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傍晚時分,涼涼的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了過來。 吃完飯以后, 程舟趴在桌子上給葛大姨寫著回信。 旁邊的霍越澤端著一碗雞蛋羹, 給面前的小崽一口一口喂著, 完全不需要追著哄半天才肯吃一口。 勺子一伸過去,小崽就張大了嘴,嗷嗚一口吃了下去,胃口相當地好。 在霍越澤看來, 自家的小湯圓兒是相當地能吃。 能吃也好, 起碼長得胖墩墩的,身體倍兒棒。 輕輕松松喂完了雞蛋羹, 不等小崽伸手, 霍越澤很上道地遞給了他一個袖珍版的搪瓷缸。 甜香的牛奶散發著熱氣,溫度晾得剛剛好。 小崽雙手抱著搪瓷缸,咕嚕咕嚕喝著,才喝了一半, 不得不停下來,打了一個奶嗝…… 然后、繼續滿足地瞇起了圓眼睛, 抱著搪瓷缸咕嚕咕嚕喝牛奶……模樣像極了程舟。 每次看著小崽喝牛奶打嗝, 霍越澤都能笑出聲, 程舟白了他一眼,“你不要老是笑我們湯圓兒啊, 過來幫我看看, 我寫的信有沒有要改的地方?” 現在是1961年, 六月底的盛夏。 大環境的氛圍沒有那么緊張, 然而程舟還是再小心也不為過,盡可能地避開所有的麻煩。 他和葛大姨的通信一直沒有斷過,一個月恰好一封信,家長里短什么都會說一點。 葛翠花認識常見的字,但是寫出來的字老是缺胳膊少腿,所以信一直都是王萬順親自執筆寫的。 信里大部分都是提一些家長里短,提到敏感的話題,寫的話一句比一句隱晦,害得程舟好幾次扒著信看了三遍都看不明白…… 最后還是霍越澤一眼就看明白了葛翠花說的事情,再給程·傻乎乎的·舟解釋一遍。 有一次,葛大姨的來信當中,無意間提到了隔壁生產大隊里的一件事情。 信里的措辭輕描淡寫,寥寥幾句說得非常隱晦。 隔壁的生產大隊,還有附近的其他大隊,鬧騰得很厲害。 比如說,每天天不亮,十幾歲大的地主崽子就必須起床,挨家挨戶去挑沉重的糞桶。誰知那個瘦巴巴的男孩子,最后沒挨住,大清早跑去投了河…… 程舟有些震驚。 之后陸陸續續在霍越澤嘴里聽到了一些外地發生的事情,還有霍大哥時不時告訴他一些公.安局的事情…… 程舟覺得,這個落后的年代,真是危機四伏。 話不能隨便說,信也不能隨便寫。 萬一被人存了心找茬,信里稍有不合適的一句話,都能給你的頭上安個罪名。 犯錯嚴重死不承認的,一個不小心再次被人抓住小辮子,甚至能判個勞動教養,落個送往西北農場改造的下場。 霍越澤仔細看了看程舟寫的信,道:“沒什么不合適的地方,不過——” 程舟忙道:“不過什么?” “小笨蛋,你又寫錯了好幾個字?!被粼綕珊眯Φ啬闷鸸P,給他把錯字一個一個單獨圈了出來。 程舟:“……” 程·牛逼哄哄的大學高材生·舟萬分羞愧地低下了頭。 雖然他對這個年代的字已經很熟悉,但是畢竟寫了那么多年的星際版簡體字,冷不丁總會習慣性寫錯幾個字,他實在是改不了這個毛病。 幸好在百貨大樓記賬,來來回回寫得幾乎都是那些頻繁出現的字,程舟從來沒有在工作上出現過寫錯字的失誤。 “叭叭?!毙♂贪侵粼綕傻耐?,想要爬上來。 程舟見狀,直接把小崽抱到了自己懷里,“湯圓兒乖,親一個!” 話音未落,小崽吧唧就是好幾口,糊了程舟一臉口水。 程舟:“……” 霍越澤失笑,拿了濕毛巾給他擦干凈,又把有些重的小崽抱了過來。 想到宋珍珠提醒他的話,程舟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最近有沒有和臧臨縣那邊通信?” “沒有,怎么突然問這個?”霍越澤抬眼。 程舟一點也不慌地說道:“昨晚你不是說,讓二姐和高原想結婚就去結嗎?萬一你meimei碰巧在這個時間點回來了怎么辦?” 霍越澤幽幽地瞟了他一眼,這小壞蛋肯定沒和他說實話! 程舟又道:“我也是擔心她回來了,在高原和二姐的婚事上搗亂啊,你最好和那邊通個信,讓她們把人盯牢點?!?/br> “好,明天我就往臧臨縣拍個電報,比你寄出去的這封信速度快多了?!?/br> “……”程舟氣得踢了他一腳,“怎么了?我就愛寫信不行嗎?拍電報一個字三分錢呢,能說幾句話?還不如我慢慢寫信,洋洋灑灑能寫兩張紙呢?!?/br> 程舟強調道:“往懷山縣王家村那邊寄信,寄一次信才花三分錢,同樣的價錢,拍電報只能發一個字,這能比嗎?” 最重要的是,葛翠花是個很實在的農村婦女。 葛大姨在信里明明白白地說了—— 她、舍不得花那么多錢給程舟拍電報! 兩人平時一個月一次通信,能讓葛翠花及時了解到程舟的大概情況就夠了。 霍越澤只說了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嘴,“你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所以,今天到底偷偷摸摸瞞了他什么事情? 程舟秒閉嘴,黑白分明的眼睛無辜地眨了眨。 沒辦法,他必須轉移霍越澤的注意力,免得一不小心被逮住,就把好心提醒他的宋珍珠給說漏嘴了。 霍越澤捏住他的后脖頸,涼涼道:“說不說?給我老實交代?!?/br> 程舟:“……” 程舟裝傻道:“你到底要我說什么???” 恰逢這時,霍越澤懷里的小崽喊道:“叭叭,%*%……?!?/br> 咬字不清的小崽,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 霍越澤滿腦子問號,直到小崽氣得拍了他胳膊一巴掌,愣是把霍越澤的胳膊都拍紅了…… 小崽用手腳畫了一個大大的圈,擺明了要玩以往的大水球! 程舟忙道:“湯圓兒要玩大水球呢,你陪著他好好玩,我去外面切蘿卜,正好拿出去曬曬?!?/br> “切什么蘿卜?”霍越澤氣笑了,拉住他道:“這會太陽都下山了,就在這呆著?!?/br> “那你不許再逮著我追問了?!背讨鄣么邕M尺。 “行行行,不問了?!狈凑矝]什么大不了的,隨這個小壞蛋自己折騰吧。 霍越澤笑了笑,毫不避諱,當著小崽的面親了程舟的臉頰好幾下。 小崽也是有樣學樣,抬起頭,對著霍越澤吧唧親了半晌,糊了霍越澤一臉口水。 程舟:“……” 霍越澤:“……” 程舟爆笑出聲,道:“你等等,我也去給你拿毛巾!” 徹底把臉上的口水擦干凈以后,霍越澤不懷好意地把小湯圓兒扔到了半空中。 可惜小崽已經玩慣了這種嚇人的把戲,滿眼期待,沒有一絲害怕的感覺。 霎那間,巨大的水球憑空出現,小崽已經安安穩穩地坐在了里面,笑聲清脆如鈴。 至于程舟—— 程舟托著下巴道:“我想吃白蛋糕,上次你給我藏哪里了?” “在床頭柜的最底下抽屜里,” 霍越澤提前警告他:“只許吃兩塊?!?/br> “知道了知道了?!背讨酆哌罅艘宦?,這也不許多吃,那也不許多吃,管得真多。 到了晚上,月光明亮。 黑漆漆的臥室里,龐大的精神力如同海浪一般,波濤洶涌。 猶如一葉孤舟,在茫茫大海中隨波漂流,翻滾不息的海浪沖擊著礁石,時不時泄露出一兩句難以忍受的嗚咽聲。 “你、你沒完了是不是?”程舟喘著氣,推開了某人的腦袋。 霍越澤被他推開,下一秒又帶著渴望的氣息吻了過來,褪去了冷漠的眼眸里,化不開的柔情似水延綿。 程舟看著霍越澤望過來的眼神,拒絕的態度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 …… 良久過后。 程舟有氣無力地暴躁道:“你給我下去,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這么壓著我,不知道你很重嗎?” 次次都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霍越澤抱著他翻了身,大手在程舟溫熱的肚皮上來回撫摸,低聲在他耳邊呢喃了一句。 程舟沒聽清他說的話,不過想也不用想,肯定不是什么好話,十有八/九說的是某些惹人遐思的內容。 第二天,霍越澤跑去了郵局,幫忙給程舟寄了信,順便往臧臨縣拍了一份電報。 深夜十點整,臧臨縣桃樹洼溝岔。 已經是生產大隊隊長的于大江皺緊了眉頭。 說巧不巧,他剛收到了霍越澤發來的電報,卻已經為時已晚。 袁梨花氣道:“我也沒想到那丫頭真的跑了,我在咱們村里問了一圈,都沒找見那個死丫頭,她該不會真的膽子大了一回,自己渡過繩索橋了吧?” 可是霍越玲在這里呆了將近三年。 如果那個死丫頭真有這個勇氣爬那個顫顫巍巍的繩索橋,早就在兩年多以前跑了,又何必在這里受苦受累呆這么久? “后山呢?后山那片經常挖野菜的地方找了嗎?”于大江不死心道。 于大江是個死心眼的人。 過去的這幾年饑荒,他受了霍越澤的不少恩惠,絕對不能把幫忙看管他meimei這件事情辦砸了。 袁梨花知道他的性子,忙道:“找了,后山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至于更深的地方,我也不敢往里走……” 就算她天生神力,也不敢一個人去闖深山老林,那里面據說有老虎和熊瞎子,不小心碰上了絕對有去無回。 于大江嘆了一口氣,“算了,越澤剛剛給我拍了電報,就出了這種事,明兒我去縣城里給他拍個電報說一聲?!?/br> 那個滑不溜秋的丫頭表面上裝得乖,實則一肚子壞水,若非袁梨花一身神力兇悍無比,早就壓不住那個長歪的小姑娘了。 最關鍵的是,霍越玲那丫頭身上沒有介紹信,出了這個村,恐怕根本不能跑太遠。 偏偏于大江帶著幾個人在村里村外的附近都找了一遍,連個影子都沒找見。 霍越玲大概是太天真愚蠢了,就這么孤身一人跑了出去。 也不想想嬌滴滴的小姑娘獨自一個人在外多危險,碰到不懷好意的歹徒起了色心,壓根反抗不了。 一晚上,于大江輾轉反側,心里掛念著事情,始終睡不著覺。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 于大江還沒出門,就被自家九歲大的兒子攔住了。 大柱羞愧地站在他爹娘跟前,鼓起勇氣坦白。 “爹,娘,我真不是故意跑去玩的,我之前沒和你們說實話,是大熊哥給了我一串糖葫蘆,讓我去他家幫忙拿個東西,但是、但是……” 袁梨花黑了臉,“但是什么?” “我回到原地以后,大熊哥和玲玲姐都不見了,我以為玲玲姐是回家了,誰知道她一直沒回來,我就沒敢和你們說、說實話——” 袁梨花氣得一巴掌拍裂了桌子…… 大柱嚇得抖了抖身子,二柱遠遠躲在里屋,聽到這動靜,也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他們的娘親,實在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兇悍。 生下來就帶著天生神力,收拾起人來,完全不輸于村里其他高大壯的野蠻漢子。 于大江也被袁梨花嚇了一跳。 “梨花,你冷靜點,手疼不疼?”于大江心疼得吹了吹他媳婦兒的手。 “沒事,”袁梨花狠狠瞪了大柱一眼,回頭她再好好收拾這個臭小子,好的不學,偏偏學會了撒謊。 于大江道:“我這就去大熊家問問,你別著急,等我回來再說?!?/br> 袁梨花一猜就知道了來龍去脈,道:“我還不知道那個死丫頭居然和大熊勾搭到了一起,大熊也不是個好東西,有了媳婦兒還吃里扒外!” 事實證明,袁梨花果然沒有說錯話。 早在兩個星期以前,大熊借口去縣城里買東西,找于大江開了介紹信。 “臭蛋剛剛跑過來和我說了,他親眼看見大熊背著一個女人過了那個繩索橋,他還以為大熊背得是自個媳婦兒呢?!痹婊ㄔ秸f越氣。 大熊就不是個東西,說跑就跑,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錢和票,一分錢也沒有留下來。 于大江離開大熊家的時候,那個被拋棄的媳婦兒連哭帶罵,眼睛都快哭腫了。 至于大熊年邁的爹娘,幸好還有兩個兒子在旁邊安慰,不然也要被不孝子活活氣死了。 上午十點多,于大江急忙進了縣城,可惜沒有在招待所查到兩人住宿的記錄。 茫茫人海,世界那么大。 大熊手里有介紹信,帶著霍越玲去哪里都行。 他也沒有辦法再繼續找下去了。 于大江只能跑去郵局,拍了一份加急電報,盡快地把消息送往了昌安市。 當天下午,霍越澤收到了電報,臉色一瞬間陰沉了下來。 霍家的臉面全被這個死丫頭丟光了! 霍越玲最好別回到昌安市,不然他見了這個同胞meimei,非得打斷她的腿不可! ※※※※※※※※※※※※※※※※※※※※ —— 今天又更得晚了,抱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