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有鄉10(完)
世界依然是旋轉的。 陳權站在原地,乾坤顛倒,不知道哪里是前,哪里是后。 他看到阿為一襲白色的長袍。 皮膚如雪,她閉著眼睛,口中有念經聲輕響,讓陳權覺得安寧。 然后有人走進了黑暗之間。 仿佛啞劇的舞臺,燈光亮起,照見阿為周身三尺外的圈,那個男人突然顯身。 四十歲中年,中國人面貌,拿著酒瓶歪斜,陳權看到他的臉,身體驟然僵硬。 他看到他撞到阿為身上,拿手放在她的肩膀之上,舉起了碎裂的酒瓶。 “阿為!” 陳權開口叫他,他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男人的動作。 他將斷裂的酒瓶刺向阿為的胸口。 人影飄搖似搖擺不定的火,燒成橙黃到發黑的光,燃在阿為的皮膚上。 皮膚開裂的聲音響動在陳權耳邊。 燒灼,起泡,破裂,焦黑后長出rou芽,再一次爛成模糊的血rou。 這是陳權殺死的第一個人。 十三歲,沒有錢買吃的,他躲在草叢里等路邊的醉鬼,想要搶走他們的錢袋。 第一次還算順利,第二次陷入麻煩,對方人多,他被打得遍體鱗傷,第三次男人大叫,眼看著就要招來同伴,陳權用酒瓶捅進他的腹中。 那個男人死在陳權面前。 他殺了人,手足無措,轉身遇到謝安,謝安給了他一個工作。 他讓他幫忙照看食館的生意。 高價的黑店,當客人想反駁或者鬧事,陳權就需要站出身來。有些時候,他也需要殺人。 事實上每一次他從側門走到餐廳的時候,都帶著真正想要殺人的眼神,有些人看得出來,害怕了,老實給錢,有些人沒看出來。 他就真的殺了他們。 他殺死第二個、第三個人。 再后來謝安做大,開始販毒,陳權做馬仔,一面找散客賺點零錢,一面處理謝安不干的臟事。 他殺過太多人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用槍,用刀,用斧頭,用繩子。 他看到憧憧的人影圍著阿為轉圈,有人拿刀捅她,有人開槍,有人用保鮮膜裹住她的口鼻,有人拿斧頭砍下她的頭顱。 那么漂亮的臉和身體分離,緊接著被她扶回原處,在火里燒得焦黑,濺血,rou塊四散。 天慢慢亮了起來。 周遭的環境有了補光,顯露出被遮掩的真容,他們重新回到大其力的紋身店,一個阿為坐在紋身臺上,她正在給老板展示手心的紋身。 “要洗掉這么多嗎?”老板問她。 “不是的”,阿為搖頭,她指了指手腕一小塊,在黑色的經文中間,紋了個血紅的“權”字。 她身邊還有另一個阿為。 符文漲了全身,遍布四肢軀干,在脖頸之間停下,尚未蔓延到下巴。她渾身血淋淋,沒有一塊好rou,但念經的表情淡淡,面容平靜,無波無瀾。 卻突然抬頭看向門口。 房門被打開,另一個陳權走了進來,他轉身鎖上房門。 兩個人四目相對。 陳權和阿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他們重新在大其力的老街相遇。 陳權終于可以動了。 同伴停在他身后,謝安的妻子低頭說“歡迎光臨”,阿為坐在紋身臺上,煞白著一張臉,抹了抹唇邊溢出的血,唇色殷紅。 他可以動的,陳權想,但他沒辦法動彈。 有個念頭在他腦海里瘋長。 天煞孤星命,克父克母,喪妻喪子,他犯殺業太重,陳權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絕不是什么好人,總有一天會有果報。 會不得好死。 但。 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是我。 如果世界真的有神跡,如果這世間真有神靈庇佑,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 為什么是,“我”。 他看到阿為從紋身臺上站起,緩慢地朝他走來。 一步,一步。 陳權突然跪了下來。 他仰頭,只見阿為也垂眸望著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慈悲的愛意。 俯身親吻他的額頭。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