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辛還是挺怕他這樣子的，只能一個臉笑得兩個大，硬著頭皮繼續說：“我不是隨隨便便說這種話的，我確實好好考慮過了……之前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但現在我卻有點迷糊了，所以我要和你分手?！?/br>
    “你真的想和我分手？”衛嵐幾乎不敢相信，“你說過你是和我一樣的……”

    卜辛見他如此，胸腔便像是被清空了似的，空蕩蕩地好像把所有的感情都傾倒到了不知名的角落，卜辛已經找不到自己了，但越是這種時刻，他的話語反而越發地流暢：“其實當時我的終端壞了，所以沒有收到你的消息，媽問我的時候，我只想著怎么應和她，沒想到你會喜歡我?！?/br>
    這一次，衛嵐懸在半空的手漸漸落在被面上，他沉默了許久。

    知道終有此一役，卜辛也默不作聲，道歉或者是解釋都是不必要的，他就沒想過讓衛嵐心無芥蒂。

    像是硬扯出來的一般，衛嵐笑得很難看：“……那你喜歡過我嗎？”

    “我不知道?！辈沸铃e開眼神，“自從相遇之后，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我確實很喜歡你，但我并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是否真的與你相同?！笨紤]著更合適的措辭，卜辛試圖在盡可能簡短的話語里掩蓋真心，“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給我一段時間想想?！?/br>
    又是一陣充盈著窒息感的沉默。

    “要多久？”衛嵐低聲道，卜辛能看到他的咀嚼肌在輕微地抽動，“你需要多久可以給我答案？”

    沒想到衛嵐會這么快就直接問出這個問題，卜辛將準備好的答案吐出了喉嚨：“給我三年?！?/br>
    這其實是趙一給他的期限。

    “雖然這么說挺可惡……但如果三年過去我沒有給你任何答復，你就繼續向前走吧?！?/br>
    他得給衛嵐規定一個結束的期限。

    在這之前，卜辛每次醒過來都會看到衛嵐守在自己身邊，周圍的人也向他透漏了衛嵐在他昏迷期間的狀態。這次卜辛有了靈魂出竅的經歷，親眼看見了衛嵐不吃不喝地陪著自己三天三夜，衛嵐的樣子就像是……卜辛若是不醒來，衛嵐就會永遠等下去。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葬禮是一種儀式，是活著的人為了去世的人舉行的儀式，它不僅僅為了紀念去世的人，還為了讓活著的人與去世者好好告別，讓葬禮的參加者從心里真正地接受離別，既不放任自己沉浸在過去，也不讓時間停滯不前。

    卜辛也參加過數場葬禮，他見過參與者的各種姿態，痛哭，睖睜，破口大罵，安靜。他知道這個儀式的意義。

    他一直覺得，生命的交接并非發生在出生那一刻，而是發生每一場葬禮中。即使悲傷難過，活著的人也還是可以繼續走下去，拿著從先行一步的人們那里接過的希冀、愛和祝福，與不同的人相遇，經歷不同的事件，不知不覺地改變著手中寶物的形狀和顏色，直到將這一切交給另一些人的那一天。

    其實卜辛還挺向往自己的葬禮，但很可惜，他沒辦法參與自己的葬禮。而且，因為衛嵐，他現在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相信葬禮這個儀式。

    只是葬禮還不夠，遠遠不夠，衛嵐看著他的眼神里寫滿了感情，那有時甚至讓他有些害怕，衛嵐的感情太過濃烈，而衛嵐對待他又太過在乎，平時他的身體只是有些意外的小情況，衛嵐都會緊張到上火的地步。

    所以，就這樣僅僅是舉辦一場葬禮，衛嵐真的能和他好好地道別嗎？

    卜辛曾參加過一個遠房的小舅舅的葬禮，在葬禮上，他看見了一個格外安靜又平和的年輕女子，卜辛的媽向卜辛介紹了這個女子，她是小舅媽，她的樣子不像是在主持葬禮，對著一個接一個的客人，她都詳細地安排好。在葬禮的最后，小舅媽還露出了溫婉的笑容，就像完成了什么然后徹底放心了一樣。

    后來，過年時親戚聚集到一起，卜辛聽到別人說，小舅媽去世了，就在葬禮后一天，她在小舅舅的墓前自殺。

    卜辛怕衛嵐會成為第二個小舅媽。

    所以他得給衛嵐一個期限，這是兩個人的約定，如果衛嵐真的打算做些什么，也要先想想這個約定。

    趙一告訴卜辛，他最多可以再撐三年，這是一個緩沖期，他要讓衛嵐漸漸習慣沒有卜辛這個人的生活，衛嵐會以為他們兩人沒在一起只是因為沒有兩情相悅，一切都只是緣分不到而已，生活還可以繼續，喜歡的人也可以換，有關卜辛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以有點遺憾的結局作結尾，但故事里除了卜辛外，再沒有誰會因為結局而停住向前走的腳步。

    但真的是三年嗎？

    趙一真的從未說過謊嗎？

    第93章 執手·十七

    在卜辛提出分手之后，家里的氣氛變得很微妙。

    衛嵐似乎在有意避開卜辛，吃飯的時候也十分沉默，躲在武珋軀殼里的趙一似乎本來也不想多說話，而且兩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自然也沒有什么繼續再裝下去的必要，常常是三個人沉默地吃著飯，沒人出聲。

    在這場景中進食，卜辛的精神真的高度緊張，不由得習慣性向趙一的方向瞟去，畢竟以前這種時候都是武珋開口說話的時候……但卜辛很快就反應過來了，趙一不是武珋，現在坐在這里的是趙一。

    關于身體借用的問題，卜辛也問過趙一，他的說法是暫時借用，很快他就會離開，所以卜辛也不再強求什么——趙一完全不是他能與之抗衡的人，卜辛沒有什么強行讓他離開武珋身體的辦法。

    卜辛和衛嵐之間的空氣一直很尷尬。

    畢竟是在一起生活，還是有很多時候不得不說話的，可衛嵐很聰明，似乎用了所有辦法避免對話，連對視都跟著一起變少了。過了一段時間后，卜辛似乎也默認了這一條，出門買東西時，也只是用終端問一下對方需不需要捎帶什么。

    沒想到真的分手之后會變成這樣啊，不過只是這樣似乎也還是可以接受的……

    讓卜辛有些受不了的，是衛嵐若有似無的視線。

    他總覺得自己的后背似乎被注視著，但回頭去看也是需要勇氣，如果真的對視，那一定是雙倍的尷尬，但就這么被盯著的感覺也十分的難以言喻，可每次卜辛鼓足勇氣轉頭去確認，只能看到衛嵐在專心做著什么。

    這就像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能事實也的確如此。莫名感受到的被注視的感覺，說不定就是因為他想被注視呢？這么一想，他還真是又慘又可惡。

    卜辛并不知道，在他自我懷疑的時候，背后那人的眼神怎樣附著在他身上。

    大學前的暑假格外地長，就算經歷了這么多事，這假期也只是過去了四分之三。

    mama回家的頻率變得高了點，卜辛自然明白是為什么，不過他什么都沒多說，mama也沒有說什么，大概是因為母子間的感應，就算卜辛不說，mama也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與之相對的，卜辛自然能感應到mama是否得知了這件事。

    當然，mama發現了衛嵐不與卜辛對話，但她依舊什么都沒問。

    “你想吃什么？”這似乎是她仔仔細細想過后能問出的最貼心的問話。

    “竹筍炒rou片，”卜辛笑了笑，立刻給出了答案，但又補充道，“不過這個季節的竹筍似乎不太好，還是吃炒rou片吧，我來炒?！?/br>
    他要精神一點才好，而且mama的手藝確實不敢恭維，在味道難言的層面，絕對能和老商一較高下。

    “……那好吧?！眒ama也笑起來。

    在場的還有第三個人。

    趙一神色莫辨地坐在一邊，眼神閃閃爍爍，始終沉默不語。

    他在這個家中的時間增長了，但并非像原裝的武珋一樣，他不是為了進食才留在此處的，他還有別的目的。讓他覺得諷刺的是，僅是留在這個家里，他就能達到目的。