口云片糕，親手喂姥姥吃。老人沒想到這孩子和自己這么親熱，搖搖頭先不要吃。

    “你上高三了??？學習怎么樣的??？”

    紀雨石已經接受了現實，他不鬧騰了，也不怨天尤人，也放過了自己?！拔覍W習可好了，周老師說我可是重點培養對象，將來考名牌大學沒問題，牛逼著呢。您看我這衣服上的字兒，誒，北京景山中學，這就是我的高中。我姓紀，叫紀雨石，小名叫石頭，今年高三，六月下旬就高考了?！?/br>
    楊興聽他做自我介紹很是心疼，想摸摸他小腦殼。這樣的小石頭太乖了，少年氣足足的。忍了半天，他還是對紀雨石的后腦勺下了手。

    “嚯，你當著姥姥的面兒摸我??？”紀雨石轉身塞他一口云片糕，“男男授受不親啊，我現在可是高三未成年，你當著姥姥面兒摸了我就說明咱倆早戀。小心教導處主任找你談話?！?/br>
    “師兄才不跟你玩兒早戀這套?！睏钆d心里是特別想玩兒這套，后悔那年倆人沒有不打不相識，“姥姥，您還記得我嗎？”

    老人徐徐坐起來，從楊興臉上找線索：“你是誰家的孩子??？看著像我家的孩子?！?/br>
    紀雨石可生氣了，哎呦我去，姥姥怎么偏心眼啊?！拔刮刮?，您不能這樣兒吧，白就是咱家人了？那可不行……姥姥，您看他好看吧？帥吧？這是您外孫媳婦兒?！?/br>
    “外孫媳婦兒？”老人可喜歡這兩個孩子，眼前這個還穿校服，叫人多心疼一把，“高三學習辛不辛苦的？”

    “不辛苦不辛苦，我什么都會，等考完試給您拿錄取通知書來?！奔o雨石很進入狀態，那些遺憾好像都補上了。他回到高三那年，有壯志凌云又好高騖遠，等著和數不清的高三考生一起擠獨木橋，等他的金榜題名。

    等著自己成為全家人的驕傲。

    老人伸手蓋蓋紀雨石的頭頂，腕上晃著一個金鐲子，動作很慢?！靶量唷膊灰?，每天還得上晚自習吧？晚自習啊很熬人的，家里有沒有人給熱晚飯??？”

    紀雨石端著熱水沖藕粉，鼻子漸漸有了酸意。酸意在人中匯聚，頂他的高鼻梁。姥姥就是姥姥，不管還記不記得自己，她永遠是自己最親最親的人。會記著自己下晚自習的時間，偶爾來一趟最喜歡的事就是收拾外孫房間，可書架和桌子上的復習資料永遠不動一下，怕找不到了著急。

    想著想著，他趕緊揉鼻子：“嗯，有，我師兄給我熱晚飯。我在學校也不打架了，學乖了?！?/br>
    楊興也隨著他的謊話往下編?！笆?，您放心吧，小石頭在我那里住。他聰明，再加上學習認真又刻苦，成績從來都是班里第一。我和他班主任認識，人家周老師說了，這孩子考重點大學肯定沒問題。您就放心吧?！?/br>
    “呦，你這么棒??？”老人抿了一口紀雨石親手喂的藕粉羹，“你是個好孩子啊，叫什么名字？”

    紀雨石的鼻子明明酸得要命，卻還特別開心。也就只能這樣了，姥姥忘記自己，那自己再重新介紹一回，如果再忘了，就再重新認識一回。一直介紹到姥姥什么都記不住那天。

    “我姓紀，我爸排家里成字輩，我排雨字輩，姥爺欽點的一個石字，意為親冒矢石。姥姥，我叫紀雨石?！?/br>
    “紀雨石啊……怪不得叫你小石頭。你剛才說是哪個學校的？”老人有時候記不住事情，經常犯糊涂，再看看他的校服，原來名字都寫在上頭呢，“景山中學的啊……高三了……你記著啊，以后別亂跑，天黑就回家。在學校不要打架，也不要總說謊話，記得好好吃飯啊?！?/br>
    “誒，我記著的，以后不亂跑，天黑就回家?！奔o雨石從不喝藕粉，姥姥喜歡，這回自己也嘗嘗，好甜啊，是桂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