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庶長子的心理障礙
那時候的事聲歌真的沒忘,只是大部分時候自動屏蔽掉了。主要是苻家的事實在太惡心,每想起來都會遭受一定程度的精神污染。 大概五六歲的時候,聲歌見過老冀北王苻重弼。 從模樣上說,苻重弼和現在的苻雍基本上是復制粘貼出來的,就連個頭、手乃至指甲的形狀都差不多。區別只是苻重弼臉上不帶有苻雍那種若有若無的陰郁,眼睛也總是直視別人,整個人顯得比較練達,不像苻雍那樣雖然臉上波瀾不驚,但你總感覺他心里暗潮涌動,在他身邊呆久了精神值狂掉。所以聲歌一直覺得,苻雍應該娶一個苻亮娘那樣的傻白甜,這樣的女人感覺不到苻雍腦子里一秒鐘三百來個的念頭,在苻雍身邊不會如坐針氈。 也許是因為苻重弼是尉遲家的主子,因此小時候聲歌特別害怕苻重弼,每次看見他都往大人身后頭扇。長大了聲歌才知道,苻重弼身上那種可怕的東西叫氣場。 但那時候,包括聲歌在內的大部分人都覺得,苻亮和苻重干一點都不像。苻重干身型結識,人顯得比較健壯,濃眉大眼的,眼睛下面還有兩層酒色過度帶來的黑色眼袋,看起來是個典型的北周男人。但是苻亮身型瘦長,寬肩細腰,雖然長著苻家標準的丹鳳眼,但乍看起來挺斯文,不像是個練武的。但是他偶爾眉眼一抬,眼睛里又會放出一道帶著殺氣的精光,搞得別人芒刺在背。 苻亮出生的時候苻重干正在并州攻城,半年后才在上京見到了這個兒子。雖然已經有了嫡長子,但苻重干還是很高興地抱了苻亮這個小妾生的兒子,并詢問苻亮生日是哪天。 苻亮的娘是個純正傻白甜,立刻扭捏地告訴苻重干苻亮生在六月初一。這可是個大好日子,乃是苻重干成功功破并州之時,可見此子未來必能大富大貴位極人臣(位極人臣是苻亮娘對兒子最大的期望)。 苻重干聽了之后愣了好半天,臉色變了又變,最后把苻亮放下一句話沒說就走了,從此把苻亮的娘冷落在房。苻亮娘被問號塞滿了容量可憐的腦袋,整日里以淚洗面,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過了半年,她得出一個結論,可能是苻亮長得和苻重干不太像。北周乃是蠻族,男女之防不像南地那么嚴格,很多事當然也就顯得說不清。 有了這種想法,苻亮的娘三番五次找人去向苻重干說項,解釋這個孩子絕對不是隔壁老苻的。苻重干終于被苻亮娘的不屈不撓感動,在苻亮抓周時再次大駕光臨,誰知道又出了亂子。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亂子,當時苻重干抱著苻亮讓他抓弓箭、筆和算盤,結果苻亮伸手就抓著苻重干腦門上的頭發不放。最開始大家覺得小孩子胡鬧沒什么問題,結果連抓了三五回,苻亮仍然只對苻重干的頭感興趣。本來誰也沒往歪處想,誰知苻重干大發雷霆,將苻亮往地上一扔就出去了。要不是當時苻氏成了暴發戶,連院子里的地上都鋪滿了地毯,苻亮基本上會當場去世。 尉遲家的人經常開小會議論苻家的八卦。對于這件事尉遲家的想法是,其實苻重干從來沒覺得苻亮不是自己親生。但是苻亮生在苻重干沖破并州的那天,而在那一天,匈奴太子晉王被苻重干陷害含恨自刎。 也就是說,苻重干認為,自己的兒子與被自己害死的晉王可能在冥冥中有什么關聯??赡苁且驗閷π倥拥乃烙欣?,苻重干有點心虛,所以冷落了苻亮母子一年。等他好不容易緩過來準備父慈子孝一下,苻亮又抓周去抓親爹的頭,這下苻重干徹底感覺這個兒子回來就是為了收自己狗命。從此以后,苻重干再沒光顧過苻亮娘的房間。 可能因為遭受了無妄之災,苻亮四五歲的時候這位小妾就去世了。苻重干再次良心發現,將苻亮送到了自己正妻屋里撫養,從此以后苻亮運氣爆棚,成功晉升為苻重干嫡長子苻沖的碎催。 每天早上苻沖騎馬的時候,苻亮就快步跑到馬廄里去牽馬,而后用兩只手把苻沖墊到馬上。到了晚上,苻沖在屋里和親媽吃飯,苻亮在馬廄里擦馬戥子。到了宴席上,苻重干自豪地向苻重弼等人介紹自己的長子苻沖,苻亮站在旁邊沒人搭理,大家都以為這是苻沖的小廝。苻重弼對著苻亮的臉左看右看,感覺十分疑惑,問苻重干道: “這是誰家公子? 苻重干看著苻亮大吃一驚: “你什么時候來的!” 一般來說,這么養出來的孩子自尊心早就碎成了渣,長大了也只能跟著其他衙內鞍前馬后,渾身散發出恐懼與奴性的光輝,最大的業績無非是貪贓枉法yin□□女,搞不出來什么大動靜。 但詭異的是,從小到大苻亮都對苻重干都異常崇拜,而且堅信只要自己努力,親爹早晚會發現自己的嫡長子只是一團狗屎,而自己才是那顆璀璨的明珠。于是苻亮每日努力奮斗,終于在狩獵之時一箭射死一只花豹。這一舉動成功吸引了苻氏宗親的注意力,連苻重弼都大吃一驚。 見苻重弼臉上隱隱寫著酸,苻重干也久久望著苻亮,眼睛里放出驚喜的光芒。苻亮也盯著苻重干,感覺自己的爹終于賞識自己了,差點沒激動得哭出來。當天回家,苻重干就拍著苻亮的肩膀道: “孩子,你是塊材料啊。你爹我馬上給你找個師父學武。明年你哥要去前線當前鋒,他是苻家嫡長孫,你務必好好保他,有你輔佐,我苻重干一脈必然能名垂千古?!?/br> 此話一出,苻亮只感覺被一瓢冰水從頭淋到腳,老半天都沒說出話。幾乎是在一瞬間,苻亮明白了為什么世家子弟會自甘墮落成為一個紈绔。與是苻亮道: “我不學武,除非你給我二兩銀子?!?/br> 苻重干一愣: “你要錢干嘛?” “反正你又不缺那二兩?!?/br> 十二歲的苻亮很快縱橫娛樂街區,成了上京聞名的紈绔。 苻重干沒管這套,而是急急奔走到苻重弼府里: “你兒子該開蒙了吧,準備學點什么?” 苻重弼一臉面癱: “我們暫時沒這打算?!?/br> “……你不會是怕我兒子帶壞你兒子吧?” 苻重弼皺了皺眉,心想這點逼數你都沒有嗎?但嘴上不好說,只好道: “苻雍是嫡子?!?/br> 苻重干有點難堪。苻重弼無奈地瞧著苻重干: “尉遲家的女兒找了個師父。她日后要輔佐苻雍,攻的是善于攻防行刺的江湖路數。如果你樂意,我可以去說項?!?/br> 苻重干一拍桌子道: “正好,我兒子也要學這個?!?/br> 三年后,聲歌和苻亮攻防行刺的江湖路數還是沒出徒,但是一肚子市井習氣已經貫徹到底。事實證明,你可以有市井習氣,也可以有紈绔氣質,但是兩者不能兼有。因為沒雜糅好自己的兩種氣質,苻亮把taizu之子付宗術的兩個兒子苻襄、苻景扎死在了破廟里頭。 當時苻宗術手握兵權,先廢帝對其極其倚重,而且付宗術家里好死不死只有這兩個兒子。得知兩個兒子莫名其妙地被人殺了,苻宗術驚詫得幾乎原地爆炸。 琢磨了一夜,苻宗術認為這件事里嫌疑最大的就是先廢帝本人,畢竟自己兵權太大,很可能會為了兒子奪廢帝的權。不愧是苻氏精英知行合一,苻宗術當即帶著幾個營的兵把皇宮圍住,嚇得先廢帝賭咒發誓絕對不是自己做的,而且承諾一定把兇手抓出來。 聲歌和苻亮感到這次亂子惹大了,兩人商量好萬一事發就去皇宮正門痛斥苻襄和苻景的惡行,然后爭取把苻宗術當場宰了,如果殺不了就點燃火藥原地爆炸,崩付宗術一臉腸子。誰知道先廢帝那邊查來查去也沒查出個所以然,苻宗術也覺得皇帝確實無辜,這事才算過去。 又過了三年,聲歌已經十六了,苻亮也已經到軍中磨練了幾圈。有一日苻亮興沖沖地跑來尉遲府找聲歌,告訴聲歌苻重干為自己謀了個副帥的位子,過幾日就要南下。聲歌感覺這完全是迷惑行為: “你當副帥,誰是主帥?” “苻宗術呀!” “那先鋒呢?” “我爹那個倒霉嫡子?!?/br> 聲歌摸著鞭子思量半晌: “有了這種好差事,你爹為什么讓他的寶貝嫡子沖鋒陷陣,讓你這個庶子當副帥白白裝逼?” 苻亮臉上閃過一個疑慮地表情: “那個狗屁嫡子,在外頭見血就跑,在家連我爹的小妾都摸上了,他有什么本事當副帥?” 聲歌道: “前日你爹還說,同樣是嫡子,不論是個頭還是武藝,你家那個苻沖都比苻雍強十倍。我呸,人家苻雍才十一歲,你爹那個嘴臉,難道今天突然醒了?” 苻亮笑道: “不然他怎么說,難道說他的嫡子像坨屎?” 聲歌站起身道: “要是你爹覺得苻沖不行,更不可能讓他做先鋒送死。你看著吧,這事八成有鬼?!?/br> 苻亮坐在桌子上,抱著胳膊不說話了。聲歌也抱起胳膊: “主帥是我爹倒也罷了,偏偏是那個苻宗術。你今日你就在我家喝半壇,我拿再板磚把你拍了,就說你喝酒摔了頭不能去?!?/br> 苻亮想了片刻: “你就是膽小如鼠。只要你不說,那些事旁人如何得知?我爹好不容易捧我一次,我能不去嗎?明日我爹給我踐行,你就等著崇拜我吧?!?/br> 第二日里,聲歌老覺得心緒不寧的,喝茶一連砸了四個盞。到了晚上,一只鴿子落在了聲歌的窗沿上,鴿子腿上綁著一張紙條。聲歌展開紙條,發現上頭沒有字,只有一個槍頭按出來的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